第10章 告黑狀遭反噬

第十章  告黑狀遭反噬

中夏建國初期,曾有巫師幹政,□□亂國。事情平息後,後來的統治者禁止民間修習巫術,巫師階層也被隔離在世俗生活之外,自成體系,只允許在特定範圍內活動,不得随意幹擾民間。

馮習元口中所說的事如果成立,的确算得上一樁大罪。

陳宜清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但阿良已經急紅了眼,站在人堆裏沖他連連做口型:“什麽意思?”“怎麽回事?”

陳宜清輕輕搖了搖頭,用眼神示意阿良稍安勿躁。聽完馮習元的危言聳聽,他內心反倒平靜了。知道了對方的底牌,不用猜來猜去,反倒可以安安心心見招拆招。

阿德第一個沉不住氣,大聲問:“馮樂師,你把話說明白了,什麽叫用巫術操練樂器?我們這兒,哪個用巫術了?”

馮習元淡聲道:“不知大家記不記得?我們這裏有一個人,因家世之故,在這京城裏也算小有名氣,但從未有人聽過此人會任何樂器。初來王府教坊時,這人連最簡單的入門曲子都彈不好,卻在短短幾個月間,技藝突飛猛進,令人嘆為觀止。”

頓了頓,他冷笑道:“我們學器樂的,哪個不是臺上半刻,臺下十年?起初,我還當自己遇上了不世出的天才。直至今日,看到此人用的樂譜,又偶然在他卧房發現了些東西,才明白,原來這人不過是死性不改,慣會偷奸耍滑,竟使用符咒練琴,利用巫術才在短時間內實現了技術飛躍。”

說完,他将手中翻開的樂譜高舉在衆人面前,只見上面滿是1、2、3、5、6之類的阿拉伯數字。對這個時代的人而言,的确像滿紙鬼畫符。

雖然馮習元沒有指名道姓,衆人心知肚明,都将目光投向陳宜清。

陳宜清笑了笑,淡聲道:“那馮師傅所說的欺瞞主人又是什麽意思?也請一并說明了,好教大家聽個明白。”

馮習元冷哼一聲:“這個不急!說話嘛,總得先撿要緊的來。”他往衣袖裏摸了摸,掏出一本封皮極為陳舊的書在大家面前晃了晃,“除了手書的練琴符咒,我還在他卧房發現了這本《巫陽古書》。如果本人沒記錯,這可是本禁書!”

看到馮習元手中那本舊書,陳宜清臉色霎時白了幾分。他不知道這是禁書,但這書确實來路不正。為了解開自身穿越之謎,前些日子他去王府藏書閣,在一個隐蔽角落費勁巴拉找到了這書,但不是光明正大借出來的,而是趁藏書閣小厮不注意,偷偷跟其他書一塊兒夾帶出來的。

他不敢光明正大借閱,是不想讓人注意到自身跟巫術、符咒和護身符之間不可言說的關系,沒想到,居然好巧不巧拿了本禁書!

全場鴉雀無聲,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陳宜清身上。

陳宜清沉默片刻,視線下意識去找在場最有權威的人。韓君孺眸光幽深,臉上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不出什麽明顯情緒,視線淡淡停留在陳宜清臉上,那意思仿佛只等他一句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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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陳宜清這會兒心如亂麻,一時理不出頭緒,只得使出拖字訣,轉頭對馮習元說:“馮師傅所指要緊的話,大概也說完了吧?還請把另一重罪名也一起說清楚了,小人才好一并解釋。”

馮習元冷笑:“想來你也無言可辯,那我就一并說了吧。此人初來王府,曾對世子殿下和本人說,自己因病失去了全部記憶。但是後來,每逢技藝突飛猛進或彈出新樂曲,又說是從前的師傅所教。”

說到這裏,馮習元微微一頓,聲音不由自主高了幾分:“請問,既然失去了全部記憶,如何偏偏記得師傅教的樂曲?這難道不是公然蒙騙主子和師傅,借以掩蓋自己濫施巫術、逆天而行的罪行嗎?”

陳宜清垂眼沉默片刻,擡頭問:“馮師傅,如果你所說的這些罪名成立,會如何處罰我?”

馮習元不自覺露出一絲獰笑,看着站在韓君孺身後的王管家道:“想必你初入王府時,已經聽王管家講過府裏的家法和規矩了。家奴欺騙主人、偷閱禁書、濫用巫術,數罪并罰,該當杖斃!”

話音剛落,一直端坐臺上巋然不動的韓君孺突然偏過頭猛咳了幾聲,像是被馮習元剛剛的話給嗆到了。

陳宜清輕輕點了點頭,一時沒做聲。他問這話,只是想試探一下,馮習元到底要做到何種地步才肯罷休。萬萬沒想到,對方居然狠毒至此!

沉吟片刻,陳宜清昂首道:“我先回應失憶這節。馮師傅認為我欺騙主人的證據,無非是我還記得從前學過的樂曲。在場諸位,大都精通至少一種樂器,那麽,我解釋起來,應該毫不費力。”

“衆所周知,對演奏者而言,樂曲的記憶,分腦部記憶和手部肌肉記憶兩種,後者通過千百次的機械練習形成,有時候比前者更為牢靠。大家應該都有過這樣的經驗,在一首樂曲已經非常熟練的情況下,我們的腦子已不再想着樂譜,也許只在考慮今兒午膳吃什麽,可手底下的彈奏卻絲毫不會錯亂,這就是手部肌肉記憶在起作用。”

“而我失去記憶,是頭腦出了問題,手卻沒出問題!對曾經練過無數遍的樂曲,依然保有手部肌肉記憶,能彈出來,又有什麽奇怪?馮師傅也算知名樂師,難道竟不知有肌肉記憶這回事?”

聽了陳宜清的辯白,馮習元臉色微變,演練廳裏再次響起一片嗡嗡聲,樂工們紛紛點頭附和:“沒錯,的确是這樣。”“确實,确實,練熟了腦子根本不用想就能彈。”“我有時候以為自己忘譜了,但手一摸琴又能彈了。”

韓君孺饒有興味盯着場地中央神情自若的白衣少年,唇角不自覺噙了一絲笑意。

馮習元瞪了附和聲最大的樂工一眼,揚了揚手裏的樂譜:“那這畫滿符咒的樂譜,你又如何解釋?總不至于不敢承認是你畫的吧?”

陳宜清笑道:“豈敢!這樂譜,并非什麽符咒,乃是恩師教我的傍身之技,我雖已不記得恩師樣貌,卻始終銘感于心,怎會不認?”

一旁的崔進率先按捺不住,露出一副感興趣的表情:“哦?這果真是樂譜?”

崔進這種表現并不奇怪,癡迷某個行當的人,一聽說本行業有新事物出現,往往都會心馳神往,急于一探究竟。

陳宜清道:“這的确是樂譜。這些符號,分別代表宮、商、角、徵、羽五音,稱為簡譜。當初發明這套記譜方法的人,應當只是為了書寫方便而已。”

馮習元冷笑一聲:“你說是樂譜就是樂譜了?只有你自己認識,如何證明?”

陳宜清笑道:“這倒簡單。我可以現場寫出簡譜與工尺譜兩種符號的對照表,請一位樂師随便找一段樂譜,将工尺譜按對照表譯成我所用的簡譜符號,不給我看原譜,由我本人來演奏,看能否跟原譜對應即可。”

馮習元看陳宜清氣定神閑的樣子,心裏莫名有些發慌:“你一個戴罪之人,還敢在這兒支使別人陪你裝神弄鬼?誰要跟你玩這鬼把戲?勸你別再強詞奪理,趁早老老實實認罪才是正途!”

不待陳宜清開口,半天沒出聲的韓君孺淡聲道:“我鎮南王府向來不冤枉好人,也決不姑息壞人。事情總要水落石出,才能進一步發落不是?我倒也不急,譯來聽聽又何妨?”

韓君孺發話,馮習元不敢再辯。被挑中翻譯樂譜的是一名琵琶師,馮習元連連給對方使眼色,可惜琵琶師對新鮮記譜方法也抱有極大興趣,自始至終沒分給馮習元半個眼神。

為顯示公平,陳宜清書寫對照表、琵琶師翻譯樂譜都在衆目睽睽之下進行。底下衆人紛紛伸長了脖子,看得不亦樂乎。

待樂譜譯好,陳宜清拿着簡譜對在場所有人展示一圈,然後坐到最前方,背對衆人開始彈筝。

琵琶師在他身後舉着對應的工尺譜,讓底下衆人能看清自己手上的樂譜。

琵琶師翻譯的樂曲是《塞上曲》,此曲由琵琶演奏時,哀怨凄切,婉約柔美。

此時,由陳宜清手下的古筝奏出,在原有意境之上,又多了一重蒼涼悠遠,比在場之人聽過的原曲更為動人,衆人聽得如癡如醉,欲罷不能。

一曲終了,大家幾乎忘了陳宜清彈筝的初衷,靜默片刻後紛紛開始鼓掌,連聲稱贊他技藝純熟,情緒拿捏到位。

韓君孺緩緩從陳宜清身上收回視線,輕咳一聲,提醒衆人:“所以,陳宜清所奏,與原樂譜是否相合?”

衆人回神,紛紛點頭回應:“相合的,與原樂譜完全一致。”“就是《塞上曲》,起承轉合處全都一模一樣!”

馮習元此時已滿頭冒汗,但嘴還是硬的:“那你偷看巫書,這又如何解釋?”

陳宜清心頭一緊。他不知道這個時代所謂的禁書,到底禁到什麽程度?偷看的罪名又有多重?一時躊躇不知該如何開口。

韓君孺瞟了陳宜清一眼,淡淡開口:“如果沒看錯,這書應該是本府藏書閣裏的珍本吧?除了宮裏,別處怕是想看也看不到。這書雖被禁了,但本王府得聖上特許收藏了一本,日常并不外借,你是怎麽拿到的?”

陳宜清忙道:“這的确是王府藏書閣裏的書。小人失去記憶,不知這是禁書,上次休沐日在藏書閣無意中看到,随手翻過後暫存衣袖裏,忘了放回去,就……不小心帶出來了。本想等下次休沐時再還回去,沒想到……”

韓君孺點點頭,盯着馮習元道:“原來如此。所謂不知者不為過……倒是我們府裏的藏書閣,管理似乎有些松懈了……馮樂師,你怎麽看?若非要說府裏有人偷看藏書閣禁書,傳出去,我跟父王怕是也要擔些幹系……”

馮習元忙堆笑道:“沒有沒有,不知者不為過,應該只是一場誤會。”

韓君孺笑了一聲,不再看他,轉頭問崔進:“崔教頭,那咱們教坊裏,誣告同僚、偷盜他人樂譜、剽竊他人成果,一般如何處置?”

崔進答:“犯事者若是奴籍樂工,當杖責二十,革除樂藉,貶為雜役;若是身份自由的樂師,當逐出教坊,永不敘用。”

“很好,那就這麽辦吧。依我看,咱教坊裏有一個筝師也盡夠了,馮樂師那間琴房,今後就騰給陳宜清用吧。”

崔進揣摩韓君孺的臉色,試探道:“世子的意思是……升陳宜清為樂師?”

韓君孺掃一眼場地中央瞪大眼睛一臉無辜的少年,輕笑一聲:“怎麽?我說的還不夠清楚?”

崔進忙道:“清楚!宜清,還不快來謝過世子!”

陳宜清忙收拾好表情走過來,對韓君孺拱手道:“多謝世子!宜清今後一定加倍努力,不負世子所望。”

韓君孺似笑非笑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淡聲道:“好,我等着你的不負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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