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郡主的恩典
第十一章 郡主的恩典
當天傍晚,馮習元辦完交割手續,夾着行李悄無聲息離開了鎮南王府。
陳宜清回到自己住的下人房,發現氣氛有些沉悶,其他三人各踞一方悶頭坐着,誰也不看誰。
見他進來,阿良眼睛亮了亮,打完招呼,又靜靜坐回原來的位置。
陳宜清自顧收拾床鋪準備就寝。這屋裏除了阿良,另外兩人向來也不怎麽理他,他早習慣了。只是今天那兩人難得沒湊一塊兒,倒顯得有幾分古怪。
身後,阿德先出了聲:“既然人都回來了,有些該說的話,趁大家都在,咱一并說清楚了!”
陳宜清慢慢回身,靜靜看向阿德,等他的下文。
阿德眼神一閃,略有些不自在地幹咳一聲,繼續道:“咱不管從前出身如何,來歷如何,既然有緣住一個屋裏,又是同行,就都算自己人,胳膊肘不該往外拐!”
說完這句,他擡眼一一掃視其他三人。
阿良一個勁兒猛點頭,強烈表示贊同。陳宜清搞不清對方葫蘆裏賣得什麽藥,未置可否。令他意外的是,一向唯阿德馬首是瞻的阿順這次居然一言不發,甚至連頭都沒擡。
阿德又說:“這屋就咱們四個有鑰匙,平時出去也都好好鎖了門,那姓馮的怎麽知道咱屋有那本書?又是如何拿到那書的?”說到這兒,他冷哼一聲,快速瞥了阿順一眼,“這事兒,有些人應該心知肚明。”
陳宜清順着阿德目光看過去,發現阿順耳廓有些發紅。
阿良愣了愣,突然間恍然大悟,忍不住張大嘴巴也看向阿順。
阿德頓了頓,繼續道:“以前,咱們之間可能有些成見和誤會,內部不團結,讓外人鑽了空子,這些就不說了。以後,再有胳膊肘朝外拐、告密坑自己同寝的事兒,我阿德第一個不依!”
阿良馬上接口:“對對,咱們內部應該團結。都是奴籍,誰也沒比誰高級到哪裏去,只要不坑人不害人,就是自己人,彼此之間就該坦誠相待。”
阿德有點別扭地瞥了陳宜清一眼,問:“你呢?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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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宜清淡淡笑了下:“我同意你說的。”
阿德不耐煩地擡眼看向阿順:“你?”
阿順面紅耳赤道:“……我也同意。”
許是解決了一樁糟心事兒,又或是寝室裏的氛圍前所未有輕松起來,陳宜清難得一夜好眠。次日一早,他神清氣爽搬着自己的古筝進了專屬琴房,關起門來狂練一天,把之前在公共演練廳沒法展示的技法通通複習了一遍,好不過瘾。
之後幾天,這間琴房成了王府教坊最熱鬧的所在。一衆癡迷音符的樂師、樂工們紛紛過來請教新的記譜方法,對這套聞所未聞的符號滿是好奇。
陳宜清也不藏私,将自己懂的簡譜知識悉數教給衆人。工尺譜和簡譜各有所長,簡譜對音高、節奏的記錄更為詳盡準确;工尺譜則更為靈活,更适合演奏者闡發樂曲意境。
對于追求藝無止境的演奏者來說,多掌握一種方法總是好的。有那樂理功底深厚的,甚至已經開始對兩者進行比較研究,試圖找出集二者之長的法子。
轉眼,小郡主韓清揚的生辰到了。這次的筵席只有鎮南王府的家眷親朋出席,氛圍輕松許多。
王府教坊的樂工舞娘逐次登場獻藝,輪到陳宜清時,他在場地中央擺好筝,上前幾步對着上席的小郡主躬身道:“恭祝郡主生辰快樂,縱享天倫,如春苗般茁壯成長。樂師陳宜清特獻上筝曲《春苗》。”
言畢擡頭,發現上首幾人都盯着自己,其中兩雙眼睛格外明亮專注,一雙來自今天的壽星清揚郡主,另一雙則來自郡主的長兄。
陳宜清退到筝後開始演奏。一曲終了,小郡主帶頭開始鼓掌,衆人也都随她一起熱烈鼓掌。
韓清揚嬌聲婉轉,對着父親撒嬌:“父王,宜清哥哥彈得太好聽了,你得賞他。”
鎮南王笑道:“好,該賞。你是今日的壽星,你來說說,賞什麽好?”
“自然是宜清哥哥想要什麽,就賞他什麽呀。”
鎮南王大笑不已:“你倒大方,挺會慷他人之慨啊。也罷,難得今日高興,就照你的意思來。”他轉頭問陳宜清,“你且說說,想要什麽?”
陳宜清心中大喜,面上卻不顯,只誠惶誠恐道:“多謝王爺和郡主恩賞,小人卻之不恭。不過小人如今在王府,吃穿用度皆有定數,對身外之物亦別無所求。小人能否鬥膽向王爺求個恩典,今後休沐日可否自由出入王府?”
陳宜清說完,惴惴不安看向鎮南王,等對方回應。鎮南王手撚胡須,有些猶豫,沉吟半晌未開口。
韓君孺眸色轉深,若有所思盯住臺下的白衣少年,仿佛想透過他精致絕俗的面孔,看進對方心裏去。
無意間對上韓君孺目光,陳宜清心裏一慌,緩緩垂下眼睫,沒膽量再與對方對視。這人眼光太過銳利,萬一被看出什麽端倪……
韓清揚嬌聲打破僵局:“父王,宜清哥哥已經提了要求,你快答應呀!”
鎮南王點頭道:“按照本府家法,家奴沒有公幹不得随意外出。不過,既然清揚一心要賞你,我答應便是。本王特許你在休沐日自由出入王府,明兒你就去找王管家拿通行令牌吧。”
陳宜清趕緊連聲謝恩,生怕反應慢了對方反悔。
這副心急火燎、迫不及待的模樣被韓君孺看在眼裏,他忍不住勾起唇角,唇邊的笑意透出幾分意味深長。
韓兆安似乎想起什麽,補充道:“你外出之前須得跟崔進報備,咳咳……那個……也不可去些不三不四的地方,知道嗎?”
不三不四的地方……王爺顯然對纨绔小少爺不太放心啊。陳宜清俊臉忍不住微微一紅,忙躬身道:“是,小人謹遵王爺教誨。”
鎮南王又說:“這是清揚賞你的恩典,你謝她就好。我雖不大通音律,也能聽出你今兒這曲子頗有新意,格外好聽。本王就另外賞你今日入席共餐,與我等同樂。”
陳宜清忙謝了恩,在末席找個空桌坐下。韓清揚十分高興,非要鬧着下去跟陳宜清坐一起。
鎮南王拗不過她,念在今日沒外人在場,便也依了。
韓君孺口稱不放心妹妹,擔心她胡鬧,牽着韓清揚一同往末席走去。
陳宜清原以為能自由自在享受一頓大餐,誰知兩個祖宗緊跟過來,一左一右将他夾在中間,整個人頓時變得束手束腳。
韓清揚在上席早已吃飽喝足,此時一心都撲在陳宜清身上,笑嘻嘻道:“宜清哥哥,好久不見,你比以前更加好看了。上次父王生辰,我就想找你說話來着,可是母親不許。”
陳宜清忙道:“郡主,宜清如今只是王府家奴,‘哥哥’一詞萬萬不敢當,你以後可千萬別這麽叫了,只需叫我名字就好。”
韓清揚小嘴一翹,不滿道:“什麽家奴?我不管,我就要叫哥哥。你以前都叫我清揚妹妹,如今為什麽要叫我郡主?我聽着不喜歡,一點都不親熱!”
韓君孺唇邊噙笑,一臉揶揄看向陳宜清。
陳宜清扶了扶額角,耐心解釋:“如今跟從前不同。從前……我跟你身份相差不多,所以你能叫我哥哥。如今我是家奴,我們身份懸殊,你能叫我名字,我卻不能叫你名字,要稱尊號。”
韓清揚柳眉緊蹙,越發不高興了:“什麽身份懸殊?你忘了嗎,我以前說過的,長大了要嫁給你,我們倆做了夫妻,舉案齊眉,身份是平等的。”
陳宜清快速瞄一眼韓君孺,臉上大驚失色:“啊?這……這怎麽敢當?……這可不行……”
“為什麽不行?我說行就行。你不就擔心什麽身份地位的嗎?只要我求求父王,他最疼我了,一定會答應的。”
陳宜清正待繼續勸導,韓君孺一把将韓清揚抱到自己身體另一側,将她跟陳宜清隔開,低聲斥道:“什麽嫁不嫁的,女孩子家的,矜持一點,懂嗎?”
韓清揚不服,還要掙紮着爬過去,韓君孺瞪眼道:“你再亂說亂動,信不信我告訴母親,讓她罰你抄《女誡》?”
韓清揚瞬間啞火,撅了噘嘴,一聲不吭坐在旁邊生悶氣。
搞定妹妹,韓君孺轉向陳宜清,似笑非笑道:“不怪清揚任性,你這樣拖泥帶水,拒絕得毫不堅定,她當然覺得嫁你很有希望了。”
陳宜清一頭黑線,簡直無語了:“我很堅定啊!哪裏不堅定了?”
韓君孺反問:“哪裏堅定了?你從前拒絕她,可不是這番說辭。如果還說從前那些話,她這會兒早氣跑了,哪裏還會糾纏不休?”
陳宜清成功被勾起了好奇心:“我從前說什麽了?”
韓君孺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語氣裏添了些意味深長:“你是真不記得了,還是不想記得了?”
陳宜清趕緊擺出一副誠懇臉:“當然是真不記得了,還請世子明示。”
韓君孺垂眼片刻,淡笑一聲,緩聲道:“你從前對清揚說,‘清揚妹妹,我不能跟你結婚,因為我只喜歡君孺哥哥’。”
韓君孺話音未落,陳宜清先紅了臉,一口氣嗆在喉嚨口差點接不上來:“我我我……我以前純屬胡說八道,請世子千萬海涵!”
“胡說八道?你當時可是十足認真的,不信你可以問清揚。”
“世子饒過我吧,以前的事我真不記得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放過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韓君孺促狹一笑:“以後你可以繼續這麽對她說,保管有效。”
“那怎麽行?”陳宜清急道,“我怎麽敢随便拿世子開玩笑?”
韓君孺正話反說,分明是借機敲打自己,陳宜清哪會不懂?以後當然更要嚴守分寸,不可有絲毫僭越。
韓君孺斂了笑意,垂眸道:“……既然是玩笑,當然沒什麽好介意。不過……過去的事,你當真都不記得了?”
陳宜清忙不疊點頭:“嗯嗯,真不記得了。”
“那……彈曲子有手部肌肉記憶,你寫出那些簡譜符號,又是靠得什麽記憶?”
陳宜清垂下眼睫,心頭劇震。這一點點漏洞,他以為自己已經蒙混過關,沒想到對方心細至此……
不過……韓君孺沒有當場拆穿,想來是看在世交情分,有意包庇,那自己也只能一裝到底了……
陳宜清不敢再看對方,嘴裏小聲嘀咕:“世子在說什麽?我不明白。”
韓君孺緩緩點頭:“很好……你不明白,那就慢慢去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