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再度同乘
第十三章 再度同乘
陳宜清環顧四周,沒再看到那女人的蹤跡。他呆立片刻,十分後悔輕易放走了對方,他還有很多問題沒來得及問。
正暗自懊惱,一道高大的人影突然落在身前。
陳宜清擡眼一望,不由吃了一驚,忙彎腰拱手:“見過世子。世子怎會在此處?”
韓君孺盯着陳宜清的眼睛,似笑非笑道:“我還沒問你,你倒先盤問起我來了。你倒說說,你又為何在此處?”
陳宜清将事先編好的托辭搬出來:“我近日時運不濟,命犯小人,聽聞此間護身符頗為靈驗,特來求上一個,以保身心安寧。”
韓君孺扯扯唇角:“來求護身符,你不去上面的五雲觀,倒在山下跟個巫女拉拉扯扯是何緣故?”
“巫女?!”陳宜清吃了一驚,一時都顧不上圓謊了。
韓君孺道:“你不知道?在我中夏境內,那身服色和打扮,乃是巫女專屬。”
陳宜清喃喃道:“居然是巫女?難怪……”
“難怪什麽?”韓君孺眸色變得幽深。
陳宜清回神,支吾道:“……沒什麽,呃……我是覺得她穿着打扮有點奇怪,說話也有點怪,沒想到竟是巫女!”
“那……你跟那巫女都說了什麽?”
“啊?……也沒說什麽,她……她跟我兜售護身符來着。”
陳宜清一邊信口雌黃,一邊強忍住擡手擦汗的沖動。他不知道韓君孺來了多久、看到了多少,只能編一步算一步了。
韓君孺沉默不語,神色變幻莫定。僵持片刻後,他冷聲道:“前些日子才力證自己沒用巫術練琴,今兒就跟巫女攪在一處……你猜,若是別人看到了,會怎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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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陳宜清再也繃不住,一邊擡起衣袖連連抹汗,一邊誠惶誠恐道:“世子言重了!小人……我……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韓君孺湊近他耳邊,彎起眼睛,眼中卻殊無笑意:“別緊張,我會替你保密。不過……希望你以後……能對我多一點實話。”
陳宜清脊背一涼,冷汗從頭頂直竄腳心……韓君孺對自己起了疑心,這大腿搖搖欲倒……
兩人各懷心事,假模假式在五雲觀轉了一圈,一前一後回到馬車邊。陳宜清頗有眼力見兒地替韓君孺打起車簾,一臉狗腿樣兒:“恭請世子上車。”
韓君孺嗤笑一聲,徑自上車坐好,陳宜清放下車簾,正要退到車後去,就見簾子重新被人掀起。
陳宜清忙問:“世子還有什麽吩咐?”
韓君孺蹙眉:“你不上來?”
“啊?我?我上去不合适吧?”
“怎麽,嫌我們王府的馬車不夠寬敞?再說了,以前也不是沒坐過,有什麽不合适?”
陳宜清徒步走了一上午,早就腰酸腿乏了,一聽這話也不再客氣,道了謝爬上車,環顧一圈,正考慮自己坐哪兒合适,就聽韓君孺笑道:“這次你不會還想癱在地板上吧?”
陳宜清想起上次的窘态,臉頰一熱,低聲道:“我聽世子安排。”
“好,那就還坐這裏吧。”韓君孺一邊說,一邊用手拍了拍自己身邊剩餘的半張長椅。
“啊?主人位……我坐不大合适吧?恐與身份不合。”
“不是說了聽我安排嗎?這就食言了?”
陳宜清啞口無言,只得走過去小心翼翼挨着韓君孺坐了。
韓君孺偏頭看他一眼,笑道:“別苦着一張臉了,你坐中間,馬車才能保持平衡。從前坐車,你每次都主動往我車上湊、往我身邊湊,趕都趕不走……”
陳宜清聞言大囧,單手扶額道:“當初年少無知,唐突世子,如今我也得了報應,什麽都不記得了。求世子別再提,給我留些臉面好不好?”
韓君孺嗤笑:“不好。要看你表現,你若表現好,我自然不提。”
“怎麽才算表現好?求世子明示。”
“這個嘛……因時而異,不過,好好聽話是最要緊的。”
“這是自然。你是主人,我是家奴,聽話是我的本分。”
韓君孺斂了笑容,蹙眉道:“只你我二人時,不許再提家奴二字。”頓了頓,他接着說,“我說的聽話,是發自內心的聽話,不是不得不服從的那種聽話,明白?”
陳宜清口中答 “明白了”,心裏卻不服。古代人果然腦回路清奇,不光要下人聽話,還得發自內心的聽話……這世上哪有發自內心想做奴仆的人?
馬車走起來之後,韓君孺閉眼假寐,兩人沒再多說。
早起奔波了一上午,陳宜清又累又困,伴随着車廂有節奏的晃悠,上下眼皮開始打架,腦袋也跟着一頓一頓。
韓君孺輕輕睜開眼,盯着旁邊的側臉正看得出神,一顆不安分的腦袋突然晃晃悠悠滾到了自己肩上。
韓君孺微微一愣,接着,唇角勾起一絲了然的笑意。只是這次,他沒再像從前那樣推開對方,只稍稍調整了一下坐姿。
陳宜清昏沉的腦袋終于找到地方安放,徹底放松下來,不多會兒便溢出綿長沉穩的呼吸。
韓君孺低聲對前面的車夫叮囑:“跟來時一樣,盡量駛慢些。”
于是這天,上洛大街上的路人就看見一輛精致豪華的四輪馬車,以跟行人相差無幾的速度一路慢悠悠晃回鎮南王府。
陳宜清意識緩緩回籠時,第一時間感受到的,是額頭處溫潤滑膩的觸感,一股暖意由此萌生,令人着實不忍剝離,他甚至忍不住輕晃額頭摩挲了幾下。
接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氣息萦繞于口鼻之間,他跟着深吸一口氣,這才緩緩睜開眼睛。
馬車早已停了,陳宜清瞪大眼睛,驚恐發現,自己竟靠在韓君孺肩頭,酣睡了一路……
啊這……韓君孺不會誤會什麽吧?好不容易不躲自己了……
陳宜清慌裏慌張從對方肩膀上擡起腦袋,撓頭尴尬道:“實在抱歉,我居然……居然拿世子當了枕頭……還請世子恕罪。”
韓君孺表情木了片刻,無聲地笑了:“……枕頭?罷了,既然從前是你君孺哥哥,如今是你主人,這點小事,也不值一提。”
陳宜清聽對方果然又提從前的事,想到自己剛剛迷迷糊糊中,居然膽敢貪戀對方側臉脖頸間的溫潤觸感,心中一凜,眼皮都沒敢再擡,手忙腳亂爬出馬車落荒而逃。
回到房間,恰是午飯時間,其他三個人都去了飯廳,屋裏空無一人。陳宜清迫不及待從懷裏掏出符紙,展開時,指尖微微有些發抖。
這次,紙上仍是一行漢字,不過,不再是意味不明的咒語,而是任誰都能看懂的一句指令,“令陳将軍滿門沉冤昭雪”。
這次陳宜清學乖了,沒有馬上念出聲。
他思索片刻,開始提取有效信息。
首先,如果符咒不會傳遞假消息,那便意味着,原主一家果然如民間猜測,遭了冤獄。
其次,符紙的要求不是報仇雪恨,而是沉冤昭雪。這就意味着,自己的任務不是找出仇人、殺死仇人這麽簡單(才怪),而是要将案情徹底查明,得皇帝認可,并昭告天下。
分析完了,陳宜清心态也跟着崩了。他是真不明白,設定這項任務的人到底怎麽想的?為什麽偏偏找上自己?
他除了古筝別無所長,不會武功,不懂謀略,甚至連刑偵小說都沒看過幾本。在這皇權大如天的古代世界,替一家子被宰相定罪、被皇帝下旨處死的人翻案,讓皇帝公開承認自己犯下的錯,這簡直比登天還難。
可是,不接受嗎?結果還是一樣。無論怎麽選,他都逃脫不了永遠留在這個世界的命運。
陳宜清頹然坐在矮榻上,擡頭望着天花板長籲一口氣。他想念父母親人,想念導師同學,也無比想念曾經近在眼前、如今卻隔了不知幾許時空的金鼎獎,那可是他認真守護了十幾年的夢想啊……
不行,絕對不能放棄!一定要回去,一定要拿到金鼎獎!
突然,一個念頭鑽進腦海:那巫女看起來年紀也不大,既然她會巫術,可以随意操控別人的命運,自己也可以學啊!再不濟,找個其他會巫術的人,沒準也能解決!
陳宜清有點興奮起來,沒網絡沒某度,那就再去王府藏書閣,看能不能查到相關信息。
巫術也是人學的,我一定可以!
陳宜清正給自己打雞血,房門忽然被人推開了。阿良走進屋裏,見他站在當地,喜道:“宜清,你回來啦!午膳時沒見到你,以為你要出去一整天呢。”
陳宜清笑道:“我剛回來,不巧剛好錯過了午膳。”
阿良道:“那你豈不是很餓?櫃子裏有我娘帶給我的糕餅,你吃一些墊墊肚子吧。”
“太好了,我剛好餓得發慌,正發愁上哪兒找吃的呢!”
話音剛落,門外有人敲敲門,朗聲問:“請問陳樂師在嗎?”
陳宜清忙答:“我在,外面是哪位,請進來說話?”
屋門被推開,韓君孺的貼身小厮阿松走進屋,雙手捧個精致的食盒往陳宜清面前一送,恭恭敬敬道:“這是世子殿下讓我給您送來的。”
陳宜清雙手接了,問:“有勞你了,裏面是什麽?”
阿松撓撓頭:“應該是午膳,具體有些什麽,小人也不清楚。是世子吩咐我們聽風苑小廚房特意做的,我只負責送來。”
陳宜清道了謝,正要送阿松出門,阿松又道:“對了,世子還讓我轉告陳樂師,以後想吃什麽,只管找他去要,不要随便亂收人家的糕餅。”
陳宜清一愣,旁邊的阿良大囧,兩人面面相觑,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等阿松走遠了,阿良環顧四周,低聲問:“世子難不成有順風耳?他怎麽知道我要送你糕餅?”
陳宜清搖頭:“不,世子不是順風耳,他……怕不是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你想啊,剛剛你說送我糕餅的時候,阿松已經在門外了,世子托他帶話自然是更早些時候的事,這不是預知能力是什麽?”
阿良懵懵懂懂點點頭,又搖搖頭,喃喃道:“可是,這不可能啊……”
難道世子也會巫術?陳宜清被自己腦子裏奇奇怪怪的想法激起一身雞皮疙瘩,甩甩頭,沒敢再細究。
打開食盒,陳宜清發現裏面放了四碟小菜和一碗米飯,四樣菜有葷有素,香氣撲鼻。仔細看,竟都是郡主生辰宴上自己最愛吃的幾樣菜色。
陳宜清暗暗吃驚,不知是巧合,還是世子果真英明到連家奴愛吃什麽菜都能記住。
阿良雖已吃過午膳,到底沒能敵住飯菜的香味和陳宜清的熱情,兩人頭對頭邊吃邊聊,他忍不住感慨:“宜清,世子對你可真好啊,一定是因為你長得特別好看,筝又彈得好。”
陳宜清笑道:“你忘了?從前是一樣的長相,世子可不怎麽待見我。”
“也是啊……這麽看來,主要還是因為你筝彈得好,又改了斷袖之癖,世子對你也就徹底改觀了。”
陳宜清擡頭笑笑,未置可否。
阿良不懂,這斷袖之癖,改是改不了的。不知是不是巧合,他跟這具身體的原主,取向倒是挺一致,從身體到靈魂,都沒有一點要改的意思。
不過阿良思路倒是對的,恐怕的确因為現在的自己更懂得保持距離,沒再繼續糾纏韓君孺,才讓他少了反感,願意多顧念一點兩家的世交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