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同室而居

第十六章  同室而居

次日一早,韓君孺趁着教陳宜清射箭的工夫,貌似随意地開口:“我近日神思不屬,常常夜不能寐,很是煩惱。”

一心抱大腿的陳宜清趕緊送上關心:“那世子有沒有看過大夫?到底什麽原因造成的失……不寐?”

韓君孺道:“看是看了,大夫也說不出具體原因,開的藥方全不起作用。不過,昨夜聽了你奏的那曲子,臨睡前又回味片刻,竟少見地快速入眠,一覺睡到了天亮。”

陳宜清不疑有他,喜道:“真的?那太好了!世子下次若仍舊夜不能寐,派人叫我們過去給你現場演奏就是了。昨晚那曲子,旋律舒緩柔婉,确實有靜心安神的功效。”

韓君孺臉色淡了幾分,垂眼道:“們就不必了,我不大喜歡簫聲,只你一人過來便夠了。”

陳宜清道:“那也行,這曲子只用古筝演奏也很好聽。只要世子不嫌棄,我願為世子分憂。”

韓君孺聞言微微一笑,盯着對方道:“我若天天睡不着,你便天天過來彈給我聽?”

陳宜清理所當然地點點頭:“那是自然。為主人分憂,是家奴……不,是我的本分,天天過去又何妨?”

“好!既然你有這份心,那便每晚都過來吧。”

陳宜清不由一呆。按照社交禮儀,這種時候,難道不是應該再客氣推辭一番的嗎?

不待他答話,韓君孺又做出一副苦惱狀:“不過,你天天奏完曲再回教坊,一來夜已深了,恐有諸多不便:二來,我若剛好睡着,你開門關門進進出出,豈不又把我吵醒了?”

“啊?那……該怎麽辦?”陳宜清不由擔心,跟世子關系更進一步的機會,就要飛走了嗎?

韓君孺做沉思狀,沉吟道:“不如這樣……你就過來住我外間好了。我卧室外間原是阿松住的,說是為了方便伺候我。其實我這麽大個人了,夜裏哪還需要人照顧?你來彈筝助眠期間,就住此間,免了往來奔波,也不會吵到我,豈不兩全其美?”

陳宜清躊躇:“這……會不會不合規矩?”

韓君孺笑道:“有什麽合不合的?規矩都是人定的,但凡有更合理的安排,規矩就該跟着改。這事不用你操心,我自會去安排,你只管住過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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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宜清不再有顧慮,高高興興答應了。韓君孺又補上一句:“你今晚就搬過來,我可不想再忍受不寐之苦了。”

當晚,韓君孺專門派了個小厮過去幫陳宜清搬東西。

阿良見陳宜清要搬走,萬分不舍,哭喪着臉跟進跟出。陳宜清安慰他:“也就晚上不在這邊而已,白天我還要來教坊練琴,咱們還能一起吃飯。”

阿良小聲抱怨:“昨晚世子才問起咱們睡在一處的事,沒想到今天說變就變了。”

聽阿良這麽一說,陳宜清心中微微一動,隐約覺得兩件事之間仿佛有什麽關聯。仔細想想,又覺得沒什麽道理,也就懶得再多費腦筋了。

陳宜清總共也就幾套衣服、幾本樂譜和少許生活用品,不消片刻便整理完了。

他提起包袱,正要去琴房搬筝,小厮忙道:“世子特意交代過,陳樂師不必搬筝過去,那邊已為您準備了新筝。”

陳宜清喜道:“太好了,可真要多謝世子了,省了我每天搬來搬去的功夫。”

小厮搶過陳宜清手裏的包袱,笑道:“是了,世子也是這麽說。”

到了聽風苑,阿松已在院門口候着,見人來了,忙接過東西,邊往裏走邊跟陳宜清說:“世子說,既然晚間住到這邊,你便算聽風苑這邊的人了,以後月例銀子都跟我們一樣,從世子這邊走賬。”

陳宜清有點吃驚:“啊?我以為只是暫時征調,等世子不寐之症好了,我自然還是回教坊那邊居住,怎麽突然連月例都改了?”

阿松笑道:“陳樂師不必擔心,世子交代過,你在我們這邊,除了晚間彈筝,其他什麽都不必做。你喜歡教坊,白天仍只管去教坊那邊演練,除了晚間住宿的地方改了,其他還都跟從前是一樣的。”

“我倒不是擔心有什麽多出來的差事,我是想,那間卧房,原是你的地方,被我占了,總歸不好。等世子不寐之症好了,應該還給你才是。”

阿松笑道:“這你就更不用擔心了,世子另外給我安排了住處,條件只好不差。世子夜間很少喚我做事,我睡那兒作用本來也不大,你若能讓世子免受不寐之苦,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感激都來不及,哪裏還會計較這等小事。”

陳宜清總算徹底放心,安心接受了對方安排。既能繼續彈筝,還方便跟韓君孺套近乎,上哪裏去找這麽好的事兒?

世子卧室的外間占地頗大,箱籠衣櫃、桌椅板凳一應俱全,寬大的單人床榻上挂着紗簾蚊帳,床上的被褥枕頭都是全新的,用得是上好的錦緞,甚至熏了香,跟陳宜清從前住的下人房有天壤之別。

陳宜清暗暗吃驚,他原以為只是将阿松住宿的地方給了自己,沒想到連待遇也一并給了。

來王府日子久了,陳宜清知道,這些高門大戶,主人最貼身的仆從,地位相當于半個少爺或小姐,只對主子保持着下人身份,在其他仆從面前,同樣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吃穿用度都極為講究。

沒想到世子一個失眠,自己居然直接一步登天了。

收拾停當,時間已不早。陳宜清被阿松領進裏間,只見韓君孺已換下外服,只着月白色中衣坐在書桌前看書,烏黑的長發用一條錦帶松松挽着,透出一股慵懶和閑适。

比起平日,面前的人少了幾分整肅,多了些潇灑不羁。沒了繁冗華服的拖累,越發顯得眉清目朗,俊逸非常。

美色當前,陳宜清并不敢多看,生怕對方察覺了又要多想,毀了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好感和信任,趕緊垂下眼簾直奔案幾上的古筝而去。

這個時代彈筝,演奏者大多需要盤腿坐在地板上,筝首放在腿上,筝尾則斜斜搭在地上。如今韓君孺房中這臺筝,卻是擺在案幾上的,讓陳宜清可以坐在矮凳上演奏。

陳宜清心下一喜。雖說比起現代的筝架,這案幾高矮并不怎麽合适,但是坐在矮凳上,總比坐在地下舒服多了。

他心中暗想,既然主人家允許坐着彈筝,遲早有一天,他要把現代A字便攜筝架給原原本本複制出來。

調好音準,陳宜清問:“世子需不需要歇下來聽我彈奏?還彈那天的《春江花月夜》嗎?”

韓君孺将手中的書合上,走到床上盤腿坐下,單手支頤歪頭盯着陳宜清道:“不拘什麽曲子,舒緩一點的就行。你随心演奏便是,我就坐這兒聽。”

看世子臉上表情饒有興味,殊無倦意,陳宜清不禁有點懷疑,就這麽坐着聽,真能有催眠效果?不過他不好多說,擡手便開始演奏。

韓君孺見陳宜清眼睫垂落,目光越發肆無忌憚,将對方從頭發絲到衣擺都仔細看過,最終,視線停留在陳宜清白皙精致的面頰上,遲遲不肯移開。

一曲終了,陳宜清擡頭看向韓君孺。對方好似猛然驚醒,眸中精光亂閃,何曾有一絲困意?

陳宜清問:“世子是一直聽我彈到入眠為止?還是規定具體時長,聽完了再躺下睡覺?”

韓君孺道:“今日你來得晚,收拾東西又耽擱了不少時間,怕是也累了,先早些休息。每晚具體彈多久,咱們明日再說。”

陳宜清點頭稱是,道了晚安便回外間休息。幾個月來,他終于躺在真正的床板上,有了獨立睡眠空間。聞着被褥間的熏香,居然興奮到有些失眠。

裏間,韓君孺同樣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真正體驗了一把失眠的滋味。因為一些自己也說不清的莫名其妙的情緒,費盡心機把人弄到身邊。此刻,想到對方就躺在半牆之隔的外間,他的心跳便有些不受控制。

第二天一早,陳宜清頂着一雙熊貓眼匆匆洗漱收拾好,一出門,就見韓君孺一身黑色勁裝站在院子裏。

見他出來,韓君孺轉過身來,語帶嫌棄:“怎的如此磨蹭?今日去演武場的時間可比平時晚了不少。”

陳宜清瞧對方臉色,眼圈有點黑,精神頭兒倒是挺足,也不知道自己給人治療失眠的效果到底怎麽樣。

他輕輕聳了聳肩,鬥膽辯道:“今天剛來,還不太适應,起晚了些。世子其實不必等我的,你先過去就是了。”

韓君孺仿佛沒聽見他後半句,只管垂眼走在前面:“休要啰嗦,快點走。明日不許再這麽慢!”

陳宜清挑了挑眉,只好快步跟上。院子裏的阿松歪頭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摸摸下巴,撓撓頭皮,總覺得氛圍好像有些古怪。

最近沒有要緊的演出任務,陳宜清終于能騰出一些時間來梳理陳府舊案。

李高上次來訪,讓陳宜清确定了一件事:李宰相跟原主一家被冤殺絕對脫不了幹系!否則,以對方的身份地位,怎會将陳三公子這樣的小人物放在心上?

只是,一個文臣,一個武将,一個把持中央,一個鎮守邊塞,到底是什麽樣的利害沖突,才會鬧到殺人全家的地步?

聽阿良說,陳家滿門被殺後,府邸充公,暫時無人居住。陳宜清想找個時間悄悄過去查訪一番,看陳宅裏有沒有遺留什麽線索。

再進一步,萬一看到舊景舊物,一不小心激活了這具身體裏殘留的原主記憶,那就更好了。

盼到休沐日,陳宜清帶好通行令牌早早出門。他還惦記着上次欠了蒸糕姑娘的人情,特意帶上錢先去了美食街。

蒸糕姑娘一見他來,先是大喜迎上來,随之想到什麽,臉色又黯淡下去,低下頭略略往後退了半步。

陳宜清一點都沒看出女兒家欲說還休、欲迎還拒的情态,專心致志挑了不少蒸糕,想着一來能多照顧姑娘生意,二來可以帶回去送給阿良。

姑娘努力板着面孔,收了錢包好糕,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這次東西多,她還特意多費了點功夫在紙包外面打了繩結,方便陳宜清拎在手上。

陳宜清原也不是什麽熱絡性子,自然覺不出有何不妥,等他接過東西轉身要走時,姑娘終于還是沒忍出,紅着臉開了口:“公子……公子買這許多糕,可是要帶回去送給……送給自家娘子?”

“娘子?不是啊,我還沒成家,沒有娘子。這些是送給我好朋友吃的。”

“此話當真?公子果真沒有娘子?”

“确實沒有,怎麽了?”

姑娘咬牙切齒小聲嘀咕:“那個人……他居然騙我!”

“啊?誰騙你?”陳宜清一頭霧水。

姑娘一掃之前的陰霾,歡聲道:“沒……沒誰。公子以後可要常來光顧哦,下次我試試做點新的花樣,看公子喜不喜歡。”

陳宜清随口應了,拎着糕餅往陳家舊宅走去。

時值深秋,陳府所在的這條街巷冷冷清清,幾無行人,滿地的落葉随風飛舞,透着濃濃的肅殺、陰沉之氣。

遠遠看到朱門前高大沉默的石獅子,陳宜清腳步不由自主慢了下來。

冒然去陳府,會不會遇到什麽人?如今的陳府,又是怎樣一番光景?

畢竟孤身一人探訪偌大一座兇宅,事到臨頭,陳宜清心裏忍不住開始打鼓。

走到門前的臺階下,他略定了定神,正要舉步,忽聽背後一個聲音幽幽叫道:“宜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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