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共探舊宅
第十七章 共探舊宅
陳宜清渾身打了個激靈,猛然回頭,只見身後不遠處,韓君孺一身常服負手而立,正靜靜看着自己。
陳宜清拍拍胸口安撫好自己受驚的三魂六魄,走到韓君孺面前,語氣裏不自覺帶了一絲嗔怪:“世子怎麽總是突然出現,吓我一大跳!”
韓君孺目不轉睛盯着陳宜清,淡笑道:“回自己家,也會害怕?心裏沒鬼,你怕什麽?”
陳宜清摸摸鼻子尴尬道:“太安靜了,難免有些心慌。何況,我沒有關于這裏的任何記憶了,跟探索未知領域也沒什麽分別,有點緊張也很正常吧。”
“既然害怕,為什麽還要來?”
“我想,在舊地轉轉,沒準還有一線希望能找回些從前的記憶。”
韓君孺點點頭道:“那……我陪你一起進去?”
陳宜清心下一喜,忙不疊點頭答應。雖說自己從小受的無神論教育,但親身遭遇過魂穿這樣的離奇事件,再獨自面對這麽一棟全家都橫死不久的古宅,不慌才怪。
鎮南王世子文韬武略,氣場強大,一看就具備辟邪鎮妖的優秀體質,有他跟着,什麽妖魔鬼怪也許都不足為懼了。
兩人一起邁上臺階,韓君孺正要伸手推門,就聽裏邊傳來一道喑啞的聲音:“誰呀?”
聽到問話聲,兩人對視一眼,皆是一愣。随後,門從裏面打開,一位頭發花白、穿青色粗布衣衫的老人緩步邁出,眯眼看向兩人。
看清面前的老人,陳宜清大喜,疾走幾步上前握住老人的手:“孫伯,你怎麽會在這裏?”
孫管家也看清了眼前之人,喜道:“小少爺,竟然是你!你還好嗎?”
陳宜清看一眼韓君孺,答道:“我如今在鎮南王府,過得很好。今日,世子也同我一起來了。”
孫伯忙對着旁邊的韓君孺施禮問好,韓君孺回了禮,跟着這對曾經的主仆進了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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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宜清将手中原本打算送給阿良的糕餅給了孫伯,韓君孺淡淡瞥一眼這包東西,表情看上去不大高興。
自陳宜清離開監獄後,對當初悉心照顧過自己的孫管家頗為挂念。想到對方年邁體弱,三千裏流放怕是很難捱過,一直懸着心。如今竟在陳府重新相見,對方狀态看起來也不錯,總算放下心來。
孫管家對韓、陳二人細細講了自己逃脫流放命運的原委。
原來,自從陳府被抄沒充公後,原是要分配給新入京的高級官員,但所有人都嫌這宅子晦氣,沒人願意搬進來。
民間又流傳着不少陳府夜間鬧鬼、哭聲不斷的傳聞,越發沒人敢靠近。上頭無法,只好下令找人暫時看管,以免被流民蟊賊給破壞了。
掌管此事的官員過去跟陳府有來往,與孫管家有些私交,不忍見他拖着年邁體弱的身軀長途流放,便以孫管家熟知陳府底細為由,将他沒為官奴,負責看守陳家舊宅。
講完自己的經歷,孫管家問起兩人來意。陳宜清簡單說了自己失憶之事,表示這趟過來,主要是想試試能不能通過舊日環境的刺激找回一些記憶。
孫管家吃驚之餘,帶着二人在陳府四處轉悠,邊介紹場地,邊回憶往事。轉到原主曾經住過的小院,孫管家講得尤其詳細,每講完一段,便滿懷期待觀察陳宜清反應。
可惜,陳宜清對這間屋子毫無觸動,腦子裏原原本本仍是自己作為現代人的完整記憶。
此時的陳府,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搬空了,只剩些桌椅板凳、床品衣物和尋常書本筆墨。即便如此,陳宜清也能從這間屋裏的陳設用品大致看出,原主顯然是個出身溫柔富貴鄉裏的真纨绔。
找不到原主記憶,陳宜清對這間屋子便失去了興趣。他最想去的,其實是陳旻将軍的卧室和書房。不過,不忍辜負孫伯一番好意,只好先耐心聽對方講完。
韓君孺留心聽着主仆二人對談,狀似無意般掃視陳宜清曾經住過的房間。
這間屋子,他少時也曾來過。不過,自從陳宜清情窦初開,開始糾纏他之後,便再也不曾踏足半步。
在這間屋裏,他沒有發現任何與古筝相關的物品。
韓君孺又轉到書架前,上面擺着一些詩歌詞賦、筆墨丹青之類的書籍和雜七雜八的野史話本,但沒有一本與音樂相關的書籍,更沒有發現半片樂譜。
韓君孺垂眸沉思片刻,走到書桌前,随手翻開一些屋主用過的本冊。
上面抄寫的內容大多不是什麽正經學問,但一手行書卻行雲流水,潇灑俊逸,不管出于自願還是被逼,顯然是從小就下過不少功夫的。
想起陳宜清當初在牢房簽名時那笨拙、粗糙的字跡,韓君孺的目光變得幽深:當時到底是因為傷病導致書寫走形?還是故意為之?如果是故意,目的又何在?
陳宜清見韓君孺翻看原主的本冊,心裏有點緊張,走過來問:“世子在看什麽?”
韓君孺似笑非笑看着他說:“檢查一下你以前都做了些什麽功課。”
陳宜清想到原主不務正業的“美名”,臉上不覺一熱,莫名不想讓韓君孺繼續看下去,讪笑着接過本子,匆匆掃兩眼便合上了。
終于,一行三人踏進了陳旻的書房。
陳宜清先大致掃視一圈,将屋裏的陳設都記在心裏。這才緩步走到書架前,仔細浏覽上面陳列的書籍。
陳旻的書架除了常見的儒家經典,所占份額最大的,是各類兵書和史書。此外,還有一些地理方志和記錄周邊國家風土人情的書籍。這是一個典型的儒将的書架。
書架一側擺了兩個深棕色木質盒子,陳宜清輕輕掀開盒蓋,盒子裏分成上下兩層,裏面全是各種書信,此時收拾得整整齊齊,完全看不出曾經被人翻檢的痕跡。
陳宜清記得,阿良曾提過,給陳旻定罪的重要物證,就是在他書房裏找到的幾封與敵國往來的信件。
他下意識說出了心頭的疑問:“這麽整齊,不像被人翻檢過的樣子啊?”
孫管家嘆息道:“哎,別提了!何止翻檢,簡直毀得不成樣子。不止老爺書房,但凡這府裏能存放只言片字的地方,都被翻了個底朝天,包括少爺你那處小院也是。如今這副樣貌,是老奴回來後,一點點重新收拾出來的。”
陳宜清點點頭,心裏升起一股異樣。依原主小少爺不學無術的秉性,房裏不可能藏有什麽事關軍國大事的重要文件,那些人到底在找什麽?
随手抽出一封陳旻寫給別人、尚未來得及發出的信件,展開細細讀了一遍。
來到這個世界大半年,陳宜清的古文水平和繁體字水平都突飛猛進,這封書信只是普通問安,沒什麽重要內容,看起來并不費力。
但是,陳宜清發現,信紙頁面上會不時出現一些不起眼的小墨點。
古人寫文章沒有标點,這封信中的墨點,粗看上去,像是寫字時,筆尖不小心誤碰誤點上去的。但對看慣了樂譜的陳宜清而言,沒有任何一個小黑點是可以被随意忽略的。
音樂專業的學生,需要在手底下彈琴的間隙,看清譜面上的所有細節,不能有任何遺漏。一個小黑點,放在不同的位置,就有截然不同的意義。高音、低音、附點節奏、重複記號、自由延長記號等等,都有小黑點。
這封信裏的小黑點,會不會也有特別的用意?
陳宜清将信又細細讀了一遍,發現凡是一層意思表達完整的位置,都有一個不起眼的小黑點,這小黑點,有點像一個私人的分段記號。也或者只是主人寫到此處,心裏開始構思下一段落該如何措辭,手底稍一放松,便留下了一點墨跡。
陳宜清趕緊翻出書桌裏的各種書信、手劄,一一打開查看,發現凡是陳旻手寫的內容,都會有這個特點,分段處會留下小小的墨點。別人寫來的書信,則沒有這個問題。
趁陳宜清全神貫注于陳旻的書信、手劄,韓君孺找個借口将孫伯拉到外面,狀似無意般問起:“宜清從前是跟着哪位師傅學的筝?”
孫伯瞬間想起陳宜清在監獄時,為逃避流放說自己會彈筝的事,以為他在鎮南王府露了馬腳,趕緊替對方打馬虎眼:“為小少爺延請師傅的事,府裏的樂坊自有專人負責,老奴不甚清楚。”
韓君孺盯着孫伯看了半晌,對方畢恭畢敬,渾濁的雙眼透出一絲茫然。
回到書房,韓君孺發現陳宜清在陳旻的書信本冊之間消磨的時間似乎有點太長了,走過去問:“這些書信,有什麽問題嗎?”
陳宜清将一封書信遞給韓君孺道:“你看看陳……咳咳……我父親寫的這封信,有什麽特別之處?”
韓君孺将信接過來細細讀了一遍,擡眼道:“只看這書信的筆跡和措辭,可知寫信者臂力過人,不拘小節,性格剛直,豪邁灑脫。”
陳宜清道:“就只有這些?”
韓君孺奇道:“不然呢?你還能看出什麽?”
陳宜清心道:果然,一般人不會注意那些墨點,即便看到了,也只當是不小心弄上去的污跡,不會多加留意。那麽,制造僞證的人呢?他們會不會留意到這個細節?
陳宜清心裏早就有個初步判斷,如果陳将軍是被冤枉的,那麽,那些所謂私通敵國的書信,必然是有人模仿筆跡僞造的。
這種事,他在電視、小說裏看過很多。有一種人,會将模仿他人筆跡當做一種專門的技能去刻意練習。
現在,他迫切想知道,對方模仿陳将軍筆跡的時候,有沒有把這個留墨點的習慣也模仿過去?如果沒有,他就等于找到了物證的一大漏洞!
陳宜清轉頭對候在一邊的孫管家道:“孫伯,父親的這些書信和手劄,我能不能帶回去慢慢看?”
孫管家嘆道:“你願意帶走,當然再好不過。這些東西,如今除了你,還有誰有資格拿?一會兒老奴給你包好,你悄悄帶出去,看完了找個妥當的地方收藏起來,也算是留個念想。”
陳宜清點頭:“嗯,我明白,這些東西,如今存在我那邊,肯定是比存在這裏更妥帖些。”
突然,他想到什麽,轉頭問韓君孺:“世子,我把這些舊物帶回王府,會不會給府裏帶來什麽麻煩?”
韓君孺笑道:“你一個大活人都在我府裏了,還怕這點東西?”
轉完陳府,兩人将所有留有陳旻手跡的書信手劄都打包帶走了。
出了陳家舊宅,韓君孺的馬車就停在不遠處靜候主人。陳宜清也沒再客氣,随韓君孺一起上了馬車。
兩人并肩而坐,韓君孺輕聲道:“在伯父的書信中有什麽發現,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