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閑話除夕

第三十五章  閑話除夕

吃過年夜飯,年輕人不分主仆湊在院子裏準備看煙花表演。這是陳宜清第一次看古代煙火,不禁滿心好奇,饒有興味擠在人堆最前面。

鎮南王府的煙花是專門請煙火師來放的。只見那一老一少師徒二人在院子裏支起一個高高的金屬架子,攀着梯子上上下下,将各色煙花依着一定的次序在架子上綁好。

待準備就緒,下人們趕緊将鎮南王夫婦請出來,在前面擺了椅子坐好。

煙火師師徒二人去換裝。過一會兒,伴着有節奏的鼓點,兩人戴着假面,穿着條條塊塊色彩缤紛的長衣從架子兩邊跳了出來。

兩副面具頗為厚重,都是怒目圓睜、青面獠牙的造型。兩人左右上下蹦跳了一會兒,變成面朝架子背對觀衆的舞姿。突然,随着鼓聲一變,兩個青面獠牙的大漢齊齊轉身,血盆大口中噴出黃煙和金色火花。

兩人搖頭擺尾吐了一會兒煙火,又将血盆大口對準架子底部噴火。瞬間,架子腳下燃起朵朵金色蓮花。陳宜清正看得出神,不防臉頰邊突然湧來熱意,有聲音附在他耳邊說:“這是地湧金蓮。”

陳宜清耳廓微微一癢,聽出是韓君孺的聲音,忙轉頭欲回應,不防對方挨得太近,臉上霎時擦過一瞬的溫軟。他身形一僵,耳朵、面頰立時燒了起來。

韓君孺微微一頓,腦袋往後撤了幾分,眼睫簌簌抖動。煙花太亮眼,天色又暗,對方臉上的表情便有些難以看清。

随着地上的“蓮花”火焰越噴越高,上層架子的煙花也被引燃,從兩側往中間各竄起一條長長的金色火龍,火龍竄到相隔1米左右處便适時停住,只噴金花,并不相連。兩條火龍中間,卻噴起金紅色圓形火焰。

耳邊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是雙龍戲珠。”這次,陳宜清事先有了防備,只輕輕點了點頭,沒敢再轉身。

之後,随着煙火支架一層層燃上去,視覺效果越發奇幻瑰麗,像花樹,像瀑布,像火輪,像星鬥。韓君孺一直陪在陳宜清身邊把所有名稱都介紹了一遍,“火樹銀花”、“九天飛瀑”、“鬥轉星移”、“天女散花”……直到最後報出“繁星滿天”,這場架子上的煙火盛宴才算落幕。

鎮南王夫婦看完重頭戲便回去歇下了。煙火師繼續拿出一些單個的小型煙花為一群年輕人逗樂。

陳宜清才看了兩個動靜極大的爆仗,便被勾起興致,主動走過去要求自己放。老煙火師遲疑:“這位小公子,這煙火不長眼,萬一不小心燃到您身上,我們可萬萬擔待不起。”

陳宜清笑道:“不妨事,我會放,您盡管放心!”

韓致淳和韓清揚瞪大眼睛默默對視一眼。以前放煙火,一個勁兒捂着耳朵直往韓君孺身後鑽的人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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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君孺沒動也沒出聲,只盯着陳宜清的後腦勺出神。

老煙火師還是不放心,陳宜清笑道:“要不您先給我個殺傷力小的試試,如果沒事我再放別的。”

他拿了燃着火星的檀香,小心翼翼點着一個地老鼠的引信。那煙花便在院子中間簌簌轉着圈左突右奔,引得大家一陣笑鬧躲藏。

煙火師看陳宜清像是有幾分經驗的樣子,逐漸放下心來,又伺候他放了幾個爆仗。最後,陳宜清要了一管長長的九連珠,燃起來後一邊斜斜對着高空噴射,一邊回身笑着将手裏的長杆交到韓君孺手邊。

韓君孺唇角噙笑,眼睫忽閃,并沒徹底接過來,只順勢按住陳宜清的手,兩人一起握住煙花杆兒。

陳宜清心神一蕩,靜了片刻,側過臉笑道:“世子不敢自己拿?”

“嗯。”韓君孺聲音裏帶了一絲啞,“今兒第一次自己玩兒,你得幫着我些。”

在兩人的靜默和周圍的歡呼聲中,九發色彩各異的彩珠逐次噴往高空,整個上洛的夜空仿佛都被他們點亮了。

熱鬧完,已是過了子夜,年輕人留在大廳裏一起守歲。

阿松、阿青等幾個下人各拿了一抱銅錢賭輸贏。阿德想拉陳宜清一起,被韓清揚攔住了,非拉着他陪自己和兩個哥哥聊天。

韓君孺但笑不語未加幹涉,陳宜清便乖乖過來圍着火盆一起坐了。

韓清揚穿着鑲了兔毛邊兒的紅色錦緞棉襖,越發顯得粉妝玉琢。她斜斜靠在大哥身上,揚起小臉問:“大哥,你為什麽不肯成家?你若早點找個嫂嫂回來,家裏不就更熱鬧了?下次守歲,我便讓嫂嫂陪着,多好?”

陳宜清悄悄擡眼往韓君孺臉上看,就見他微微蹙眉沉吟片刻,唇角帶了一抹淺笑:“我不是不願成家,只是不願找個不合心意的人回來随随便便成家。”

韓致淳搶道:“你又沒見過顏家小姐,怎知人家不合你心意?”

韓君孺眼尾掃過陳宜清,見對方一臉專注,聽得仔細,不覺微微一笑:“你都說了,我又沒見過她,眼緣都沒合,如何能合心意?”

韓清揚又問:“那……什麽樣的人才合你心意啊?”

陳宜清垂下眼睫,下意識蜷了蜷手指。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好像并不怎麽想聽。

韓君孺卻聽不到他的心聲,他沉默一瞬,垂眼看着身旁的妹妹,眼神專注而認真,緩緩開口道:“合我心意的人啊……相貌自然要美,更重要的是,還要會彈筝。”

陳宜清心髒猛地一跳,遽然擡眼看向對方。韓君孺垂着眼睫若有所思,眼底的情緒被長長的睫毛蓋住,看不出端倪。

心如擂鼓、腦中嗡鳴了半晌,陳宜清才緩緩回神,暗暗嘲笑自己:瞎對什麽號?世上會彈筝的人何止百千?世子有不寐之症,要聽筝才能好,成婚後,自然不能再讓其他男人随便進入寝室,找個會彈筝的世子妃,自然是萬全之策。

別說世子妃不可能是男人,更別說韓君孺一度避自己如蛇蠍,退一萬步講,即便對方真有此念,那又如何?作為一名匆匆過客,與對方隔了浩瀚時空,這種念頭,是無論如何連一絲一毫都不該起的。

“宜清哥哥?宜清哥哥!”

陳宜清猛然回神,發現韓清揚正扯着他的衣袖一臉疑惑,韓君孺和韓致淳也緊盯着他,前者眼眸黑沉,深難見底。

“怎麽了?”

“我剛剛問,你中意什麽樣的女子?”韓清揚嘟着嘴有點不悅,又帶了點小小的嬌羞,看上去十分可愛。

陳宜清頓了片刻,垂眼笑道:“我……大約不會有中意的女子吧。”

“為什麽?”韓清揚大為不滿。

“呃……我聽說有個人以梅為妻,以鶴為子,頗為風雅,便忍不住想要效仿。我此生所愛,唯有古筝,不如就以筝為妻好了。”陳宜清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韓清揚一時語塞。韓君孺眸色變幻,冷聲道:“你是真的願以筝為妻?還是……也想找個彈筝的?”

陳宜清一愣,旋即笑道:“我豈敢仿效世子?那豈不是與東施效颦無異?”

韓君孺輕哼一聲,轉開眼眸。韓清揚眼珠一轉,嬌聲婉轉:“宜清哥哥,你別找彈筝的了,也別以筝為妻,不如就在我們王府裏尋個未來的娘子,好不好?”

韓君孺、陳宜清一起被口水嗆到,異口同聲劇烈咳嗽起來。韓致淳斜眼看着妹妹,沒好氣道:“不害臊!若不是看你年紀尚小,我定然告訴母親,讓她好好罰你!”

韓清揚嘟起嘴巴,底氣不足地小聲嘟哝:“我也沒說是誰……”

過會兒,韓君孺神色恢複如常,垂眼看向妹妹:“想抄《女誡》?”

韓清揚忙嬉笑道:“沒有沒有,大哥我錯了……咱們該和和氣氣的,好好守歲要緊。”

大年初一,宮裏舉辦春節大朝會。這種時刻,大型禮樂演出必不可缺,太樂坊所有樂師集體出動,陳宜清天還未亮就早早進了宮。

韓兆安、韓君孺父子稍後也盛裝入宮觐見皇帝,參加朝會。

這一年一度的朝會,規模盛大,程序繁多。除在京的文武百官之外,各州郡守官、都督刺史、藩屬使節和皇室宗親都要出席。大興殿內外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既是人多眼雜,也能渾水摸魚。

所以,陳宜清遠遠尾随潘紹出殿,并沒引起周圍人注意。

此舉風險頗大,但陳宜清已經顧不了那麽多。從去年開春到今年元日,近一年時光,任務進展緩慢。他不能繼續蹉跎歲月,只能選擇主動出擊,潘紹是他眼前唯一有希望抓住的機會。

前面的人好似渾然未覺,一直以穩健的步伐不緊不慢前行,期間一次都沒回過頭。

陳宜清緊緊盯住前方人影,既怕潘紹進了岔道跟丢,又擔心對方回頭查看,精神始終處于高度緊張狀态。等他恍然回神,察覺情況有異,為時已晚。

潘紹毫無預兆地回身站定,濃黑的眉毛下,鷹隼一樣的雙眸死死盯住陳宜清:“為什麽跟蹤我?”

被對方眼中的戾色驚到,陳宜清下意識左右看看。左邊是層層疊疊四季常青的松柏,右邊是一道高高的宮牆,四周荒涼寂靜,前後左右除他倆之外別無一人。

形勢對自己十分不利,對方顯然是特意将他引到這僻靜之處。但是,陳宜清不想放棄這難得的單獨對話機會,他咽了咽口水,盡可能用不那麽刺激對方的語氣徐緩開口:“潘将軍,幸會。”

“我問你,為什麽跟蹤我?!”對方卻不買賬,語氣加重,周身如同裹了一層黑氣。

陳宜清的火氣也“噌”地冒了出來。理虧之人,反倒如此嚣張。他不信對方敢在這宮牆之內對自己做出什麽過分的事,便也懶得再拐彎抹角。

“潘将軍何苦明知故問?我一家如何慘死,天下人人皆知。只是,我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潘将軍為何要恩将仇報、背叛先父?所以,今日來晤,但求解惑,別無他意,還請潘将軍不吝賜教。”

潘紹面色由紅轉青,由青變白,變幻幾個來回,總算壓住粗重的喘息,厲聲道:“趁我還不想動你,馬上滾!”

“只要潘将軍解了我心中疑惑,我自然離開,絕不多做打擾。若潘将軍今日不想說,咱們同在這皇宮裏讨一口飯吃,想必日後有的是機會,我不介意多找您幾次。就不知被別人看見了,又該作何感想?”

潘紹臉色一寒,狠聲道:“我既能拉你全家下水,多殺一個又何妨?勸你趕緊滾蛋,別再煩我。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陳宜清輕嘆一聲,幽幽開口:“我如今不過一介樂師,身份微賤,手無縛雞之力,背無大樹可靠,不過想知道事情原委真相,以告家人在天之靈。潘将軍如此色厲內荏,到底在怕些什麽?”

潘紹聞言青筋暴起,臉色赤紅,疾走幾步沖到陳宜清面前,單手狠狠扼住他細白的脖頸。突然被大力沖擊,陳宜清踉跄着連連後退,被按在宮牆上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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