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命懸一線
第三十六章 命懸一線
潘紹眼裏冒出血色,嘴角閃過一抹獰笑:“你別忘了,我如今是這皇城禁軍副指揮使,在宮裏弄死個把人随便找個地方埋了,不過擡擡手的功夫。既然你這麽想找死,等回頭見了閻王和你……你那一家子,不妨再去好好研究原委真相!”
說着話,潘紹手上的勁道驟然增大。陳宜清後腦勺狠狠撞上宮牆,喉間的劇痛和悶窒令他高高揚起的面孔變成紫紅色。求生的本能讓他下意識用十指用力抓撓掰扯喉間的手指,雙腳輪番奮力向前踢踹。
無奈,少年樂師和青年武将之間,體型、力量相差實在懸殊,陳宜清感覺自己肺裏的空氣被逐漸擠壓殆盡,舌頭不由自主伸出口腔,口角流出涎水,意識變得模糊,垂死掙紮的手腳也漸漸變得綿軟無力。
潘紹雙眼血紅,額頭青筋暴起,嘴裏噴着酒氣,冷汗不斷順着額角、眉梢滾落,視線變得模糊混亂。扼在陳宜清頸間的手指因用力過猛失了血色,手背和小臂跟着不住顫抖。
不止手臂、手掌,他全身肌肉都緊繃着,從上到下的衣袍随着身體微微顫抖,仿佛此刻全力對付的,不是眼前蒼白清瘦的少年樂師,而是一頭兇猛攝人的怪獸。
在意識即将脫離身體的最後時刻,陳宜清腦子裏的念頭變得淩亂破碎:小少爺好像又要死了,自己的魂魄會不會正好可以回家了?會不會有另一個靈魂重新占據這具身體?世子會不會也對“他”一樣好?性格又要變了,會不會被他察覺……
突然,像遠遠的天邊響過一聲悶雷,一道低沉有力、不容辯駁的男聲低喝道:“放手!”
潘紹渾身一震,手下勁道驟然松開,手掌顫抖着慢慢縮回身前。失去支撐的陳宜清順着牆面癱軟下去,跌倒在宮牆腳下。
剛剛發聲那人疾走幾步奔到陳宜清面前,蹲下身探了探鼻息,将人緩緩扶坐起來靠在自己身前,順着前胸後背用手掌從上到下不斷捋撫拍打。
片刻後,幾無氣息的陳宜清劇烈嗆咳起來。随着驚天動地一連串咳嗽聲,他的面皮由醬紫轉為赤紅,喉頭間湧上一股腥甜,幾滴血紅色飛沫濺上身前那人的青玉色錦袍,留下幾點刺目的血漬。
來人面色一僵,垂眼盯着胸前的血跡怔忪片刻,頗為嫌棄地松開手,任由陳宜清躺回牆腳,自己緩緩起身後退幾步,面無表情瞧着地下的人。
陳宜清又小幅度咳了半晌,咳聲漸漸止歇後,面色褪去潮紅,轉為蒼白。他努力眨了眨長長的眼睫,将上面覆着的水汽擯去,緩緩擡眼瞧着面前長身玉立的人影,強撐着笑顏開口,聲音喑啞幾不成調:“……多……多謝……晉王殿下……救命之恩。”
晉王韓聿申面無表情輕哼一聲,算是應了他的謝。陳宜清緩緩轉頭左右看看,眼裏流露出一絲迷茫。韓聿申淡聲道:“早跑了。難不成你還等人留下來向你請罪?”
陳宜清緩緩點了點頭,沒再做聲。
韓聿申擰緊眉頭,抿抿唇,終究沒忍住出聲奚落:“你到底是沒長腦子還是沒長心眼兒?孤身一人跟着仇人往僻靜處跑?你不是最怕死嗎?該你硬氣的時候一副膿包樣兒,這會兒膽子倒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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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宜清無力地扯了扯唇角:“晉王殿下教訓得是……是我大意了,下次不會了。”
“下次?你還想有下次?!想從他身上找機會,你未免也太過天真了!也不想想他是什麽身份,他跟……算了,總之,本王奉勸你一句,不要再做這些莽撞無用的事。”
陳宜清正待開口,不防岔了氣息,又開始嗆咳不止。韓聿申猶豫一瞬,緩步過去蹲下,一邊不情不願幫他拍背順氣,一邊皺眉道:“你沒事吧?要不要叫太醫?”
陳宜清邊咳邊搖頭。他身為樂正,在重大宴樂活動中不好好賣力演出,偷偷溜出來跟蹤欺君大案重要人證,先驚動晉王殿下,再驚動太醫,要是不小心再傳到宰相、皇帝耳朵裏,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長了。
韓聿申大約也想到了這一重,沒再出聲,只略帶不耐地幫人拍打按揉,身體還下意識微微往後傾着,像是怕他再濺自己一身血跡。
“你們在做什麽?”一道黑色人影轉過樹角,聲音冰冷淩厲,聽上去氣息略有些不穩,不是韓君孺是誰?
陳宜清聞聲快速擡眼,眼中的喜色在觸到韓君孺冰冷目光的一剎那瞬間凍結,口中讷讷不敢言:“……世子……”
韓聿申緩緩起身,回頭打招呼:“王兄。”
韓君孺盯着韓聿申清冷淡然的面容,語氣略有緩和:“聿申,你們這是……”
韓聿申輕飄飄掃了眼牆腳邊試圖掙紮站起來的人影,對韓君孺道:“王兄,沒記錯的話,這位陳樂正,如今仍算是你府上的人吧?回去好好管管。這皇城重地,不是誰都可以亂跑亂闖的,今兒算他運氣好,遇上我,要是被別人看到,恐怕……”
韓君孺瞥了陳宜清一眼,朝韓聿申點點頭:“好,我知道了,多謝你。”
韓聿申拱了拱手,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了。
韓君孺疾步走到宮牆邊,攙扶起靠牆半立的陳宜清,目光順着眉眼緩緩往下,看清對方脖子上的瘀痕,眸色一暗,沉聲問:“怎麽回事?”
“我……跟蹤潘紹……想找他問話……被他掐的……”陳宜清聲音依舊喑啞,幾句話說得斷斷續續,始終不敢擡眼正視韓君孺,只等着被對方責罵。
沒想到,對方只低嘆一聲,聲音裏透出濃濃的無奈:“你就那麽着急?”
陳宜清愣了片刻,緩緩點頭:“是,很着急。”
“你着急又有何用?現下時機并不合适,他剛升了官,也無任何破綻露出,咱們只能耐心等待機會。而且……你事先不跟我商量,擅作主張,萬一出了什麽事……”說到後面,韓君孺聲音變得焦灼不耐,心底隐隐升起一縷後怕的情緒。
陳宜清趕緊誠懇認錯:“世子,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我沒想到,在這皇宮重地,他也敢出手傷人……”
韓君孺蹙眉盯着臂彎裏蒼白的面孔看,大拇指極輕極緩地撫過對方喉間那一片淤傷,輕嘆一聲,到底沒忍心再出言責備,只問:“你現在感覺如何?我馬上帶你出宮找太醫看看。”
“不用,我沒事,除了皮外傷有點痛,內裏倒還好……我感覺,那潘紹似乎并未下定決心要弄死我,否則,那麽長時間,根本等不到晉王殿下出現……”
“聿申為什麽會在那裏?他知不知道你找潘紹的原因?”
“我不清楚。當時意識已經有點模糊,只隐約記得晉王殿下突然出現,他阻止了潘紹,又幫我恢複氣息……世子,你怎麽恰好也來了這裏?”
韓君孺橫了他一眼,表情變得不太美妙:“只一轉身的工夫,偌大個大興殿裏便沒了你的蹤影,又不好明目張膽找,偷偷問了幾個有些私交的公公,才知道你大致往這方向來了……”
陳宜清心裏不覺一暖,只一會兒不見,對方便着急忙慌找人,就算親兄弟,也不過如此吧。
韓君孺到底沒能真帶陳宜清出宮。畢竟大朝會尚未結束,兩人都有任務在身,貿然離開,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陳宜清盡量把衣領拉高,垂着頭完成了後續演出。好在這天都是集體雅樂演奏,期間除謝知秋多看了他幾眼,并無其他人留意。
回到別院,韓君孺令阿松從太醫那裏拿了活血化瘀的藥膏,親自幫陳宜清塗了,當晚的睡前演奏也一并免了。
大年初二,是民間回娘家的日子。鎮南王也不能免俗,一大早便帶着王妃、世子、小王子和小郡主去拜望岳父岳母。
陳宜清早上起來對着銅鏡看了半天,脖子上的瘀痕由紅腫變為青紫,瞧着有些吓人,痛感卻已大大減輕,如果不用手指特意觸碰,幾乎沒太大感覺。
他陪着放了年假不用練琴的小徒弟們玩鬧了一陣兒,又跟阿良擲色子耍銅錢,仍覺百無聊賴,心裏空落落不得勁兒。回了屋正攏着火盆發呆,前院看門的家丁進來通報說有人找他。
陳宜清對着銅鏡提提衣領,去了會客廳。進了門,便看到一位體形瘦長、身着月藍色錦袍、束發戴冠的少年正背着身打量屋裏的陳設。
聽到腳步聲,那人緩緩轉身,臉上帶了一絲笑意,朝他拱了拱手,叫了聲“陳樂正”,聲音柔婉溫和,竟有幾分雌雄莫辨。
陳宜清不覺一愣,對方看着眼熟,但這身裝束……蹙眉回憶片刻,猛然想起對方身份,忙躬身行禮:“不知公公大駕光臨,未能遠迎,還請恕罪。”
眼前這人,正是之前曾為陳宜清引路的東宮小太監。只不過今天穿了一身便裝,打扮的像個富家貴公子,才讓陳宜清一時沒反應過來。
那小太監回了禮,淡淡一笑:“不必客氣。我家主子差小的過來,想請陳樂正到宣雲樓一敘,這就請陳樂正跟小的走一趟吧。”
“現在嗎?”
“對,主子已經在宣雲樓等着陳樂正了。”
陳宜清不敢怠慢,匆匆回後院換了外出見客的長衣,披上鬥篷,想法遮了遮脖子上的淤青,跟阿良說聲自己出去見朋友,便跟着小太監往宣雲樓去了。
路上,陳宜清心下忐忑,試圖跟對方套近乎:“今日已是第二次見面,不知公公如何稱呼?”
小太監快步走在前面,只簡單回他:“鄙姓尹,主子喚我小尹子。”
“尹公公氣質卓然,今日穿了這身衣服,乍看之下,還當是哪位大人家裏的公子爺。”
大約早聽慣了這類阿谀奉承,小尹子只淡淡一笑:“讓陳樂正見笑了。小的這麽穿,不過是奉了主子的命,為了辦差方便罷了。”
陳宜清趁勢追問:“那……公公可知,太……您家主人召見小人,所為何事?”
小尹子遽然投來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小的不知。陳樂正如今也是在宮裏當差的,怎的問起話來,這般不知深淺?”
陳宜清讪笑道:“抱歉,小人失言,還請公公恕罪。”
小尹子不再出聲,只默默帶着陳宜清往前走。
今日是大年初二,所有店鋪幾乎都關門歇業,大街人行人稀少,往日熱鬧喧嚣的宣雲樓門口也顯得十分蕭瑟。兩人将将走到樓下,旁邊的巷道裏突然急匆匆奔出一人,攔在陳宜清身前,口中急呼:“宜清!想煞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