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代名伶

第三十八章  一代名伶

陳宜清回去這一路心緒煩亂,一會兒哀嘆小少爺起伏不定的審美水準,一會兒又忐忑自己怎麽跟韓君孺交代。從內心深處,他不是很願意相信郁南風那番說辭,但又想不出對方欺騙自己的意義何在。

不如見了世子,先問問自己跟郁南風到底什麽關系吧。

快到別院時,就見阿松站在大門口四處張望,遠遠見了他便連連招手。

他加快腳步過去問:“世子回來了?”

“回來好一會兒了。一進屋就說找你,讓我上門口這兒等着。你上哪兒去了?”

“有個……朋友,約了在外面吃飯。世子在裏院?”

“對啊,你趕緊進去吧。我瞧着世子臉色不大好,你說話留點兒心。”

進了裏院,韓君孺正站在廊檐下望天,見陳宜清進來,淡淡瞥過來一眼:“陳樂正當真是大忙人啊,才出去半天多,回來就找不到你人影兒了。”

陳宜清頗為心虛地賠笑道:“我以為你今兒怎麽也得去一整天呢,沒想到這麽早就回來了。世子找我何事?”

“你先說,這麽些時間,去了哪裏?”

“去了宣雲樓……太子殿下找我。”陳宜清不敢隐瞞,特意壓低了聲音。

“太子?”韓君孺微微蹙眉走到陳宜清身邊,擡手在他背後輕輕一托,攬着人往屋裏走,“走,進去說。”

進屋躊躇片刻,陳宜清低聲問:“不知世子是否聽說過郁南風此人?”

問這話時,他緊盯着韓君孺臉色,想從對方臉上看出點端倪。

果然,韓君孺臉色霎時一黑,冷聲道:“郁南風?你這失憶失得倒是妙啊,想記的都記得,不想記的便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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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宜清心下一沉,情知不妙,忙道:“不是,我不記得他!今日去見太子殿下,偶然遇上了,他說……說我過去,跟他有些……交情,如今落了難,要我幫他。”

“有些交情……”韓君孺輕哼一聲,垂下眼睫,臉上表情喜怒莫辨,“你想怎麽幫他?”

陳宜清将今天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包括自己跟郁南風提的條件也一并和盤托出。憑着本能,他自覺後面這條至關重要,直接關系到世子這條大腿還夠不夠穩固。

韓君孺緩緩擡眸,果然臉色稍霁:“他同意了你提的條件?”

“同意了。如果不同意,我斷不會幫他。而且,他想來王府謀差事,必不敢犯世子忌諱,想不答應也不能夠吧。”

韓君孺不明意味地輕笑一聲:“犯我忌諱?倒也……罷了,今天這事,你應對得倒算妥當。”

看世子心情不錯,陳宜清不由輕舒一口氣:“那……郁南風,該如何處置?”

“既然這人遭難,多少跟你和伯父有些關系,又有太子從旁說話,坐視不管确實不妥。他不是會唱戲嗎?雖不能再登臺演出,教一教小孩子想必還是可以的吧?”

陳宜清眼前一亮:“世子英明!孩子們若有對唱戲感興趣的,正好可以跟着他學。”

“嗯。不過,他不能住裏院,只能跟其他下人住外院,你……沒意見吧?”

“當然當然。”這安排,陳宜清求之不得。要讓郁南風也住進裏院,對方借着重敘舊情再行騷擾之實,還不夠自己煩的。

眼見世子情緒徹底好轉,陳宜清還是沒忍住将盤桓心底許久的疑問提了出來:“那……世子知不知道,我從前,跟郁南風,真的……是那種關系?”

韓君孺臉色又不好看了。他抿了抿唇,淡聲道:“我并不是很清楚,只略有耳聞……陳伯父命人将他趕出将軍府大門這事,倒隐約聽母親提起過。”

陳宜清垂眼抹了抹額頭上冒出的冷汗,心底莫名升騰起一縷隐隐的失落。

這答案,果然很韓君孺。只是風聞,并不确認,大将軍趕戲子出門這樣的豪門八卦,也只隐約記得,可見對方對這事兒毫不上心。陳三少爺願意跟誰好就跟誰好,只要不跑到跟前兒來礙他的眼,便都不必放在心上。

“怎麽?聽不到你跟他過去的故事,很失落?”韓君孺微微蹙眉,面帶不悅。

“啊?沒,沒失落,我只是……只是有點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陳宜清瞬間回神,心底暗自唾棄自己:你又不是原主,瞎替人家失落個什麽勁?韓君孺不喜歡陳宜清這件事,你心裏清楚,原主心裏更清楚,難不成還想有商量的餘地?

“懷疑?”

“嗯。依我看,這人根本都不符合我從前的審美取向……”

“哦?你從前審美取向什麽樣?難不成你還記得?”韓君孺雙目灼灼,滿臉興味盎然。

陳宜清心下微惱。裝什麽裝?從前什麽審美,你不是最清楚?不然一開始幹嗎避之唯恐不及?嘴上卻道:“世子說笑了,我當然不記得,不過憑直覺瞎猜罷了。”

韓君孺噙着笑點點頭:“不管是真是假,都已是過去的事,只要你今後不再跟他糾纏,又何必糾結從前?”

“世子說得是,不管從前是不是,今後必然不是!”想到郁南風膩膩歪歪的眼神,陳宜清将這話說出了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郁南風不愧一代名伶,專業技能自是無可挑剔,為人處世也極妥帖周到。從年後進了世子別院,沒出正月,上至管事,下至雜役,都跟他打成一片,連阿良都一改從前每天眼巴巴盼着陳宜清回府的局面,每日跟這人同進同出。

整個別院裏,只有三個人不怎麽給郁南風好臉。

第一個是陳宜清。他一開始原本打算跟郁南風維持表面和諧就完了,無奈這人老愛黏着他,一有機會就用潮濕黏膩的目光滿懷哀怨盯着他看,弄得陳宜清渾身直掉雞皮疙瘩,唯有疾言厲色才能令對方有所收斂。久而久之,只要遠遠看見,陳宜清便早早板起面孔,防患于未然。

韓君孺則從一開始就沒拿正眼瞧過郁南風,遇到對方行禮問安也只不鹹不淡随口一應。世子身份卓然,面對一介伶人,這态度原本無可厚非。只不過,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他給予身份相近的陳樂師的那份信任、倚重乃至親昵,讓郁南風心裏不能不怨。

這第三個人卻讓人始料未及。小星自從被陳宜清救回來送進世子別院,一直是乖巧、禮貌、用功的典範。別看他年紀小,卻是一衆孩子中學筝最刻苦、最用心的,加上長得好看、嘴巴甜、脾氣軟,院裏上上下下沒人不喜歡他。

誰知他偏跟郁南風不對付,既不肯叫老師,也不願跟郁南風學習。郁南風除了教幾個嗓子好、願意學唱戲的孩子之外,還負責所有孩子的形體和臺風訓練,這原本是小星也應該學的。但每次形體課他都會偷偷溜出演練廳,陳宜清親自出馬連哄帶勸也不奏效,下次該逃照樣逃。

阿良問他原因,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逼得緊了,一雙大眼睛一眨巴,裏面蘊出兩汪清水,泫然欲滴,誰還忍心再問?

倏忽之間,陌上楊柳又生春色。這日休沐,陳宜清也沒時間睡懶覺,一大早便起來檢查孩子們的學業。

只短短幾個月,這些孩子彈筝已頗為像樣。吃過大苦、深知上進是一方面;每日衣食無憂,只專注一件事是另一方面;再者,名師出高徒,即便放在現代,陳宜清作為古筝老師也是頂尖水平的。

此刻孩子們練習的樂曲,按現代考級教程,大概在六級左右的水平。兩首常規練習曲,恰好都是由少數民族音樂改編的,為了方便孩子們理解樂曲意境,陳宜清将曲名改成了這個時代的族名和地名,一首叫《蠻僚舞曲》,一首叫《春到蘿歇》。

陳宜清先盯着孩子們一個個單獨演奏,挨個指出問題,示範彈奏。接着又帶他們練習齊奏、重奏。他将樂曲分為幾個聲部,此起披伏,互相應和,越發顯得聲勢浩大,激昂澎湃。

阿良和郁南風站在旁邊,眼巴巴盯着他訓練孩子。一雙眼睛裏是全然的崇拜和驚嘆,另一雙眼睛裏承載的東西則複雜得多,裏面混合了欽慕、渴求、不甘、試探,再加上幾分似真似假故作的深情和半遮半掩的欲望,當真如一潭深不見底的渾水,不,應該說渾油才對。

陳宜清被這眼神盯得頗不自在,真恨不得當場送郁南風一疊吸油紙好好擦擦雙眼。心裏正不得勁,忽聽門房來報,說謝知秋求見。

陳宜清暫時脫不開身,請阿良幫他把人迎進來。

謝知秋一進演練廳,腳步不由一頓,目光直直看向郁南風,臉上顯出幾分錯愕。

郁南風已知來人身份,見謝知秋一進來先不跟陳宜清打招呼,反倒第一時間看自己,忙滿臉堆笑拱手道:“謝首席,幸會幸會。多日不見,謝首席風采更勝往昔啊!哈哈哈!”

謝知秋淡淡一笑:“哪裏。郁先生也不遑多讓,瞧着倒比從前越發神采飛揚了!”

陳宜清笑着迎上來:“原來你們早就認識,倒不用我多介紹了。”

郁南風忙笑道:“謝首席乃當今樂壇第一筝師,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謝知秋只微微勾了勾唇角:“郁先生的雜劇名動京城,在下也曾有幸聽過幾回。只是,風聞郁先生去了南邊,怎麽今日倒在這鎮南王世子別院現身了?”

“哎,快別提了,在下去了南邊,受了不少挫折,又經了些磨難,只得灰溜溜跑回京城。幸得鎮南王世子和陳樂正不棄,收留我在這世子別院教教孩子,打打雜,這才有了幾天安生日子。”口中說的是失意挫敗之事,臉上卻絲毫不見羞愧難過,反倒隐隐顯出幾分得色。

謝知秋沒興趣跟郁南風虛與委蛇,拉着陳宜清道:“宜清,我找你有事,能尋個方便處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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