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敵國行醫
第五十五章 敵國行醫
第二天一早,陳宜清和韓君孺帶着幾個手下直奔蕭府廚房小院。
一進門,院子裏已擠滿了人,除了按照他的吩咐幹活的下人,還有一批北海國的大夫。這些人大多是些有身份的太醫,聽說有人吹牛能治疫病,或好奇,或不服,紛紛擠來院子裏看熱鬧。
陳宜清無視了向自己投射過來的各種奇奇怪怪的目光,也沒跟蕭府的人客氣,一進來就開始指揮院子裏的下人幹活。
他命一撥人去廚房燒白開水晾涼。命另一撥人将生石灰緩緩倒進裝了烈酒的壇子,待酒和石灰充分接觸充分反應後,再沉澱一段時間,等裏面的白色物質全部沉底,再将壇子表層澄淨的液體倒入事先準備好的幹淨器皿中。
每制作好三罐這樣的高純度酒精,陳宜清便将它們跟同樣大小的一罐涼白開混在一起,重新裝入新的容器中密封好。
沒有相應的檢測手段,生石灰和水的反應也未必足夠充分,制作出來的不一定是正正好的75度酒精,但聊勝于無,消毒殺菌也基本夠用了。
接下來,到了正式接觸病人的環節。陳宜清先讓蕭府下人給太傅服用了煎好的麻沸散,又将太傅的口鼻用密實的布料蒙好。
再令自己身邊的人都戴好口罩,叮囑所有人進入病人居室後不可亂碰室內物品和病人身體,更不可随意用手觸碰自己的眼耳口鼻和裸露的皮膚,出來後還要用酒精洗過手方可自由行動。
做好萬全準備,陳宜清帶着人進屋,走到躺在床上的蕭太傅身邊,果然見老人的兩只手臂上都纏着厚厚的白布。
陳宜清戴着手套,将層層疊疊的白布緩緩解開,看到底下潰爛的皮膚上,又敷了厚厚一層介于墨綠和深棕色之間的粉末,這些粉末和潰爛的皮膚粘在一起,看上去頗為糟心。
陳宜清微微蹙眉,在口罩後溫聲對太傅道:“大人,一會兒我要用藥水先清理傷口,如果麻沸散暫未生效,藥水遇到傷口會有刺痛感,請您稍稍忍耐一下。”
蕭太傅點點頭,有氣無力道:“你盡管弄,老夫忍得了。”
陳宜清點點頭,用一支筷子纏上事先準備好的幹淨棉紗,蘸了酒精一點點耐心擦除那些藥粉。藥粉去除幹淨後,露出了兩邊手臂上大小不一的創口。
左臂創口大約有一個碗底那麽大,右臂應該是新生出來的潰爛,只一個銅錢大小。大的那處傷口邊沿頗深,四周已經化膿,跟陳宜清事先料想得差不多。
他将一把鋒利的小刀用酒精認真擦洗過,擡頭對蕭太傅道:“接下來,在下要将這些化膿潰爛的皮肉割去。我會先用刀尖試一試,如果痛感明顯,請您及時告知,我們可以等麻沸散生效後再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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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觸碰傷處,蕭太傅搖搖頭道:“只有觸感,沒有痛感。你直接割吧!”
陳宜清怔了一瞬:“這麽快?确定不痛了?現在就可以割了麽?”他還沒真正做好在人身上動刀子割肉的心理準備呢!
蕭太傅奇怪地看了陳宜清一眼,莫名覺得這大夫像在拖延時間。轉念想想,又覺得沒什麽道理:“開始吧!再不動,麻沸散的藥效怕要過去了。”
陳宜清咬咬牙,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對一個徹頭徹尾的新手而言,雖然面對的只是薄薄一圈潰肉,也實在是極大的挑戰。
他下意識擡頭掃了眼四周,站在侍兒身後的韓君孺正目不轉睛盯着他,見他擡頭,帶着勉勵和肯定的眼神沖他點頭微微一笑。
陳宜清心底一暖,低下頭穩住心神,不再去看蕭太傅的臉色,假裝自己在料理食材,緩緩将那一圈爛肉耐心割去,又換了一支幹淨筷子和幹淨棉紗,再次用酒精将傷口細細擦洗過,再用薄薄一層棉布包裹住創口。
另一邊傷口尚無潰爛,只需用酒精清洗後包上薄布即可。
做完這一切,他起身叮囑太傅身邊伺候的人:“接下來,每過兩個時辰便用我制作的酒精清洗一遍傷口,再換幹淨棉布薄薄包紮一層。棉布不可過厚,要保證傷口處通風透氣。不可再敷其他藥粉,也不要接觸任何髒東西。”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如果你們的太醫有治療內傷和炎症的藥丸,或者益氣補損的湯水,可以給病人內服,但萬不可外用。”
出了卧房,陳宜清摘掉口罩和手套扔了,用酒精洗過手,将院子裏好奇的太醫和蕭太傅府裏的下人集中到一起,将如何制作酒精、如何清潔創口、如何做好病人和家屬的個人防護又重新講解了一遍。
最後,他長舒一口氣,朗聲道:“城裏各處的病患和病人家屬,都可以按我教的這套法子去治療和防護,只要嚴格執行,我能保證,疫病傳播的速度一定會有所下降。”
他起初聽宇文雁說起這病的症狀、處理方法和病人後期全身發燒的症狀,就曾懷疑,是厚重的草藥和層層裹布,導致傷口污染,又被牢牢捂住不能透氣,導致厭氧菌大量繁殖,才引發全身感染,高燒不退,終至威脅生命。
今天見了太傅的傷口,更添了一分确信。
另外,沒有有效的消毒殺菌手段和防護措施,病人身邊照顧的人也跟着感染,才導致小病釀成了大患。
雖然親眼見過之後,他仍舊不認識這種皮膚病,但他初步判斷,這病雖然會傳染,但病毒本身并不如何兇猛,經過合理消炎殺菌,靠患者自身的免疫力便能自愈。護理病人的醫生和家屬通過酒精消毒、口罩隔離,患病人數肯定能得到有效控制。
陳宜清正要離開小院,忽聽身後傳來一陣騷動,他回頭看過去,就見那群太醫中有幾個人臉紅脖子粗的,像在争論什麽。他蹙眉問道:“怎麽了?”
一個幹瘦的老頭兒見他發問,也不再客氣,揚聲道:“且不說你這法子管不管用,治療蕭太傅一個病人就要用掉這許多美酒,你當這酒是察幹河裏的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普通老百姓上哪兒找這麽多酒去?”
陳宜清微微一怔,這倒是他疏忽了。烈性白酒,無論在哪個年代,都是溫飽之外的奢侈品,用量過大,普通老百姓确實難以負擔。
他想了想,溫聲道:“我此次治病,乃是貴國皇帝陛下親自下的旨意,相信皇上會為全體百姓考慮。這位先生先不必太過憂慮,待我回禀過皇上,一定能想出行之有效的法子。”
那老頭兒愁眉苦臉道:“疫病不等人,還望先生盡早跟皇上請示,不管有沒有效,只要有法子,咱們總要試一試啊!”
陳宜清不再多說,只抱拳沖那人點點頭,便轉身離開了。
為求保險,回到驿棧後,今天去過蕭府的人都将穿過的衣服丢在外面用火燒了,重新收拾停當,這才去求見宇文澤。
宇文澤那邊卻回話說今天沒空,要等第二天才肯見,而且也只同意見韓君孺一個人。陳宜清無奈,只得把該說的事都跟韓君孺一一交代了。
第二天,宇文澤把見面的地點安排在了一處戶外園囿。到了地方,韓君孺一看對方安排的陣仗,不覺啞然失笑。
宇文澤號稱北海第一等大英雄,原來也逃不過怕死的魔咒。只見皇帝的儀仗、華蓋安置在草坪一頭,韓君孺觐見的位置安排在草坪另一頭,兩人遙遙相對,中間隔了好幾層輕紗帷幔。若不是雙方身負武功,中氣都足,怕是連對方說話的聲音都聽不清。
宇文澤身邊除了貼身侍衛、太監和一些貴族大臣,還有一抹鮮紅的身影,自然是宇文雁無疑。若不是這位皇帝哥哥有足夠的威懾力,那姑娘怕是早越過紗幔跑這頭來了。
聽了韓君孺的彙報,宇文澤沉吟道:“酒,朕這裏倒是有。身為君父,為黎民百姓排憂解難原在情理之中。只是,你們得讓朕看到效果才行。總不能各地官員辛辛苦苦繳納至皇家酒窖的貢品,都由着你們的江湖郎中随意抛灑。”
韓君孺笑道:“陛下請放心,先不論大小、多少,效果一定會有的。”
“哦?你對那小子倒是信心十足,難不成你也懂醫理?”
“在下不懂醫理,但在下看人很準。陳宜清從來不是那種沒有把握便信口開河之人,而且,相識相交以來,他也從未令我失望過。”
“呵呵,你們倆倒算得上惺惺相惜。可惜啊,如今身份地位懸殊,做朋友做知己,恐怕難免也會有些隔閡吧?”
韓君孺淡淡一笑,順勢道:“所以,今後能否與他相得益彰、并駕齊驅,還要托陛下的福了。”
“哈哈哈,你也不用在這兒暗戳戳提醒朕,朕答應了你的事,自然說到做到。走之前,那兩個人連同雙方來往信件,你都可以帶走。”
韓君孺含笑不語,仿佛就等着這句保證。
遠遠的,有太監來報事。沿着草坪路過韓君孺身邊時,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幾眼,走到前方對着皇帝欲言又止。
宇文澤擡擡下巴,淡笑道:“無妨,盡管說吧,是好是壞,正好讓他也一起聽聽。”
“是。啓禀皇上,奴婢才從蕭太傅府裏回來,太傅的傷口按那中夏人說的法子處理後,昨夜他老人家沒再發燒,今日一早傷口處的紅腫已消了大半,似乎是有些效果。”
宇文澤大喜:“甚好,馬上傳旨下去,令蕭太傅府裏的人好生伺候着,繼續按他的法子好好治療,千萬不可輕忽怠慢。”
“是。奴婢這就去傳旨。”
“來人,再傳朕旨,将皇家酒窖的烈酒全部搬出來,交由太醫院統一調配。立刻安排人手下去,在惠民署收治京城所有疫病傳染者,按病症輕重緩急分批治療。有不懂的地方,去中夏來使住的驿棧找陳太醫請教。”
“是。奴婢遵旨。”
見皇帝把自己的酒都拿出來了,宇文澤身邊的北海貴族和大臣們也不敢怠慢,紛紛表态要将自家酒窖、酒莊裏的藏品貢獻出來共克時艱。又有人提議将私家酒坊的烈酒也買下來備用,宇文澤也一并準了。
一通忙亂之後,皇帝重新将注意力轉回韓君孺身上:“既然你們的法子有效,那便要請貴使在北海多留些日子了,正好也順便看看我北海的風光。想玩什麽、想吃什麽,可以讓阿雁陪着你,這些方面,她可比朕懂得多了。”
宇文雁雙眸閃亮,滿臉喜色,就差當場跳起來了。
韓君孺抱拳道:“陛下,太傅的病才略有起色,離徹底治愈尚有不少功夫,萬不可輕忽。在下昨日去過太傅府邸,親自進過病人卧房,到底有沒有沾染上病氣、最終能否徹底治愈,都還是未知數。如此情形下,在下還是跟公主殿下保持距離為妙,萬不可令千金之軀置于險境。”
宇文澤輕哼一聲,似笑非笑道:“你說的倒也有理,那便不急在一時。等太傅和其他病人徹底好了,你們再好好交流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