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莫問前路
第五十七章 莫問前路
馬車緩緩停在驿棧門口,韓君孺坐着沒動,陳宜清率先撩開簾子,一眼便看見一道紅色人影立在門口,身後遠遠跟了幾個內侍、丫鬟,卻是你推我擠,沒人敢上前一步。
陳宜清一頓之下,緩步朝那人影走去。韓君孺跟着下車,搶了幾步走到前頭,停在宇文雁面前,抿了抿唇道:“公主殿下……”
宇文雁蒼白着臉斜了韓君孺一眼,又匆匆撇開目光,用手一指他身後道:“你別跟我說話!我不找你,我找他!”
“……”韓君孺沉默着沒動,陳宜清走過來輕輕推了他手臂一把道:“世子先回吧,我跟阿雁公主說幾句話就回去。”
宇文雁掃了陳宜清一眼,徑自轉身往路邊無人處走去,陳宜清心領神會跟上她的腳步。走出一小段路,宇文雁猛然回首大聲喊道:“回去!誰許你們跟着了?”
陳宜清一愣之下轉回頭看過去,身後悄悄跟上來的內侍、丫鬟果然灰溜溜往後撤遠了。韓君孺仍遠遠站在驿棧門口瞧着這邊,眉目間隐隐藏有憂色。陳宜清唇角微勾,朝對方輕輕擺了擺頭表示沒事。
轉過街角,宇文雁終于止步回頭,陳宜清一眼看過去,不由吃了一驚。對方眼裏竟是汪了一大包淚水,盈盈欲滴。他沒什麽哄女孩子的經驗,頓時有點手足無措。
“我問你,咱們是不是朋友?”宇文雁眼裏有淚,聲音倒是強硬有力,可見這女孩兒心志頗為堅強。
“……是。”
“既是朋友,你為何無端破壞我的婚事?”宇文雁拿衣袖飛速抹了下眼睛,聲音裏的哽咽有些藏不住了。
“……我跟你是朋友,跟世子也是朋友,所以……我希望你們都能找到真正兩情相悅之人,而不是跟自己不愛或者不愛自己的人蹉跎一生。”陳宜清臉色平靜,像在講一個最為淺顯易懂的道理。
宇文雁遽然擡眼,眼裏的淚光已化為一縷寒芒:“兩情相悅?他就是我心悅之人!我不信你沒看出來,那天在圍場,若不是你出言打斷,他已經準備答應我大哥了。這說明,他對我……也并沒有那麽不悅。”
“……”對方說得是實情,陳宜清無言以對。
“既是朋友,就該坦誠相待。你說實話,到底為什麽要一而再地阻止這件事?”宇文雁聲音裏隐隐帶上了一絲咄咄逼人。
陳宜清沉默半晌,頹然道:“阿雁,對不起……我實在沒法不這麽做……人,總歸都是自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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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私?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想看到他跟你在一起……”
宇文雁瞪大雙眼,張口結舌道:“原來……原來那些人所說的傳言……竟是真的?你當真……當真是……”
陳宜清咧嘴苦笑了一下:“是,你沒猜錯,我的确是那種人。我既不願看到世子殿下跟你在一起,也不願看到他跟別人在一起,所以,攔得一時是一時……”
“那……那他呢……他也同你……同你一樣的想法嗎?”宇文雁驚愕之餘,眼裏仍存了一絲希冀。
陳宜清盯着那一縷光亮看了片刻,垂下眼睫道:“他的想法,我不清楚……但……至少,他跟我承諾過,我在他身邊時,不能有別人……”
那一絲光亮徹底湮滅,宇文雁咬牙道:“你憑什麽?!你不過是個……是個……”
“對,我只是個男寵。但……即便做男寵,我也不願跟別人分享,能獨占多久,便獨占多久……”
“你!……我讨厭你!不需要你這樣的朋友!”丢下這句,宇文雁轉身匆匆跑開,不一會兒,遠處傳來一聲駿馬的嘶鳴。
陳宜清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緩緩轉身走回驿棧。韓君孺仍在門口等他,不等對方開口,他便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輕松至極的微笑:“已經沒事兒了,公主脾氣而已。”
回禮和疫病的大事已了,這批中夏使臣的任務也算圓滿完成了。
次日,驿棧裏所有人開始打點行裝,準備返程,只有陳宜清披散着頭發恹恹倚在榻上作壁上觀。被某些人兇巴巴折騰一夜,天明才睡,意志力再強大的人,也有些頂不住。
韓君孺倒是精神百倍,一大早便出去了,此刻一撩簾子進來,臉上的光都比平時柔和幾分,手裏拿着幾封書信蹲到塌邊,溫聲道:“宇文澤已經把那兩個人送來了,我教手下人好生看着。這些書信,是之前兩邊密謀陳将軍那件事時,中夏那邊傳過來的。”
陳宜清頓時來了精神,翻身坐起來搶過書信,一邊拆一邊問:“你看了嗎?”
韓君孺趁機擠在榻上挨着人坐了,手臂自然而然環上陳宜清後腰:“看過了。寫信的人極為謹慎,沒有暴露任何身份信息。”
陳宜清點點頭:“可以想見。所以,加上那兩個人和這些信件,咱們有希望翻案,但仍是沒法揪出真兇。”
“不錯。”韓君孺挨着陳宜清一起把信件又細細看了一遍,跟他們之前預想得差不多,陳将軍所謂的裏通敵國、虛報軍功,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蓄意構陷。
收好信件,韓君孺一手托腋下,一手托腿彎,将陳宜清抱起來笑道:“榻上不舒服,去床上睡。”
才一轉身,門口風風火火竄進來一個小厮。想是這時候各屋都忙着收拾東西,顧頭不顧腚的,竟忘了進屋要事先通禀。一進來對上世子千年難遇的溫柔笑意,那小厮跟見了鬼一樣,呆在當地,眼睛瞪得溜圓,張着嘴,半天發不出聲音。
懸在懷裏的陳宜清倒不怎麽尴尬,像看戲一樣瞧着那小厮的神情,又将笑吟吟的目光轉向抱着自己的世子。
不等韓君孺發話,屋外又忙忙進來一個人,見怪不怪飛速瞅了一豎一橫的兩人一眼,揪着那小厮的後領子将人拖出屋去:“你個沒眼力見兒的,亂闖什麽?世子的卧室不許随便進,這點規矩都記不住?”
“那那那那……剛才那個,真真真……真是世子?!”
“說什麽廢話呢?不是世子是誰?”兩人吵吵嚷嚷的聲音逐漸遠去,陳宜清勾勾唇角,沖着上面的臉笑道:“雙面人世子殿下,不小心暴露了哦!”
韓君孺目光幽幽,咬牙低聲道:“暴露?我怕什麽暴露?是你該小心別暴露了才好!”
陳宜清心神一凜,凝目望去,但見韓君孺臉上毫無異色,依舊是平日裏那副懶懶散散的笑臉,遂将提起的心緩緩放下。
韓君孺盯着陳宜清臉上慢慢放松舒緩的神情,将人輕輕放回床上。
他最喜歡夜晚的陳宜清,或者說,是床上的陳宜清。只有在那種時候,這個人身上,才沒有了白日裏那些虛情假意、防範戒備,只剩下全身心的投入和沉淪。那樣的時刻,總會給他一種奇怪的錯覺,仿佛對方跟他一樣,已彌足深陷,難以自拔。
龍盛城門口,依舊是來時迎接他們的那批禮官按儀制相送。陳宜清下意識朝騎馬的官員裏望去,沒瞧見那一抹酣暢濃烈的大紅。當初聊得開心時,宇文雁無數次表示,走時一定要來相送,果然還是失約了。
跟來時相比,韓君孺和陳宜清乘坐的馬車前又多了一輛包裹嚴實的馬車,旁邊的侍衛和安保人員比世子專車還要多。車裏安置的,正是那兩個做僞證的北海細作。韓君孺不放心,一定要将他們放在眼皮子底下親眼看着才行。
草原的暮夏,水清草美,牛羊肥壯,每一天,陽光從早到晚暖暖照着車隊迤逦向南,一派悠然閑适。
韓君孺斜斜靠在車廂裏,手中把玩着身邊人的長發,卻覺得駿馬腳程太快,晝短夜也短。
這天傍晚,車隊駛到北海國邊境,遠處青山蜿蜒,山下是一座高大的城池,遠遠瞧那城頭的飛檐鬥拱,竟是這一路闊別已久的中夏建築風格。
韓君孺盯着那城池看了許久,淡聲道:“那便是儒城了。”
陳宜清睫毛顫了顫,低聲道:“世子……可是後悔了?”儒城和檀城,正是去年被北海占領的那兩座中夏城池。
韓君孺一聲哂笑:“後悔什麽?男子漢大丈夫,日後自當馳騁疆場,收複失地。靠裙帶關系去交換,算什麽本事?”
“你以後……打算上戰場?”
“嗯。等你……等陳将軍沉冤昭雪之日,無論皇上派哪位将軍來鎮守北疆,我自當請纓跟随,誓将檀、儒二城重新奪回來。”
韓君孺眼中精光閃耀,意氣風發,看得陳宜清不由出了神。縱馬疆場、馳騁四方的韓君孺,該是何等的耀眼,何等的榮光!那樣的光景,他能有機會親眼目睹嗎?
韓君孺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垂眼道:“怎麽了?”
陳宜清粲然一笑:“沒什麽。想到世子策馬疆場的樣子,不覺有些神往,突然想騎馬了。”
韓君孺掃了前面的馬車一眼,笑道:“那便去騎。過了國境,就沒這麽寬敞的草原任你折騰了。”
兩人棄車登馬,并辔飛馳,兩縷烏發和一對白衣黑衫随着長風獵獵飛舞,不肖片刻便到了儒城腳下。相視一笑後,兩人不約而同調轉馬頭朝着車隊的方向騎了回去。等回到自己馬車旁邊,陳宜清已是發絲淩亂,微微有些氣喘。
韓君孺驅馬靠過去,待兩匹馬兒并辔而行,他撒了缰繩伸手快速往旁邊一提,陳宜清只覺身子一輕,人已到了韓君孺身前。
後邊車裏的阿松打着哈欠跳下車,跟沒事人一樣,看都不看那漸行漸遠的雙人一馬,只把被陳宜清抛下的馬兒牽到車隊後方安頓好。
這次的單匹馬兒沒有再狂奔,一路得得小跑,只堪堪比車隊快了半程。
來到儒城門口,城門大開,一批北海官員已候在城門口準備接人。兩人斂去笑意,不約而同回頭看了一眼來路,只覺這段路程短得驚人。
過了今夜,明日便要離開儒城,穿越北海國境,重新回到中夏地界。在前方等着他們的,是冤案重翻,還有翻案之後的徹底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