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抽絲剝繭
第六十章 抽絲剝繭
初秋時節,出使四個多月的韓君孺一行終于返回上洛。甫一進城,還沒來得及回別院換身衣服,兩人便被鎮南王喚回王府。
韓兆安面沉如水,一見兒子,先上上下下仔細将人打量一番,沉聲道:“身上的傷可好全了?”
“父王放心,已徹底好了。”
韓兆安瞥了旁邊的陳宜清一眼,問韓君孺:“到底怎麽回事?什麽人竟敢對你動手?”
陳宜清擡眼看過來,兩人默默對視一眼,韓君孺沉聲道:“若我所料不錯,這次動手的,應該是李高派來的人。至于他背後又受誰人指使,暫時不敢妄斷。”
“那宇文澤當真将兩個細作交給你了?”韓兆安眼中的疑慮頗深。
“是。北海當初的目标只是除掉陳伯父,目的已達成,他們并不在乎中夏這邊是否知道真相。也許……還有點自鳴得意,甚至想看我們內部因為此事掀起一場亂鬥也未可知。”
“你們想為陳府翻案,原是沒錯。但你不該不知深淺,莽撞行事。既然勢單力薄陷入重圍,就該暫時服軟,從長計議,你怎麽敢騎馬突圍?”說起這事,韓兆安的臉色又黑了下來。
“才入國境,李高就迫不及待動手,可見已是狗急跳牆。何況,他們想從宜清手裏拿的東西遲遲沒有着落,我擔心,對方已經動了殺機。暫時服軟,讓宜清落入他們手中,恐怕……”
韓君孺臉色平靜,敘事條理清晰,手指尖卻下意識緊緊蜷起。事情已經過去許久,可是時至今日,這樣的可能,他連想都不敢想下去。
韓兆安眼珠在兩人臉上轉了幾圈,輕嘆一聲道:“我跟陳旻是過命的好兄弟,你舍身救宜清,自是無話可說。只是,你們……”
他沒再往下說,轉而問道:“那現在,兩個人證已經丢了,你們有什麽打算?”
陳宜清剛剛臉色白了又紅,此時輕聲開口道:“也未必真丢了……而且,現下似乎有了争取新人證的機會,那潘紹……”
“潘紹?!那個豬狗不如的叛徒?還能指望他?!”韓兆安臉上瞬間變色,可見心裏對這人是有多麽痛恨。
“之前皇後告訴我,潘紹之妹是太子側妃。潘紹之所以背叛父親,是因為父親暗中放棄太子轉而支持晉王,潘紹是為了他妹妹害我父親。這次在北境,曹東告訴我,潘側妃近日已暴斃而亡,聽他話裏的意思,死因恐怕不簡單,潘紹或許有望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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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陳旻支持晉王?”韓兆安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他說的話。
“王爺……伯父竟然不知道麽?以您和父親的關系……”陳宜清也覺得難以置信。
“這話,是皇後告訴你的?”韓兆安凝眉問道。
“是。”
韓兆安喃喃自語:“他居然……支持晉王……到底是真是假?皇後……皇後應該沒道理騙你……”
陳宜清惴惴不安地看了韓君孺一眼,不明白韓兆安為什麽是這種反應。韓君孺沖他輕輕搖了搖頭,也是一臉迷惑不解。
韓兆安念叨了片刻,展開眉頭,看了兩個年輕人一眼,淡聲道:“事到如今,告訴你們也無妨。我跟陳旻,一向意氣相投,志同道合,唯有一件事,始終意見相左。”
韓君孺接口道:“是……立儲的事?”
“沒錯。作為藩王,我本不該摻和儲位廢立這種事情,安分守己管好自己的本職就是了。但是,聿申這孩子,我眼看着他一點點長大,實在是……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帝王之材。相比較之下,太子便有些太過平庸了。我韓家的江山,自然希望一代更比一代好,所以,我雖沒明确站在哪一邊,但心裏隐隐是支持聿申的。這事別人不知,陳旻卻是知道的。”
韓兆安輕咳一聲,繼續道:“可陳旻始終認為,立嫡立長是正統,太子沒有大錯,便不該随意廢立,否則會産生一系列不良後果。所以這事兒,我倆一直談不來,也極少談起。我從沒想過,他到最後竟改了主意……他沒把這事告訴我,恐怕這其中,有難與人言的內情。否則,以他的固執,令他中途改變立場,談何容易?”
陳宜清偏着頭若有所思:“那會是怎樣的內情呢?”
“很難說……陳旻這人,一身正氣,輕易不會為名利所動,讓他改變主意,太子一定是做了令他極為不滿的事情……君孺剛剛說,那些刺客想從你手中要什麽東西?”
“是,但不知是何種東西。這樣東西,也是皇後對我提起的。她說,當初父親曾對她提到,自己手裏有某樣東西,能令太子無法順利即位。父親離世後,這東西有極大可能留在我手中,讓我找到後交付與她。但我的确不知這東西是何物,也不知到底放在什麽地方。”
韓君孺蹙眉道:“這東西,會不會是太子的什麽把柄,被陳伯父抓到了,所以才改了主意?”
韓兆安點點頭道:“很有可能。既然各方都認為這東西在宜清手裏,那你便需格外小心留意。如此看來,這次想要殺你的,極有可能是太子一方的人。”
韓君孺道:“對,我們也做此想。皇後想要的是那樣東西,人若死了,那東西便越發沒了着落。而對太子一方而言,能找到東西自然好,若實在找不到,人一死,對方找到的機會也變少了,未嘗不是一種解決辦法。”
“那……你剛剛懷疑那批刺客是李高的人……李高可是支持晉王的,怎麽會……”
“我們現在極度懷疑,李高也暗中改了立場。既然陳伯父能轉而支持晉王,李高自然也有可能因為某種原因,轉而支持太子。否則,一切就說不通了。”
“唔……你這個假設,前提是皇後的話值得相信。不過,不管他們誰支持誰,李高一直以來的行動足以表明,他跟陳旻絕對處于不同陣營,這點倒是毋庸置疑。他也是現在唯一擺在明面上确定的敵人。作為當朝宰相,此人能量不可小觑,你們一定要格外當心。”
“謝謝伯父提醒,我一定小心。這件事……無端将世子牽扯進來,我很……”
陳宜清剛說到一半,便被韓兆安打斷了:“客氣的話就不必多說了,以我們兩家的關系,原本就無需見外,何況你們……咳……這些先不說了,當務之急是盡快弄清楚潘側妃到底怎麽死的,看能不能從潘紹那裏争取一線機會,其他的以後再說。”
“是。”韓君孺和陳宜清異口同聲答應了,韓兆安又補上一句:“有什麽搞不定的事,及早來找我,不要再私下莽撞了。”
鎮南王這話,等于明确表達了自己要親自插手翻案一事。陳宜清心底不覺一寬,凝神看向韓兆安,像看到了更多希望的曙光。韓君孺觑着他臉上的神色,忍不住在心裏輕哼一聲。
二人回到世子別院,剛剛收拾停當,郁南風便巴巴找上門來。韓君孺本想拒之門外,被陳宜清攔下了。
從邊境遇襲後回上洛的這一路,陳宜清想了很多,對此前忽略的一些細節也重新進行了梳理。郁南風的突然出現便是其中之一。
這人明知道兩人之間的真實關系,也清楚陳宜清對他的态度,卻在陳宜清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編出一套黑白颠倒的謊言來蒙騙他。這樣做到底有何意義?
之前,陳宜清只以為郁南風想趁自己“失憶”之危,試圖将求而不得的關系變成兩情相悅的關系。但是,如果真是這樣,趁他忙着去見太子的時候突然出現,便顯得有些不合常理。
在正常人心目中,見太子這樣的大人物,優先級肯定排在見舊情人之前,郁南風選這樣的時機突然出現,難道不怕被自己忽略、躲開?
但如果換個角度考慮,有人特意安排了這場突如其來的會面,就想親眼看看陳宜清突然遇到曾經深惡痛絕的故人,最為真實的第一反應,那便很有必要了。當他們在樓下糾纏時,不光身邊有小尹子盯着,太子也在二樓窗口圍觀了全程。
陳宜清到底是裝的,還是當真失憶了?那樣東西還能不能從他身上找到?甚至于,作為陳旻之子,到底知道多少內情多少真相?都能從中窺見一絲端倪。
至于令郁南風跟陳宜清建立某種關系,恐怕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目的,或者,是給郁南風俯首聽命的一點甜頭而已。如果郁南風真能渾水摸魚留在陳宜清身邊,順便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就比如,上次跟着他一起去陳府找東西……豈不更加完美?
想到這裏,陳宜清臉上不自覺露出一絲笑意,郁南風這時恰好進了會客廳,猶如驚鴻一瞥般,瞬間被這縷笑容晃瞎了眼,愣在當地久久沒敢出聲。
陳宜清擡頭,語氣裏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和煦:“南風,好久不見了,你們都還好吧?”
“啊……好……好,我很好,孩子們也都好。宜清,你……聽說你遇到了劫匪?要不要緊?有沒有受傷?”郁南風簡直有些受寵若驚。
陳宜清輕嘆一聲:“我沒事,反倒是世子受了重傷,讓我好生過意不去。”
郁南風眼中閃過一抹陰翳:“聽說……世子是為了護你……才受了傷?”
陳宜清觑着對方臉色,故意輕描淡寫道:“是啊……說實在的,世子也是有些莽撞了,對自己的功夫過于自信……嗳,這話我只私下跟你說說,你可別說出去啊。”
郁南風忙笑道:“那是自然,咱們私下的話,我怎會告訴別人?”他心裏隐隐升起一絲快意。原來,韓君孺跟陳宜清之間也不是鐵板一塊,恩客和寵物之間,又能有多少真情?
心旌蕩漾之際,他倒也沒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試探道:“說起來……那些劫匪有沒有劫走什麽要緊東西?他們為何非要跟你過不去?”
陳宜清低聲嘆道:“世子帶回來的兩個北海人沒了,八成是被他們給抓去殺了。那些人還非管我要什麽東西,簡直莫名其妙!”
“那他們到底要什麽東西啊?”
“我哪兒知道?那些人語焉不詳,我連這東西是扁是圓、是大是小都不知道。大約是以前我家裏的什麽物件吧。”陳宜清蹙着眉,一臉無可奈何,“可我什麽都不記得,從監獄出來已是兩手空空,找我不是白找?倒黴罷了!”
“那他們若不肯善罷甘休,還來糾纏你,該怎麽辦?”郁南風眉頭深鎖,臉色頗為擔憂。
“除了多加小心,跟世子多求幾個侍衛,還能怎麽辦?就算殺了我,我也沒東西可交。我要真有這麽個東西,早交出去了,什麽也比不上活命重要啊!”
“嗯,是啊,所以你若找到了那東西,可千萬別自己瞎留着,趁早交給與那東西有關的人,讓他們自己解決去,別惹禍上身。”
“嗯,我懂的。多謝你一心為我着想。不管那東西有什麽用,如此危險,我是萬萬也不敢沾的。”陳宜清一副怕死的樣子,聲氣也比平時軟和許多。
“宜清,今兒,難得你對我……如此耐心,我好歡喜!”郁南風眉目含情,說得頗為動容,只看不出幾分是真,幾分是演,不愧是當初名動京城的角兒。
陳宜清掩口輕咳一聲道:“嗨,別提了,當真經歷過生死一線,你就懂了。身邊的朋友、別人的好意,都該好好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