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各懷心事
第六十九章 各懷心事
正事談完了,陳宜清按壓下翻滾的心緒,找出牛角義甲往手上戴。韓君孺雙手一攏,将他掌心裏的義甲全數奪了過來,随意丢回收納盒,笑道:“時候也不早了,今兒先不彈了,早些睡吧。”
陳宜清擡眼笑道:“世子這不寐之症,怎的時好時壞?我夜夜彈琴,到底是有效還是無效?”
韓君孺眼神閃爍,低笑一聲,伸手攬着人往床邊走去:“自然有效。從前非要你彈筝才能好,如今,只要夜裏有你陪着,也能好。”
陳宜清垂眼道:“如此看來,世子這病症,也不是非要聽筝才能好啊,只要有個人陪着一起睡,也是一樣能好喽?”
話裏的酸味有點明顯,韓君孺微微一怔,轉頭盯着陳宜清的臉色半真半假道:“自然不是。想來,之前是聽你彈筝才有好轉,所以……恐怕也非得你陪着才行,其他人來了,怕是沒用。”
陳宜清睫毛輕顫幾下,低聲道:“世子遲早要成婚,恐怕非得适應別人陪着才行的。”
韓君孺沉默一瞬,眸光鎖住對方臉龐,不肯錯過上面哪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輕聲道:“只要你願意一直留在我身邊,我可以一直不成婚。”
陳宜清手腳僵住,眼睫低垂,眸底的神色晦暗不明。半晌,他勉強幹笑一聲,強自鎮定道:“世子又說笑了,你有王爵要襲,豈能任性胡來?”
韓君孺仿似渾不在意般随口道:“你忘了,我還有個親弟弟,世子之位可以給他,王爵也可以由他來襲。”
“……豈能如此?”陳宜清怔忪失神,嗓音變得幹澀喑啞。
“為何不能?致淳跟我同父同母,一樣血統,一樣出身,于家族而言,并無任何不妥。還是說……其實是陳典樂你……另有為難之處?”
陳宜清心口一緊,胸腔裏七上八下憋出一股異樣的情緒,驚喜混着恐懼,慌亂中摻雜着不安。
半晌,他緊握雙拳,緩緩吐出一口長氣,讓胸口憋着的東西溢出一縷通道,這才輕輕擡頭,唇角噙了一絲笑意:“當真如此,我豈非成了人人聲讨的藍顏禍水?世子的清譽,豈非就此毀于一旦?過街老鼠的感覺,世子沒嘗過,我卻很知道那種滋味。”
韓君孺眸中的幽光逐漸冷卻下去,他靜靜凝視身旁的人,未置一詞。陳宜清又自顧笑道:“只為一介男寵,代價未免太大。世子這玩笑,是不是有點開大了?”
看着陳宜清變幻不定的臉色和不知不覺微微握緊的雙拳,韓君孺突然不忍再繼續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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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這人一心只想離開,活在這個世界的唯一目标,也只是早日離開,自己這番試探,又是何必?讓人身無所系、心無挂礙,輕輕松松完成任務,有什麽不好?
韓君孺自嘲一笑,攏在對方肩頭的手臂下意識收緊:“知道是玩笑,你又何必緊張?好了,不說這些有的沒的,春宵苦短,早些安歇才是正經。”
陳宜清心頭微微一澀,側過頭定定看了韓君孺半晌,低嘆一聲,各自抱着滿腹心事上了床榻。
隔了兩日,陳宜清在太樂坊“偶遇”劉公公,借着跟對方閑話的時機,壓低聲音道:“聽聞皇後娘娘近日為憂思所擾,夜不能寐,在下想毛遂自薦,為娘娘獻曲一首。我這曲子,為世子治不寐之症效果頗佳,只不知娘娘願不願意賜在下一個機會?”
劉公公當即笑彎了眼:“陳典樂有此孝心,皇後娘娘若知道了,一定甚感欣慰。您稍安勿躁,待小的回頭請娘娘示下。”
兩人碰頭不過半個時辰,陳宜清便被請進了關雎宮。由此可見,對方對這次會面同樣迫不及待,也不欲多加掩飾。
關雎宮裏,除了皇後,晉王韓聿申也在場。母子二人捏着陳宜清呈上去的黃藤紙看了又看,眼裏是肉眼可辨的驚疑和震顫,看起來,這件事的走向也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韓聿申倒還好,震驚過後,臉上的神色又回歸平日裏淡漠無謂的樣子。皇後卻漸漸由驚轉喜,口裏喃喃道:“有了這個……有了這兩樣東西,太子之位,怕是……”
陳宜清在底下适時輕咳一聲:“娘娘,小人适才話還沒有說完……”
皇後有些心不在焉,态度也免不了帶出幾分輕慢,不甚在意地開口道:“還有什麽話?你且說來。”
陳宜清微微一笑道:“不知娘娘有沒有看出,這兩份文書,并非原件,乃是複制品。斷案時若拿給專門甄別筆跡的官員看,會被判為贗品。”
皇後一時愕然,臉上微現怒容:“你胡說!這分明就是太子的筆跡……”她轉而回想陳宜清的措辭,慢慢回過味來,“并非原件?那原件又在何處?”
陳宜清淡笑道:“這兩樣東西,是家父拼着陳府阖家上下性命才得來的,原件自然該由小人來保管。娘娘看到的,是小人拓着原件重新描摹抄錄的,拿過來只是為了給娘娘報個信兒。”
皇後頓時面如寒霜,韓聿申也不由偏頭朝陳宜清看過來,神色間隐隐帶了一絲興味盎然的意思,似乎終于覺出幾分有趣。
皇後壓着火沉聲道:“那……陳典樂只給本宮贗品,是什麽意思?”
陳宜清道:“娘娘和晉王殿下的目的無非是讓太子倒臺,只要手上有這兩份文書,便綽綽有餘,不需要更多動作。但小人一家身負冤屈,還得讓皇上承認之前的錯判,當着天下人的面将這事兒揭開重提……小人身單勢薄,所以,兩個北海細作的蹤跡,以及人證物證齊全之後的程序,只怕還得請娘娘和曹将軍給在下一個安排才好。”
皇後面無表情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展顏一笑:“看來,全天下人都低估了你這位陳家三少爺。什麽懦弱膽小、貪生怕死,真真是無稽之談。依本宮看,敢當面跟我曹家談條件,你委實當得起膽大包天這四個字了。”
陳宜清淡然一笑,微微颔首道:“多謝娘娘誇獎!”
皇後輕嗤一聲,瞥了眼身旁的韓聿申,無奈道:“行吧,如你所願,過些日子,本宮的父親和哥哥都會回朝述職,兩個北海細作會一并秘密帶回上洛。具體如何安排,讓聿申跟你們在宮外接洽。”
陳宜清跟着瞥了晉王一眼,終于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多謝娘娘成全。”
站在旁邊始終默然無語的韓聿申突然開口:“本王有些好奇,這東西,是一直在陳典樂手上,還是說,你也是近期才拿到手?”
陳宜清微微挑眉道:“敢問晉王殿下,這問題有什麽要緊之處嗎?”
韓聿申勾唇一笑:“當然要緊。跟人合作,總得知道合作對象是怎樣的人吧?若這東西一直在陳典樂手中,陳典樂能假作失憶騙過所有人,多次被人追問、追殺都咬緊牙關不松口,如此心機,豈非令人嘆為觀止?”
陳宜清笑道:“晉王殿下多慮了,在下失憶一節,絕非作僞。如您所料,這東西的确是近日才到了在下手上。”
此言一出,皇後和韓聿申都露出探詢的目光,韓聿申偏頭問道:“哦?是何人給你的?”
陳宜清沉默一瞬。送信的人既然藏頭露尾,又托小星這樣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辦事,自然是不願讓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何況他也的确不知對方是誰,于是隐去所有細節,只簡單回應:“抱歉,在下不知那人是誰,對方送東西時并未露面。”
韓聿申點點頭,沉吟片刻,低聲道:“沒想到……那個小楊子,竟是陳将軍的人……當真可惜了!”
陳宜清遽然擡眼:“殿下認識楊光?”
韓聿申苦笑一聲道:“談不上認識,大略見過幾次。東宮的人,向來跟本王這邊不睦,見了本王,面兒上假做恭敬,眼神裏透出的那股子勁兒,瞧着就教人不舒服。只這個楊光,人如其名,見了本王便笑吟吟的,似是打心眼兒裏生出的敬慕,因此,本王便多留了幾分意……”
“你這一說,本宮似乎也有些印象,那孩子,是不是面貌生得極俊秀?見了人未語先笑的?”皇後也像陷入了某種回憶。
“回母後,正是他。”
“哎……想來他當初便知道了太子的所作所為,所以打心眼兒裏将你視作未來的儲君,可惜了……”皇後也忍不住輕嘆一聲。
她似是想到什麽,轉而問陳宜清:“潘側妃之死,你們查清楚了嗎?”
“大致查清楚了。潘側妃懷孕後,先由巫醫扶乩,随後後宮有人前去探望,送過安胎養榮丸,潘側妃吃了之後孩子便沒了。後來,太子又請了江湖游醫給潘側妃調理身體,潘側妃便中毒身亡。這些經過,東宮那邊有人一一記錄在冊,我拿給潘紹看過,所以,他願意反水做人證,為其妹報仇。”
頓了頓,陳宜清繼續道:“當初,我們猜不透是誰要害潘側妃和她的孩子,如今看來,必定是淑妃無疑。巫醫扶乩,想來是算出潘側妃這次懷的是男胎。淑妃要确保自己孩子将來的嫡長子地位,所以才狠下毒手。後來潘側妃本人也被害,恐怕是經由此事知道了她原本不該知道的一些秘密。”
皇後緩緩點頭,一旁站着的韓聿申冷不丁對陳宜清道:“陳典樂當真好本事,連太子宮裏的種種密辛,都知道得如此清楚?”
皇後不由也将目光轉向陳宜清,眼裏滿是猶疑和審視。
陳宜清不覺啞然失笑。
當初,世人皆以為陳三公子是個百無一用的草包,打心眼兒裏瞧不起他。如今又走向另一個極端,以為他是什麽心機缜密、算無遺策的老狐貍,開始格外小心提防。其實,他真的只是個不算聰明也不算笨的普通人,不過是有人從旁出手相助而已。
他坦然道:“說起來娘娘和殿下恐怕不信,太子宮裏的消息,也是有人悄悄傳給在下的。只是,這人同樣不曾露面,更沒有留下任何身份信息。”
皇後跟晉王對視一眼,沉默片刻,她溫聲道:“得道多助,說來也沒什麽奇怪。只盼接下來的事,能繼續得上天護佑、高人指路,一切都順順利利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