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萬事俱備
第七十章 萬事俱備
托皇後吉言,接下來的事果然十分順利。
老曹将軍曹仲麟和小曹将軍曹東父子先後回京述職,暫時都留在上洛。
經晉王從中聯絡,韓君孺和陳宜清親自去見了安置在曹家私牢裏的兩個北海細作。
那兩人竟比當初剛從北海出來時面目精細了幾分,白了,也胖了,大約曹家好吃好喝供養着,又不能外出活動,風吹不着,雨淋不到,平白養了一身肥膘出來。
對于出面作證的事,當初宇文澤已有交代,兩人毫不遲疑滿口答應了。
潘紹負責皇城守衛之餘,繼續潛伏在太子身邊,沒有被人看出任何異狀。
過些日子便是皇後三十九歲生辰,韓祖成照例一番客氣,提議為她舉辦宮宴慶生。沒想到,一貫以低調儉省出名的曹皇後竟欣然應允。
韓祖成意外之餘,忍不住笑道:“往年過整歲生辰,你都謙辭不受,怎的這次突然松了口?”
曹皇後面露赧色,低眉淺笑道:“皇上有所不知,凡天下女子,沒有不怕韶光易逝、朱顏難再的。妾雖貴為國母,亦不能免俗。往年青春正盛,感覺尚不明顯。今年以來,一想到下次生辰已是不惑,便忍不住心慌。不若趁着仍三字當頭,好好慶賀一番也未為不可。”
韓祖成哈哈大笑起來:“人人都道皇後沉穩持重,原來竟也有這等小兒女心腸。好好,你能如此想,再好不過。往年生辰已盡力儉省了,這次便好好大辦一場,趁你父兄都在京中,正好共同為你慶賀。宴席如何安排、邀哪些賓客,全依着你的意思來辦!”
皇後心中喜悅,臉上笑意盈盈:“多謝皇上!”
既然皇帝開了尊口,要一切依着她的意思辦,皇後也當仁不讓,親自拟了賓客名單交給下面的人去制作請柬。
她一貫乖覺懂事,言說太後年事已高,經不起折騰吵鬧,也沒個讓長輩屈尊過來給晚輩慶生的道理,特地沒請太後,只在生辰這日一大早,親自去太後住的雍萃宮給老人家請了安,吃了太後賞的一碗長壽面,這才回自己宮裏張羅。
一向安靜慣了的關雎宮難得人聲鼎沸,自皇帝以下,六宮嫔妃、皇子公主、親王世子、外戚重臣齊聚一堂。
樂師舞娘安排得倒不多,一眼看過去,只寥寥幾個樂師在雅樂席上零零散散坐着奏迎賓曲。這也是依着皇後的意思安排的。她自言不喜喧嘩吵鬧,只想清清靜靜跟親近的人敘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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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慣例,先由太後、皇帝派出的人頒賜禮物,底下的賓客再按身份等級依次向皇後請安、敬獻賀禮,之後,宴席才算正式開始。
賓客們就着幾首墊場的小曲吃吃喝喝,順帶說些奉承恭維話兒。皇後則端坐臺上笑吟吟拿捏着節奏,看不出跟平日有多大不同。韓祖成瞧她不溫不火的模樣,不禁懷疑,這場宮宴辦與不辦,于皇後這樣的性子而言,恐怕也無甚區別。
正百無聊賴間,司儀太監大聲通報下一個節目:“太樂坊從五品典樂,陳宜清,為皇後娘娘獻筝曲一首。”
韓祖成餘光裏瞧見皇後腰板一直,整個人的精氣神仿佛瞬間就被提振起來。他忍不住偏頭打量一眼自己這位正妻,那雙一貫寧靜祥和的明眸中,竟隐隐透出一絲熱烈和期待。他不禁微微納罕,以前怎麽沒看出,皇後竟是個古筝樂迷?
愣神間,陳宜清已行過拜禮,端坐于筝後,起手準備演奏。
他今天的裝束跟平日頗為不同,穿一身玄色勁裝,衣飾簡潔利落,長發高高束起,少了幾分閑散飄逸,多了些肅殺蕭瑟之氣。
待樂音響起,韓祖成不由微微蹙眉。這起始便極盡悲怆激昂的旋律,實在不大适合後妃生辰這樣的場合。
他有些焦躁地挪了挪略顯臃腫的身體,微微側目瞧皇後臉色,見對方臉上平靜無波,唇角甚至隐隐噙了一絲笑意,遂安然靠回自己椅背。既然壽星本人沒意見,他自然無話好說,也或許,後面會有不一樣的轉折?
這曲子極長,陳宜清足足演奏了将近一刻鐘。全曲結束,韓祖成不得不承認,他一開始的感覺并沒有出錯。整首樂曲的基調總結起來,大約就是悲憤、無奈、傷感、哀婉、遺憾這些字眼兒,實在不是個祝壽的好選擇。
他不理解,陳宜清一貫機敏靈活,每次演出選曲都極為精當,為什麽偏偏這次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不待他開口,身邊另一側的淑妃已經涼飕飕替他問出了口:“皇後姐姐莫怪我這做妹妹的喧賓奪主,本宮實在是有些好奇,想問問這位陳典樂,你這曲子是個什麽名兒?拿來給皇後娘娘祝壽,你自己覺着妥是不妥?”
陳宜清起身微微颔首,面色卻冷峻無波:“此曲名為《臨安遺恨》,用來祝壽确實不妥,但在下實在等不及要将這曲子獻給皇上和娘娘。”
淑妃冷嗤一聲道:“你這曲子有何奧妙?如何就敢當個寶兒似的巴巴獻上來?”
陳宜清眉眼淡淡掃過淑妃,目光直直看向韓祖成:“陛下,此曲是根據南宋抗金名将岳飛《滿江紅》一詞所作,其中講述的故事,是岳飛為保衛江山社稷浴血奮戰,在戰場所向披靡,令敵人聞風喪膽,然而不幸國內佞臣當道,奸相秦桧勾結敵國,以莫須有的罪名,将岳飛及其子下獄并殺害,釀成一樁千古奇冤。”
韓祖成越聽眉頭擰得越緊,勉強耐住性子道:“故事固然是好故事,曲子也算得上好聽,只是,在皇後生辰宴上演奏這曲子,恐怕不合時宜。朕念你年少無知,不予計較,你且下去吧!”
陳宜清不退反進,向前邁出一步,沉聲道:“陛下,本國本朝,也有跟曲中岳飛一樣的冤屈,小人鬥膽演奏此曲,是想請皇上和娘娘為小人一家伸冤做主!”
韓祖成勃然變色,怒道:“大膽狂徒,滿口妄言!這是什麽場合,豈容你撒潑胡鬧?竟敢無端攪擾皇後生辰,來人,給朕把他拖出去!”
“且慢!”皇後溫和而不失力道的聲音從旁響起,“皇上!請皇上息怒,聽妾幾句良言可好?”
韓祖成滿臉不虞,疾聲道:“什麽良言,你且說來!”曹皇後難得辦一次生辰,平日裏也甚少在他面前進言,當着老曹将軍的面,這個臉面不好不給。
“天下子民,視皇上為父,視妾為母。子女有冤情要訴,為人父母者,自當耐心聽取。何況已故陳将軍本國之棟梁,若果真有冤屈,更加不該棄之不顧。”皇後溫聲軟語,言辭切切,令韓祖成心頭的火氣一時沒了方向。
他沉聲道:“朕并非不讓他鳴冤,但凡事講究時機、場合。你難得辦一次生辰,無端被他攪擾,朕豈能容他?”
皇後微微一笑道:“皇上一心為妾考慮,妾深感聖恩。只是,生辰宴不過是個形式,這陳典樂敢于在這種場合提出此等大事,可見其心裏對皇上、對妾抱着拳拳子民之心,相信我們能還他一個公道。妾豈能因一己私事,負了子女萬民的期待?”
韓祖成還想說什麽,底下老曹将軍從席間起立,抱拳道:“皇上,既然事情已經鬧到這個地步,在座各位該聽的都聽見了,該看的也看見了,再想隐而不談也是徒勞。皇後娘娘作為一國之母,她自己生辰事小,前撫遠将軍一案事大,既然這年輕人敢在這種場合當衆發聲,想來是有些東西,咱們不妨聽他說完。陛下意下如何?”
韓祖成輕哼一聲,悶聲道:“既然皇後和曹将軍如此說,朕自然沒意見。說起來,朕的好奇不比你們少。已經公開審結了的案子,人證物證俱全,難不成還有什麽內情是朕不知道的?”
一直微阖雙眸假寐的李高終于坐不住了,他起身抱拳朝韓祖成道:“陛下,此案經三司會審,刑部複議,皇上親自給判決書批的紅,全部流程合法合規,豈能憑這小子寥寥數語便悉數推翻?何況,大案、要案若要重審,本朝也有嚴格的規章和流程,豈能在宮宴上……”
李高話未說完,便被韓祖成大手一揮出聲打斷了:“行了行了,你是此案的主審官,這會兒由你發聲反對,豈能服衆?你也不知道避避嫌!這案子,結案之初便民意洶洶,既然今日舊事重提,不如就聽這年輕人說幾句,若他果真沒什麽道理,豈不正好當衆洗刷了你身上陷害忠良的污名?”
李高只得唯唯稱是,默然退下。
見李高吃癟,坐在臺側的太子韓聿辰緩緩擡眼,目光一一掃過陳宜清、韓君孺、韓聿申乃至皇後,發覺這一幹人目光灼灼,個個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驚覺情況不妙,不動聲色悄悄起身,獨自一人退到了側門邊。
正要邁步出門,身後一個聲音低聲問:“殿下,您要去哪裏?”
韓聿辰遽然偏頭,見跟着的人是潘紹,輕舒一口氣道:“殿裏氣氛太過憋悶,本殿出去解手順便透透氣,你幫我守着這門,別讓人跟出來。”
潘紹唇角一勾道:“大變當前,殿下不該待在殿裏聽那陳宜清說完再走?如此切身相關的事,殿下豈能一走了之?”
韓聿辰一愣之下微怒道:“糊塗!這事別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我待在殿裏,只會引火燒身,不如趁早躲出去另謀出路。”
潘紹呲牙笑道:“殿下,恕下官無禮,正是因為在下十分清楚您跟這件事之間幹系重大,所以才不能放您離開。趁我大聲嚷嚷出來之前,殿下還是乖乖回殿裏好好坐着吧!”
“你!你……”韓聿辰伸出一根食指指着潘紹,眼裏的眸光從震驚轉為憤怒,“你居然背叛我?你怎麽敢?!迎迎屍骨未寒,你這樣做,對得起她嗎?”
潘紹眸光一寒,冷聲道:“別跟我提迎迎,她已經死了!到底怎麽死的,你比我更清楚!誰背叛誰,誰又對不起誰,進去仔細聽聽,不就一切見分曉了?”
韓聿辰盯着潘紹的眼睛看了片刻,料知事已敗露,想強行出門,忽聽韓祖成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辰兒,怎麽回事?大家等着議事呢,你還不快坐回來好好聽着?”
韓聿辰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他低眉垂首,在潘紹磨牙吮血般的目光中緩緩走回自己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