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計勝一籌

第七十三章  計勝一籌

小尹子抱着個大包袱走到榻邊,輕聲道:“殿下,出行的衣物已收拾好了,您要不要親眼看看合不合适?”

韓聿辰目光呆滞,眼珠緩緩轉向包袱,随手扯松掃了兩眼,雙目突然一凝,一把扯出一件淡黃色錦袍摔在地上,怒道:“你故意嘲諷本殿是不是?要這衣服還有什麽用?這衣服是一介庶民能穿的嗎?啊?”

小尹子忙道:“殿下息怒,都怪小的蠢笨。小的只記得您最喜歡這件衣服,一時沒舍得丢下……小的這就去把它扔了……”

韓聿辰失神地靠回榻上,有氣無力道:“罷了……跟着我,也是苦了你……你好生收拾去吧,帶什麽不帶什麽,你自己看着辦,不必再來問我。”

“是。”小尹子轉身要走,韓聿辰又叫住他,緩聲道:“明日啓程去嶺東……有幾個人願意跟着?”

小尹子臉色微變,躊躇半晌,嗫嚅道:“目前為止……只……只有小的一人……”

韓聿辰閉眼冷笑:“好,很好……至少還有你……小尹子,至少還有你……本殿一向最喜歡你,有你就夠了,其他人都是狗屁不如的東西!本殿不需要他們!”

他随意揮了揮手,小尹子依舊像往日那樣,躬身倒退幾步後,才轉身出了寝殿。

關雎宮裏,韓聿申與母親相對而坐。

他捏着手裏的青瓷茶杯沉思許久,蹙眉道:“母後,太子……皇兄說他受奸人所惑……此事會不會別有內情?”

皇後輕擡雙眸,淡然道:“借口而已,能有什麽內情?就算真有人給他出了什麽馊主意,也要他自己肯聽才行。若不是自身德行有虧,他人豈能左右?”

韓聿申點頭道:“母後所言極是,是兒臣想多了。”

“嗯,我兒莫要再多想這些有的沒的。你文韬武略,天縱英才,又是我這皇後所出,本就不該屈居他人之下。那韓聿辰庸碌無能,本非帝王之材,忝居其位,就算不出此等醜事,早晚也會教天下人失望。”

“母後,父王當真會立我為太子?”

“當然,這是遲早的事。不是你還能有誰?等這件事平息下去,朝野內外安定之後,重新立儲的事自然會提上議程。你好好表現就是了。”

“是!兒臣定不辜負父皇母後期望,立德立功,為天下表率。将來父皇百年之後承繼大統,定當做一位賢明君主。”

皇後欣慰道:“這是自然,對你,母後很放心。宮裏出了此等不倫之事,我作為皇後,也深感愧悔。我跟你父皇提過了,今日我要齋戒沐浴,親自去五雲觀祈福,求上天護佑我中夏聖壽無疆,萬民安康。”

“那母後可要孩兒伴架同往?”

“不用。你好生在宮裏待着,母後身邊有侍衛,用不着你。”

外觀低調、內裏舒适的馬車在一衆侍衛護送下,迤逦向西,朝着五雲觀而來。

馬車駛到觀前的長街上,窗格從裏面被人打開,一副瞧上去年約三十來歲的清麗婦人面孔出現在車窗內。

那婦人容色恬淡,鳳眸微擡,似是對沿街一溜蔔卦算命的攤位産生了些許興趣,一個個掃視過去,目光突然凝在了一處攤位後。

那攤位跟別家沒什麽大不同,都是四方石塊壓着一張黃绫,上面擺着簽筒、羅盤、龜殼、銅錢等一應物事。倒是攤位後立着的卦師頗為引人矚目,穿一身青衣,體形極瘦極長,眉間一粒大大的黑痣,使這人面相無端透出幾分妖異。

那卦師也注意到了迤逦而過的馬車,擡眸朝窗口看去,目光恰與婦人對上,身體一躬,微微颔首,竟似微不可查地施了一禮。

窗口那婦人唇角閃過一抹似有若無的淡笑,垂眼颔首,隐隐也似回了禮,随後便将目光撇開,朝別處看去。

車窗重新合上,車輪“辘辘”碾過青石板,和着車前車後皇家侍衛雜沓的馬蹄聲,一徑朝着前方的五雲觀而去。

次日辰時,陳宜清和韓君孺相攜去了陳府。

孫管家前一日已得到消息,此時早早候在門房裏。他換了一身玄色新衣,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一把山羊胡子也精心打理過,竟顯得了年輕了不止十歲。

見人到齊了,他将事先備好的香燭祭品等裝在竹盒裏拎上,引着二人往祠堂走去。

路上,陳宜清想接過盒子幫他拿着,不但被堅決拒絕了,還聽他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尊卑有序、主仆有別、陳府自有規矩、少爺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之類的閑話,俨然又是一副主事管家的模樣了。

待遠遠看見祠堂大門,孫管家眸色一凝,短短頓了一瞬,立馬加快腳步往前趕去。陳宜清和韓君孺也看出異常,疾步跟了上去。

一貫緊閉的祠堂大門開了一道寬隙,袅袅的青煙從裏面緩緩逸出。韓君孺凝息輕嗅,正是皇家特供的上等檀香。

推開大門,一道青色人影緩緩轉身,三人齊齊看過去,又齊齊拱手施禮道:“見過晉王殿下。”

韓聿申颔首回禮:“你們來得倒早,竟湊巧碰上了。”

陳宜清笑道:“晉王殿下豈非更早?去年除夕夜,在下也在這祠堂見到了皇家特供的素燭和檀香,想來也是晉王殿下的手筆了?”

韓聿申輕笑一聲道:“是。當時非常時期,外頭耳目衆多,本王不想引人矚目,所以沒走尋常路,還望陳典樂莫要見怪。”

三人相互對視一眼,都忍不住勾起唇角。當時正門沒人進來過,這位殿下自然是仗着一身功夫做了飛檐走壁的牆頭客。

陳宜清抱拳正色道:“患難方見真情。當時在下舉家戴罪,晉王殿下願意屈尊前來祭奠,此恩此德,沒齒難忘。”

韓聿申皺皺眉擺手道:“陳将軍是人中豪傑、國之棟梁,又與本王有知遇之恩,生前主動自願扶持本王。前來祭奠,不過是盡一份本心,何來恩德一說?”

陳宜清拱拱手,垂眼笑了笑,低聲道:“我當時還以為來得是……”

韓聿申輕挑眉梢:“你以為前來祭奠的人是韓聿辰?”

“嗯……不過翻案之前,我大概已猜出了真相,只是沒想到,不等我前去求證,竟先在這裏碰到了晉王殿下,也算了了一樁心頭疑案。”

送走韓聿申,陳宜清當先奉上香燭,行過三跪九叩的大禮,從衣袖裏拿出一份事先寫好的祭文,将冤情大白、皇帝诏令等一應內容在香案前誦讀了一遍,最後依次奉上孫管家準備好的肉菜茶酒。

韓君孺和孫管家也緊随其後奉了香、行了禮。

從陳宜清誦讀祭文開始,孫管家的眼淚就沒停過,輪到他自己跪下時,已經哽咽成聲,悲不自勝。冤情雖然大白于天下,可這一大家子人,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回到門房,孫管家用濕噠噠的袖子抹了抹臉,拿眼角瞥了韓君孺一眼,直愣愣對着陳宜清道:“少爺,你的房間我已經收拾好了,你哪天回來住?要不要老奴過去幫你搬東西?”

陳宜清一愣,目光下意識朝韓君孺看過去。那人嘴角動了動,像是輕輕磨了磨牙,臉上表情倒絲毫未變,只拿幽深的目光盯了回來。

陳宜清還沒開口,孫管家已不滿道:“少爺,你自己回家的事,瞧世子做什麽?如今,你早已不是那什麽勞什子家奴了,你堂堂代國公嫡子,自己的事自然該自己拿主意。你也算有家有業的人,老住在別人家裏成個什麽話?”

陳宜清摸了摸鼻子,尴尬道:“這個事,我暫時還沒顧上考慮……”

孫管家語氣雖莽,但心裏不免也有些發虛,偷偷觑了韓君孺一眼,輕咳一聲道:“當然了,鎮南王府于咱們家有大恩,你自然該好好謝了恩好好告過辭再回來,也不急在一時。只是……你總得有個計劃不是?”

韓君孺終于轉過臉看向孫管家,似笑非笑道:“孫伯說的十分在理。只是,宜清回了這邊府裏,飯食誰來伺候?梳洗灑掃這些事又由誰來做?總不能堂堂代國公家的公子爺,還得自己收拾房間、漿洗衣服不成?”

孫管家讪讪道:“這些活計,老奴都可以做得。”

韓君孺忍不住笑出了聲:“且不說這麽大一座府院,這麽多活計,您一個人做不做得過來。就說您的身份吧,您是代國公府裏的主事管家,所有瑣碎雜務都要您親自操勞,這話說出去,是不是也不大體面?你們公子爺臉上也不見得有光吧?”

孫管家紅着脖子辯道:“府裏做雜事的仆從,老奴自然會一一采買,不勞世子挂心。”

陳宜清扶額道:“孫伯,您就饒了我吧!以我目前那點微薄的俸祿,當真買不起什麽仆從。”

孫管家道:“誰還能指望你那幾個俸祿?咱府裏有不少田宅旺鋪,皇上說了,全部物歸原主,等收了租子不就什麽都有了?”

“田宅旺鋪總得先收回來、盤點清楚了,才能開始收租吧?這恐怕得花去不少時日呢。可我這肚腹是一天都等不得就要吃飯的!搬回來的事,咱們回頭再從長計議,好不好?”

陳宜清好聲好氣哄着,孫管家撇撇嘴,半晌無語,心裏算是徹底明白了。

自家這位少爺,說到底就是不舍得從人家裏搬出來,自己說什麽都是白搭。虧他以為經了這麽多大事,這人已經是個能頂事的像模像樣的人物了,沒想到骨子裏,還是當初那個牛皮糖一樣黏着世子的無知小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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