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開心見誠

第七十五章  開心見誠

塵埃未定,世子別院裏又迎來一位不速之客。

韓君孺坐在主位,斜眼瞟着曹東,一臉不耐道:“北境的事了結了?曹将軍不早點回去,是等着再送兩座城池給北海?”

曹東卻不生氣,笑吟吟道:“北境的事了不了結,反正也不歸我操心了,我當然犯不着着急。這京裏物華天寶,美人如雲,既然來了,怎麽也得多待些日子才夠本不是?”

聽曹東如此說,韓君孺暫時顧不上糾結他口中所說的美人雲雲,蹙眉道:“不歸你操心了?什麽意思?”

曹東呵呵一笑,渾不在意道:“這有什麽不明白的?我老子已經管了西南的軍隊,我外甥眼瞅着就要當太子了,如果北境還放個我們曹家的人,還讓不讓我皇帝姐夫安生睡個好覺了?”

韓君孺沉默一瞬,沉聲道:“北境外敵最為強悍,總得有個得力的幹将。既然把你調離了,皇上打算派誰過去?”

“呦,這話說的!原來世子心裏,我曹東竟還算個得力幹将?我當你壓根兒瞧不上我呢!”曹東笑嘻嘻的,果真露出一臉志得意滿的喜色。

韓君孺鼻孔裏輕哼一聲,擡眼道:“一碼歸一碼,說正事。北境防務如今到底歸誰負責?不會只剩張泰一個人吧?”

曹東嗤道:“當然不會。那張泰就是個莽夫,他能頂什麽用?你放心吧,你韓家的江山,自然有人操心着呢。皇上派了趙永任北境兵馬大元帥,張泰仍做他的副手。”

“趙永?那不是……”

“對,就是你想的那個,趙貴妃她親弟弟,二皇子韓聿寅他親舅舅。”曹東笑吟吟把玩手裏的茶杯,目光卻一直瞅着坐在旁邊一言不發的陳宜清。

韓君孺沉吟道:“這個趙永,實力倒是還行,有張泰幫襯着,北境暫時還可守得。”

“當然行了,這人以前戰功不少,因為年紀尚輕,所以皇上讓他各處歷練了幾年。如今形勢如此,他跟貴妃和二皇子又都牽連着,自然是掣肘我們曹家的不二人選喽。”曹東說這些時絲毫不忌諱,就跟說別人家的事一樣。

“那你……”

“我自然還回我老子身邊做副将,繼續歷練呗。嗳嗳,我說你,別聊這些無趣的東西了,我今日可是特意過來見宜清的,你別總是轉移我注意力。”

韓君孺面色一黑,冷聲道:“別叫那麽親密!你跟他很熟嗎?”

“熟不熟的,反正在北境,酒也喝了,小話也說了,這次翻案,我跟他合作如此默契,我叫聲名字怎麽了?”曹東嘴上說還嫌不夠,人已經站起身徑直走到陳宜清面前,面上帶着笑,那神情,仿佛就差要上手摸一摸碰一碰了。

韓君孺走過去擠在兩人之間,皮笑肉不笑看着曹東道:“小曹将軍向來消息靈通,想必早就知道我跟宜清之間的關系了吧?聽說你們曹家人一向講究,這先來後到的道理總該懂吧?別人家的人,別随便觊觎,這是最起碼的禮貌。”

曹東笑道:“道理我當然懂,不過,你們不是也沒過明路嗎?說實在的,光有美貌,還不足以讓本将軍挂心,但陳三公子手段實在高明,這一手絕地反擊,簡直妙極,着實令人心折神往。不知怎的,恰好就戳中了本将軍心裏那點情思。”

韓君孺冷笑一聲道:“你別想太多了,戳中也沒用。我看你還是趁此機會好好跟宜清告個別,趕緊回你的邊塞去吧!”

“那可不一定!尋常夫妻還有鬧掰和離的呢,就你們這種,更沒準兒。哎,宜清,萬一哪天你跟世子鬧掰了,記得來找我。我老子一向不管我,我定能許你個天長地久。”曹東沖陳宜清眨眨眼,挑釁似的瞅了韓君孺一眼。

沒想到韓君孺卻不惱,唇角一勾,嘲諷道:“天長地久?你要當真有本事能留他個天長地久,我倒願意先敬你三杯!”

曹東像抓到了什麽把柄,頓時興奮起來:“瞧瞧,你就是誠意不足吧?你做不到,怎知別人也做不到?”

陳宜清終于收起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架勢,擡頭瞥了韓君孺一眼,淡聲道:“您二位聊完了沒?我有些乏了,若沒聊完,你們繼續,我先回陳府歇一歇?”

曹東聽出這是趕人的意思,忙笑道:“完了完了,不打擾你休息。這次頭緒繁多,諸事雜亂,等下次回京,說什麽你也得請我好好喝一杯啊!”

陳宜清懶懶笑道:“這次多謝小曹将軍出手相助,下次回來,一定請你喝酒!”

兩人将曹東送出院門,待人走遠了,韓君孺微微側過臉,垂眼道:“他雖言語油滑,但我瞧着,對你多少也算有幾分真心,你又何必哄他白高興一場?”

陳宜清不解道:“世子這話從何說起?我如何就哄他了?”

“下次請他喝酒……難道不算哄他?”

“嗯?”陳宜清微微偏頭,臉上端出恰到好處的疑惑。

韓君孺凝眸盯視着眼前人,心底的情緒如風過江海,浪潮翻湧。自己不問,這人便不說,難道就這樣不明不白一直耗到最後,不管來處?不問歸期?像當初莫名其妙突然出現一樣,又莫名其妙任他消失?

待眸子裏的風暴逐漸平息,他用問“晚膳吃什麽”那樣平常的口吻,淡淡開口:“任務已完成,你打算何時去見那巫女?”

問完這句,他突然覺得,自己懸了許多天的心仿佛終于落到了實地。雖然這實地堅如寒冰,冷徹心扉,也好過空茫無所依的極度浮躁和不安。

“……”陳宜清瞳孔劇震,唇瓣先失了血色,接着,臉色慢慢變得煞白。僵立許久,終于從喉嚨裏擠出幾個音節:“你……都知道了?”

“嗯。”如果可以,韓君孺情願不認。如果當時的一切都只是幻聽,該有多好。

“……什麽時候?”陳宜清努力清了清喉嚨,聲音依舊喑啞。

“躺在石床療傷那次。”

陳宜清喃喃道:“居然……那麽早……世子果然……好定力……”

韓君孺自嘲一笑:“定力不好又能如何?那時我頭腦清明,耳力敏銳,卻連眼皮都不能動一動,就算想爬起來責問,也是有心無力。等三天過去,該想明白的,也都想明白了。既然你存心隐瞞,我又何必揭穿?”

“……”陳宜清努力回憶當時跟巫女的對話,一股燒灼般的熱痛從面部一直延伸到了心髒。

不會跟話本裏的人物産生情感羁絆……對世子只是攀附、利用……自己親口說出的那些話,韓君孺居然全都聽到了……他下意識攥緊雙拳,低垂的雙眼遲遲不敢擡起。

韓君孺像是看穿了他的難堪,擡手攬住人,用一種狀似輕松随意的口吻說:“好了,你也不必多思多想,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都能理解。知道瞞着我不好,那就讓我陪你一起去見那女人,有始有終,好好給我個交代,總可以吧?”

說到最後,聲音不免還是帶出了幾分喑啞,想要裝作若無其事,真的很難。

他是打心底裏害怕,陳宜清在他不知道的某一天,突然偷偷遁走,從此天上人間再難相見。無論如何,求一個正式的道別,也算是給自己一點點徒勞的安慰吧。

陳宜清喉嚨滾了幾滾,垂着眼低聲道:“好,你陪我去,我會跟你好好交代。”

這次,清早的上洛大街上,白衣少年不再禹禹獨行,也坐上了曾經跟在他身後的那輛四輪馬車。

兩人一路無話,韓君孺始終牢牢攥着陳宜清雙手,心裏隐隐有些後悔。也許,不該那麽着急把話說開的,這樣,或許還能借故遷延一些時日,如今卻是躲也躲不開了。

雖然結局已定,但多留一日,總有一日的好。長痛不如短痛這句話,對他來說并不适用。在可以預見的将來,這份痛,怕是永無絕期了。

陳宜清一路都面無表情地沉默着,看不出他心裏都在轉些什麽念頭。待馬車行到食街,他像突然回過神來似的,匆忙對車夫道:“請在這裏停一停。”

韓君孺知道他的心思,難得沒攔着。對那賣蒸糕的姑娘,他也生出些類似于同病相憐的情緒,想到對方也是最後一次将親手做的糕餅遞到心悅之人手上,心裏無端有些酸楚。

那蒸糕姑娘乍一看到陳宜清,驚愕之餘果然大喜過望,遙遙透過車窗,都能感知到她從內而外的激動和緊張。

一吊零錢在兩人手上幾番推拒往返,就在韓君孺眉尖微蹙、耐心即将告罄之際,那姑娘總算勉強收了,怔怔瞧着陳宜清的背影朝馬車走來。目光偶爾掃到車窗裏的韓君孺,先是微微一愣,繼而眼睛瞪得更大了幾分。

上了車,陳宜清将手裏還熱乎的蒸糕遞到韓君孺手邊,韓君孺卻不接,只噙着笑道:“拿着太累,懶得吃。”

陳宜清微微翻個白眼,心裏跟明鏡似的。他随手揀出一塊桂花味兒的,擡手送到韓君孺嘴邊,世子果然張開尊口,一口咬了下去。

五雲觀外,那條青石板長街還跟上次來時一樣,大清早已有不少請神問卦的香客絡繹往來,長街兩旁的算命攤子早已擺置好,擎等着開張。

馬車駛過五雲觀路口之後,四周的游人逐漸少了。山道入口處,白襖紅裙的女子靜靜伫立着,仿佛早料到他們會來。

兩人下了馬車,韓君孺打發走車夫。那巫女瞧了兩人一眼,一言不發轉身沿着山道往裏走,二人忙緊追幾步跟上。

行到上次分開的路口,那裏果然已停了另一輛馬車。三人進車廂坐定,馬車便朝着深山駛去。車窗沒有關閉,但山間霧氣越來越重,不多時便連周圍的一根樹枝也看不清了,更遑論識得來路。

那巫女微微偏頭,對韓君孺笑道:“沒想到世子竟也來了。”

韓君孺勾勾唇角,輕嗤道:“被你們倆利用了那麽久,想探知一點事情原委,不算過分吧?”

巫女淡然一笑:“當然。世子為這件事付出良多,自然有權利知道真相。只是,利用一說,小女子恐怕擔待不起。冤有頭債有主,日後,您還是找事主問責為好。”

陳宜清敏感覺出這話裏的古怪,下意識擡頭看了那巫女一眼。對方卻并不理他,只緊緊盯着窗外,像是能透過迷霧看清前方的道路一般。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