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前世今生

第七十六章  前世今生

馬車停了,巫女引着二人踏過石階走入一間石屋。這間石屋跟他們上次療傷的石洞截然不同,除了屋頂四壁是石質,其他結構跟尋常道觀并無不同。

繞過前廳的神像和供臺,三人進入內室,陳宜清的目光瞬間被屋子中間的一個火盆吸引。事實上,任何人進來,第一時間都會被這火盆吸引,因為它是這間屋裏最為耀目的存在,僅通過肉眼便能看出與俗世之物截然不同。

火盆底座是青石質地,上方燃着一人懷抱大小的火焰。火焰呈純白色,白到極致,也炫到極致,仿佛周遭其他顏色都被這極致的白焰燃燒殆盡了。

巫女回頭,見兩人腳步頓住,目光都黏在那火盆上,微微一笑道:“此乃南明離火,無物不焚,兩位可千萬離遠些。”

韓君孺神色一凜,下意識扯住陳宜清的袖子将人拉遠了些。

陳宜清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轉向巫女道:“按照契約,我已完成任務,你是否也該兌現承諾?”

韓君孺心口一緊,沒想到陳宜清半天不開口,一開口便直奔主題。

巫女笑道:“當然,我們巫界,說話向來算數。”她手裏不知何時已捏了一張符紙,緩緩伸到陳宜清面前,“老規矩,只要照此出聲念過,你立刻便能回去。”

陳宜清伸手接了,卻沒立刻打開看,只攥在手心裏,沉聲道:“倒也不急。被你無端拉過來折騰這麽一場,要一個解釋,不算過分吧?”他竟刻意模仿韓君孺之前在馬車上說過的話,表情惟妙惟肖之餘莫名有幾分好笑。

另外兩個人此刻卻沒有絲毫玩笑的心思。那巫女正色道:“我還是那句話,冤有頭債有主,這件事,小女子一人恐怕擔待不起。”

聽到這番推卸責任的話,陳宜清卻絲毫不惱,他點點頭道:“其實,我隐約已經猜到了。之前翻閱族譜,查過無數家族資料,沒看出陳府跟巫界有任何聯系。重翻舊案、沉冤昭雪這件事,也的确看不出對你有什麽好處。所以……幕後謀劃這一切之人,到底是誰?”

巫女盯着陳宜清看了許久,幽幽開口:“謀劃……倒也談不上,說促成恐怕更為恰當些。那個人……正是陳公子本人。”

“什麽?!”韓君孺臉色一變,待要追問,心念電轉,突然之間明白了什麽,立刻轉頭看向身邊的人。

陳宜清倒是面色不驚,輕輕點點頭,像是終于證實了什麽一般低聲呢喃:“是啊……陳三公子……除了他,這件事還能跟誰有關呢……”

韓君孺仍處于極度震驚中:“你……你們的意思,是原本的陳宜清,陳将軍家真正的三公子,促成了整件事?”

巫女點點頭:“沒錯,是他。”

陳宜清擡眸道:“是他,我并不奇怪。但……為什麽是我?你們為何偏偏找上我?”

巫女淡然一笑:“你聰敏過人,難道想不出其中關竅?”

陳宜清輕輕搖了搖頭:“想不出……難道就因為我跟他長得像?”

“容貌相似固然重要,但并不是其中關鍵。你一定聽過靈魂轉世一說。我知道,在你所處的時代,大多數人并不相信這件事,然而事實上,這件事是真實存在的。簡單來說,你在那個時代的魂魄,是陳宜清的靈體轉世再生。否則,就算你們長得再像,身體也極易産生排異反應,這件事便沒那麽容易做成。”

陳宜清聲音裏帶了一絲輕顫:“……你的意思,我的魂魄回到了不知幾輩子之前的這具身體裏,那我原來的身體,如今……如今是何面目……如果我回去了,這具身體又當如何?”

巫女輕輕搖搖頭笑了:“這你倒不必擔心,你原來的身體仍舊照常好好運轉着,就如你現在這具身體一樣。因為,你不是簡單回來,而是與他交換魂魄。你原來的身體裏,陳三公子的魂魄也在代替你活着。如今,你們要做的,只是魂歸其位,重新換回來而已。”

韓君孺急急上前一步道:“我不明白!人只有一個靈魂能轉世往生,怎麽可能同時活在兩具不同的身體裏?”

“非也。首先,并非同時活着。兩具身體處于不同的時間和空間,并不能簡單理解為異地而處。交換魂魄,需要穿越時空,這個穿越,包含了時間和空間兩個層次,而非簡單将魂魄從一處空間換到另一處。至于如何做到,是我這一系巫師的不傳之秘,說了你們也不會懂。

“其次,靈魂二字,原本就是分開的。每個靈體,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但居于不同時空不同的身體內,會生出不同的魂魄。這些魂魄囿于不同的軀體和生長環境,會生得截然不同,或溫柔,或冷厲,或軟弱,或強大……這也是為何翻案一事不由陳三公子自己完成,而要拉一個幾輩子之後的你過來的原因。”

韓君孺眸色已重歸平靜:“你的意思是,陳三公子的魂魄過于軟弱,難當此重任,所以用了換魂的法子,換來如今這個更為強大的魂魄,來代替他完成沉冤昭雪一事?”

不知怎麽,巫女眸色瞬間冷了下去,原本淺淡的笑容變得無跡可尋:“軟弱?那不過是你們這些俗世之人加在他身上的枷鎖罷了……你們用自以為正确的評判标準捆縛他,讓他以為自己百無一用,所以遇事才會喪失信心,一心求死,若非……若非有這換魂的法子,他的身體早已同他的家人一起長眠地下,又何來今日之沉冤昭雪?”

盯着巫女難得失态的臉色,陳宜清若有所思。上一次看到對方勃然變色,是他替韓君孺擋下一劍,身體受傷。在療傷的石洞裏,對方同樣面色不虞,似乎對自己弄傷了這具身體極為不滿。

他心裏有了計較,蹙眉問:“你說我原來的身體一切如常,如何證明?萬一那位陳三公子極不靠譜,已将身體糟踐的一塌糊塗呢?我原來生活的時代可比這個時代難應付多了,萬一他已在人前暴露,甚至成了實驗室裏的研究對象,我回去之後又當如何?”

巫女冷哼一聲,臉色比方才越發難看了幾分:“他做得絲毫不比你差!你早就在世子面前暴露了,而你的父母親朋,至今尚無人識破他。”

陳宜清一言不發,只定定看着對方,神色未變,像是在說:“空口無憑,如何取信?”

巫女眼神暗了一瞬,僵持片刻,無奈道:“随我來吧!我會證明給你看。”

見對方轉身,陳宜清微微偏頭,唇角露出一絲不加掩飾的笑意。韓君孺轉頭瞥了他一眼,也跟着無聲地笑了。

随巫女走到一方石壁前,陳宜清發現,這塊地方被一層薄薄的灰霧籠罩着,那層灰色與周圍石壁的顏色極為接近,所以之前并沒有看出這裏與別處不同。此時走近了,才發現這裏的石壁格外光滑,籠着的薄霧像在石壁前蓋了一層輕紗。

巫女回頭看了兩人一眼,輕輕擡手一揮,那層薄霧便四散褪去,石壁上竟朦朦胧胧顯出影像。影像逐漸變得清晰,正中一名男子正側身低頭擺弄着什麽,短發烏黑,皮膚雪白,身上穿着純白色短袖T恤,遮不住的青春朝氣撲面而來。

須臾,那男子遽然轉身,正面朝向石壁前的三人,五官與石壁前的陳宜清無縫重合,正是生活在另一個時空裏的宋黎!

那張臉比陳宜清略長了幾歲,氣質則截然不同,開口說話的聲音柔和軟糯:“媽,您就別再裝了嘛,劇組有工作餐,餓不着我的。”

中年女人的聲音應聲而起:“就你們那工作餐,我還不知道,難吃死了!要不你怎麽瘦了這麽多?聽我的,多帶點零食總沒錯。”

聽到這聲音的一剎那,陳宜清身體變得僵硬濕冷,指尖連着心髒微微顫抖起來,韓君孺忙伸手攥緊了對方。

石壁裏的宋黎無奈道:“好吧好吧,那您少裝一點哦,要是被我經紀人看到,又該說我沒做好自我管理。”

女人聲音裏帶了明顯的笑意:“知道知道!”

巫女像是怕他們多看幾眼便窺破了什麽天機一般,匆匆一揮手,石壁又恢複了平整堅硬的原貌,薄霧也緩緩蓋了回來。

陳宜清眸光明滅閃爍,面色幾番變幻,身體卻僵硬得難以動彈分毫。

許久,他才緩緩轉頭看向韓君孺,對方像讀懂了他的心思,十分肯定地沖他點了點頭:“是他。”裏邊的面孔雖然長大了幾歲,但那副家裏備受寵溺的小兒子獨有的說話腔調,卻一如既往。

陳宜清心情很複雜。宋黎母親向來強勢,而他自幼理性獨立。從五年級考上Y音附小,他便遠離家鄉獨自生活,像剛剛那樣母子間的親昵撒嬌,在記憶中早已淡得尋不着痕跡了。

很顯然,石壁裏展示的,的确是他從未經歷過的宋黎的生活。什麽劇組、經紀人,更是聞所未聞。

可以想見,小少爺交換過去之後,無法繼續彈古筝,或許便憑着一張臉進了娛樂圈。而他最親的家人,果然沒看出任何端倪。

巫女之前的話并不誇張,對方做得的确不比他差。

他在這邊沒有父母家人,了解陳宜清過往生活細節的,就只有一個孫管家,沒露餡兒很正常。而對方要應對聞所未聞的現代生活,應對自己的父母家人、老師同學,竟也能順利瞞天過海。有如此能耐,何必還要多此一舉換什麽魂?

他忍不住将這疑惑問出口。

巫女輕嘆一聲道:“因為,他覺得他不是替自己活着,而是替你活着。你替他背負了如此重擔,所以,他也會盡自己最大努力替你活好。”

頓了頓,巫女盯着石壁繼續道:“其實,人有時候,真的要逼自己一把,才能知道自己的能力上限有多高。從前,他一味被打壓,世人都道他是百無一用的纨绔小少爺,他自己便也當真如此以為。其實,若真留他在這裏,翻案的事也未必沒有希望。”

“那你呢?你又為何牽涉其中?”陳宜清猝不及防話鋒一轉,“據我所知,你們巫界向來不允許跟俗世牽涉過深,你為何會答應幫他做成這件事?”

巫女垂眼沉默片刻,低聲道:“我只是……希望他能活下去……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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