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五點半我們就出發去戲臺了,我幫外婆搬着一條長凳子,戲臺下是沒有座位的,凳子得自己帶。戲臺離外婆家也不算遠,不過村子上的路彎彎繞繞,硬是走了十多分鐘才到。

到了戲臺下,已經有許多老人來占過座了,長腿凳子一排排整齊地擺開來,和學生站方陣沒區別,外婆笑說,“這是剛分好的地壟啊!”我和外婆把自家的長腿凳子插到後面的空位便坐下了,四周的叔叔阿姨都過來打招呼,我們被淹沒在鋪天蓋地的問候聲中,喬喬和琳琳一個躲在我懷裏,一個埋頭藏在外婆胸口,我笑着把他倆拉出來,指着戲臺底下說,“你們要不要去那裏玩,媽媽小時候就喜歡鑽戲臺底下躲貓貓。”琳琳點點頭,喬喬看看我又看看妹妹,有點不大情願的樣子說道,“好吧。”我真是發覺現在的小孩子太缺乏童真了,我小時候可是最愛逛戲臺了,到他們這裏反倒是什麽沒勁的活動了。

外婆看着兩個孩子在戲臺下面玩,也說道,“你小時候也是這樣,跟一群小朋友在戲臺底下玩,我們都看戲臺上面的故事,你們就愛鑽到戲臺下面,這戲臺下面有什麽好玩的呢?黑漆漆的也怕人啊。不過小孩子就是膽子大的,一個人還膽子小些,一群人就是一頭虎了。”

我只記得小時候每次來看戲都只是湊熱鬧的,一句詞都沒記着,光在戲臺下買炸串、棉花糖還有捉迷藏了。可惜現在是連戲臺底下的風光也想不起了,但是還記得外婆村上有個和我玩得很好的女孩子,叫佳梅,每次放假我回外婆家都是跟她一起玩,看戲的時候也是跟她一起鑽戲臺。她從小就愛漂亮,把她媽媽織毛衣的線偷出來纏在頭發和脖子上扮神仙,她媽媽總罵她長了一張羊角瓜的臉,兩頭尖尖中間圓,但其實她長得像她媽媽,不過她媽媽胖,是一張梨臉,腦袋小下巴短,滿臉雀斑。我問外婆,“佳梅嫁到哪去了?好多年沒見過了。”這話倒是之前就問過的,那時候外婆只說她嫁到外省去了,她家裏人刁,家裏的事情不大往外講。今天想起來忍不住又問一遍,好像是在緬懷自己過去的童年,或許也有點想要讨好外婆,問一些她知道的事情。

外婆努着嘴道,“她混的好哦,嫁了人沒幾年就把她爸媽接走了,說是去了海南島,搞旅游的,發達了就不回來了。”她睜了睜眼好像看不清戲臺的樣子,又說,“這個鄉下地方也沒什麽好的,外面什麽沒有?還回來幹嘛呢,反正她爸媽也一道接走了。”我立馬插話道,“你也說鄉下不好啊?那你也跟我們一起走嘛,你一個人住在這鄉下地方,買什麽都不方便,坐公交一等就是半個小時,我們在外面也是提心吊膽的。”外婆又連連搖頭加擺手,“我不去,對他們來說這裏不好,但是對我來說,就是這鄉下地方好,四面八方都通風通氣,城市裏那高樓大廈的,曬不到一點太陽,吹不到一點風,我住不快活,你們也不用擔心我,鄰裏鄉親的都照看着,有什麽事就給你們打電話了,不過也就臨了一下子了,我情願在自己家裏走。”人老了似乎都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可我卻最聽不得這些話,總不希望那事情會發生,我板着臉說,“你不準說這種話,不去就不去嘛,不準說什麽臨了一下。”外婆笑起來哄我,“好,不說不說,外婆不說了。”

喬喬牽着琳琳跑過來一下撲到我身上,我低頭看他們倆,兩個人熱得滿頭大汗,琳琳說,“媽媽,我想吃那個。”她指着馬路邊的一排臨時小攤子,我拿手帕給他們擦汗,又說道,“那都不幹淨……”我話還沒說完,外婆就掏出她的零錢包,拉開拉鏈就要給孩子錢去買,我忙制止道,“外婆,那些路邊攤不幹淨。”外婆擡眼看着我,翹着嘴說,“你小時候吃的還少?不也長這麽大的個子,哦,你能吃的,人家也能吃的,就喬喬和琳琳嘗一口都不行?”我啞聲,只好放了手。孩子們拿着外婆給的錢買來幾樣我小時候也吃過的東西,我也懷念起來,湊過去問孩子們,“好吃嗎?”兩個小孩吃得滿嘴油,也不忘點頭,我又問,“那可不可以給媽媽也吃一口?”琳琳背過手去把吃的藏起來,“不要!你剛剛說這個不幹淨,不能吃。”喬喬也應允着,“對,媽媽你剛剛說這些不能吃的,所以我們要保護你,不能讓你吃。”外婆又笑起來,兩手歡快地撫摸着孩子的頭,揚着嘴角對我說,“看來只有你兒子姑娘能治得了你,沒個當娘的樣子,還問孩子要吃的。”我也學孩子樣撅起嘴,又囧又好笑。

六點多一點,戲臺上音樂聲終于響起來,一群穿着火紅長裙的阿姨們站到舞臺中央,跟着音樂跳起舞來,和廣場舞差不多,只是音樂聲更大,光線也更亮了。我幾乎笑出來,貼着外婆的耳朵問,“這就是跳舞啊?這不就是廣場舞嗎?”外婆認真看着,“對啊,這不好看嗎?你還要看什麽?”我吃癟的坐回去,忍着笑看了一個小時的廣場舞,才終于輪到黃梅戲登場。

這場戲叫做《生死牌》,安慶話大多是好懂的,只是唱起來拉長了調子我就聽不出了。外婆是愛看戲的,這場戲她也是看過的,她靠過來給我講劇情,“這個是講啊,賀總兵的兒子三郎,在外面打獵的時候看見王玉環,看她長得漂亮,就想搶她做妾……”我看着戲臺兩邊有豎塊液晶屏上滾着字幕,現在看戲也先進起來了,便對外婆說,“這兩邊有字幕呢。”外婆往戲臺兩邊望了望,靜了聲。我心裏怔了一下,覺得自己不該說的,應該讓外婆講完的,掃了她的興,想了想又起話題問道,“村裏是從什麽時候起有這個唱戲的傳統的呀?”外婆才又回過頭來,“我嫁過來就有的,都是三月三開臺,今年是雨水多,三月三那些天一直下雨,所以才推遲到三月初十的。”

我又問,“那外婆你從小就愛看戲嗎?”外婆微笑着,“我以前在家裏做姑娘的時候哪裏有時間看戲啊,就是路過戲臺底下偷偷記個一句兩句。是我嫁給你外公了,你外公他愛看,我跟着他一起才看了幾場戲,現在不是年紀大了,沒事幹,就聽聽戲咯。”我沒見過外公,只聽我媽說外公在她還小的時候就死了,我又好奇地問,“外公很愛看戲嗎?”外婆收起了笑,眼睛看着戲臺上動也不動,半晌才說道,“我看戲是有日子的,不像他拿戲當飯吃!”我愣住,看外婆一臉悲憤的模樣,也不敢再問話了,認真看起戲來。

到了後半場,孩子們漸漸都睡着了,琳琳躺在我懷裏,喬喬則靠在我身邊不停啄米,外婆看兩個孩子困成這樣,便說,“回家去吧。”我正看得起興,這戲也正演到高潮的時候,秀蘭摸到死牌,奔赴了刑場,卻意外被發現不是玉環,賀總兵惱羞成怒要将秀蘭、秋萍和玉環三人一同處死,我遺憾道,“唉,沒看到結尾呢。”外婆把喬喬喊醒,我抱着琳琳也站起來,外婆搬起長凳子,邊走邊說,“也沒一點了,最後就是南包公私訪到了這兒,查明了冤案,把她們三人都救了出來,那個賀總兵也被革了職,關進大牢了。”聽完我終于安心下來,好在大家都獲救了。

走在鄉村小道上,不似從前夜裏出門還要帶手電筒,如今村裏小巷小路上都裝了路燈,小飛虱們圍着路燈的出光口,一次又一次的撞上去,路燈一直通到家門口。到了家,簡單洗漱後,我便帶着孩子們去睡覺了,把兩個孩子哄睡後,我卻怎麽也睡不着,床邊臘梅黃的家具在黑暗中比窗簾上印出的月光還要亮。我翻來覆去,最後給了自己一個理由,起身去上廁所。

上完廁所出來,卻發現外婆房間的燈還亮着,推開門進去,看見外婆靠在床頭睡着了,電視裏放着洗發水的廣告。我想着幫外婆把電視關掉,可電視剛關,外婆就醒了,她迷糊着說道,“你怎麽把電視給關了啊?”我疑惑着,她睡着了還看得見電視呢?外婆坐正了又說,“我一看電視就好睡覺,不看電視是一點瞌睡都沒有,聽着人聲啊,特別好睡。”大概老人都這樣吧,世界越安靜越覺得孤寂,便不敢睡覺了,于是問道,“那要不要再給你打開電視啊?”她說,“好,你開着吧。”我轉身準備開電視時突然想到看戲時外婆說外公的那句“他拿戲當飯吃”,又回過身來對外婆說,“外婆,我們聊聊天吧,不看電視了。”

我也爬上床,外婆睡在靠牆的一側,平躺下去,眼睛也微微合上了,我望着她的臉,像是一片發黃的香樟葉,邊緣枯焦,已經被太陽曬脆了,上面還有幾點暗褐色的斑。不免難過起來,我靠過去貼着她,半天才說道,“外婆,不然你給我講講你年輕時候的故事呗?”

外婆動了動身子,又嘆一口氣,“我年輕時候的事啊……”她緩了緩好像錄像帶在倒帶,半天才說道,“我十八九歲就嫁過來了,我娘家就在隔壁村上,嫁給你外公還是村長給牽的線,他說我勤奮能吃苦,講我好,我也不懂,那時候自己還小,大人說什麽就是什麽,就嫁過來了。”

她又長長地嘆氣,接着道,“我也怪不了人家,就怪我自己命苦,本來都還是好好的,後來你外公就變了。”我側躺着面朝着外婆,“媽媽說外公生很嚴重的病,是什麽病啊?”外婆擡手抹了抹眼淚,“你外公是肝病,他愛喝酒,喝了酒就要發酒瘋,誰都攔不住,把家裏的鍋碗瓢盆連着桌子一把掀翻了,放在牆邊的開水壺他就一個一個拿起來砸爛掉,那時候家裏窮,碗都買不起,就把破了的鍋碗拿去舅姥爺家補,那種補丁巴子不像現在是用膠貼起來的,那時候補完了縫還在,就是把碗拼起來,鑽了孔拿螞蝗攀頂進去。後來盛湯漏了一桌子,幾個孩子都哭,哭了他又要罵,說都是死丫頭,都是賠錢貨。他不要命的喝酒,家裏和田裏的事都不管,就是在外面看戲,跟着戲班子跑,幾天幾夜不回來,回來了就一躺好幾天。”外婆一面說着一面牽着衣角擦眼淚,“你媽媽她們還小,也舍不得讓她們下地幹活,就你大阿姨二阿姨已經十來歲了,兩個人放假了幫我一起收棉花,那時候田又多,收到天黑了才回去,挑着擔子遠遠的就看見你媽媽站在後門口那個土坡上,以前家裏大門是朝南開的,後面是個土坡。你媽媽就從那個土坡上沖下來,來接我們,到了家就看見你三阿姨從竈臺下面鑽出來,滿臉汗,笑着跟我說,她跟妹妹已經燒好飯了……我心疼的一下子哭起來,打開鍋蓋一看啊,那鍋裏的米又焦又黑,她們哪裏會淘米呢,小河離得又遠,就跑到那小水潭裏撈兩下,那小水潭多髒啊,泥巴都和進去了,你三阿姨那時候也就跟喬喬這麽大,個子還沒他高,也沒他胖,你媽媽也就跟琳琳這麽大,兩個人個子都沒竈臺高,就站在板凳上爬到竈上做出來的飯,我又難過又心疼,那鍋飯鍋底都燒焦了,米裏摻着泥巴,吃進嘴裏滋滋響,一家人哭着吃下去……”

外婆揩去眼淚繼續道,“他一天能喝好幾斤酒,到後來就不好了,生病了,是肝炎,血壓也高,那時候也不懂,我就把他頭擡高了拿衣服被子墊着,墊得高高的,讓他枕着,後來才知道,血壓就是往上跑的,應該把他腳墊高才好,下身癱了也好過大腦癱了啊……就是他自己受不了了,割水稻的時候,一個人跑到山上尋得死。你媽媽十歲都不到,從田埂上跑下來喊我,說爸爸死了。我聽到耳朵裏都是嗡嗡的,人一下子就栽倒到水稻田裏,也跟要死了一樣。”

我也忍不住流淚起來,簡直不能想象那種日子該怎麽過下去。猛然發覺,原來這戲是早就唱過了的,不過在我出生以前,我根本不會看到。但摸到“死牌”的恐怕不是丈夫,而是妻子。可惜我沒有看到那《生死牌》的結尾,這臺上的故事也沒有和戲裏一樣好運,“南包公”究竟是沒有出現。他是赤條條無牽挂的走了,真正的死是最簡單的,而外婆卻保留着他餘下的所有雜質,“死”了一次又一次……我咬着嘴唇問道,“外婆你恨他嗎?”

外婆呼出氣道,“我恨他也沒有用,自己還難受,還好幾個丫頭都争氣……我那時候四十歲都沒有,他們都勸我改嫁,我不願意,我不能只顧着自己,我還有四個姑娘,不能讓她們以後給人看不起。”她又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淚。我想阿姨和媽媽她們就好像是咖啡裏的糖,攪拌過後便融化了消失掉,但喝進口裏卻可以弱化一點咖啡的苦,隐約有一絲甜,但也不夠,仍舊是苦味蓋過了甜味。可是外婆她喝久了也覺得好喝了,不喝反倒不行了。

外婆又說,“他原來也不是這樣的,剛開始的時候也是好好的,教我打算盤,教我算數……我就是恨我爹娘,他們就看重兒子,我又是大姐,書也沒念過幾天,田裏的活都是我來做,長到了十幾二十歲就把我趕出來了,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我人也老實,不争不搶,我想着我過好自己的日子,也是開開心心的,苦點累點無所謂,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好。”

我伸長胳膊抱住外婆,她如姜的人生一點點被磨成泥,又辛又辣地過了這一輩子。外婆拍了拍我的胳膊,說道,“你講我喜歡小梁勝過你,唉,你這個傻孩子,我對小梁好,也是在告訴他,你是有人撐腰的,這樣小梁才會對你好啊,你爸媽什麽都不管,他們沒有經歷過不懂,我再不做點事情,你不要被欺負嗎?”我緊緊貼着外婆,聞着她身上草藥膏的香氣,和小時候是一樣的。我真笨,外婆對小梁好當然是愛屋及烏啊,她那麽認真仔細地照顧過我,清楚記得我的所見所愛,怎麽會不愛我呢?是我長大了,忘記了……再說“瑛瑛”,這其實是我的乳名,就是外婆起的,長大後也只有回了外婆家才有人叫,只有在這裏,不論我多大了都還是瑛瑛,好像永遠在童年,夏天外婆爬到梨樹上捉了天牛用米袋上封口的白線綁住它的兩根長須,做成會飛的玩具給我玩,還總為我趕跑那幾個下到河溝裏逮□□吓唬我的調皮男孩子。

外婆接着說道,“以前也請了算命的先生來看,他說我們家那個老房子風水不好,後面那個土坡原來是個老墳頭,那個門向是鬼追人,不好,要是朝北開的話,人追鬼就沒事。但是到你外公死都沒錢重新蓋,他死了以後,你大阿姨二阿姨都上班了,家裏漸漸的好過一些了,我才把房子重新修了,現在就是門朝西開了。”說着又想起我們叫她去城裏住的事情,“唉,你們叫我去你們那,你看我哪裏走得開,我種了那些菜,還有一點田要看着,養了些雞鴨,我又欠下那麽些人情,那時候修房子,村裏人都幫了不少忙,我走了怎麽辦呢?真去了又要覺得我老人家麻煩了,我以前都不招女婿煩的,現在更不能招外孫女婿的厭,就像現在這樣,你們有空了就來看看我,平時打個電話回來,我在這裏你們還能回來,我走了你們都不會回來了,這裏的房子和田怎麽辦呢?”

我埋頭到外婆的臂彎裏,點着頭悶悶說道,“好,你就在這裏待着,我們回來看你,陪你一起看戲。”我知道外婆雖有時也會說這裏沒什麽好的,但這片土地上唱着她從小聽到大的戲,養育了她和她的子子孫孫,演繹過屬于她的故事,如今她雖孤身一人,但還有戲陪着她,還有這片土地在腳下,她總是有安全感的。

夜深了,外婆也慢慢入睡了,甚至開始打起了呼嚕,我依舊睡不着,翻身坐起來,望着外婆,老人的臉總讓人想到舊了失了彈力的麻繩床,坐上去硬邦邦的,還要擔心随時可能繃壞了一屁股摔到地上去。

我起身出來,只想呼吸一些新鮮空氣,便打開了後門,坐到臺階上。月亮挂在桂花樹頂,像半滿的燒酒杯,桂花葉子泛着光亮,深夜小院裏的景映照在葉子上,月光下搖蕩着。這小院裏種了許多菜,一道一道被均勻切割開的田地,像橫線作業簿上的一頁,寫滿了字,我卻認不全。轉過頭又看見一個大水缸靠在牆根的位置,裏面大概混合了好幾十年的雨水,半滿的月亮伸頭進去,好像要把燒酒杯子裝滿,又像那空了的半杯酒是倒進了水缸裏。我記得那個水缸,小時候來外婆家,它還是有作用的,是放在廚房裏盛水的,燒飯洗鍋都從裏頭舀水,現在水缸的年紀也大了,退休後只能靠在老屋的牆根裏,和月亮一起不醉不歸。

我想外婆和這水缸一樣,她不願意離開這裏,因為這裏的月亮是她熟悉的,這裏的土地是為她所用的,這片土地上的故事是母親孕育胎兒一樣由着臍帶一點點灌給她養分的,她離不開。她願意望着她記憶裏的人和物慢慢成長,慢慢變老,慢慢死去,她的傷口也才能慢慢愈合。

這片土地也像戲臺上一樣。戲臺還是那個戲臺,戲也是原來的戲,上演了數百年,只是演員換了一撥又一撥。戲臺上大鑼小鑼扁型圓鼓的吭吭哐哐聲裏咿咿呀呀唱着傳奇的故事,而戲臺下卻是外婆年複一年的平凡生活。她看了一輩子的戲,也記了一輩子的人生故事。

我泛起淚來,這時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兩下,正凡給我發消息,“老婆睡了嗎?戲好看嗎?今天外婆給你做什麽好吃的呀?”我從通訊錄裏調出他的號碼直接打過去,他很快接起來,聲音輕輕的,“喂,還沒睡啊?我還在加班,今天可以搞完,明天就能回外婆家去找你們了。”我吸着鼻子說,“好,我等你。”他警覺地問,“怎麽了?怎麽哭了?”我說,“沒有,我一個人在院子裏看月亮。”他似乎是走起來了,或許也去找月亮了,好一會兒才又遺憾地說,“唉,我這裏看不見月亮,給外面的樓擋住了。”我笑着說,“是嗎?好可惜哦,但是我這裏可以看見兩個月亮。”手機裏正凡也含笑着說,“原來是你把我這裏的月亮給偷走了……”

我手撐着下巴笑起來,仰頭看着桂花樹頂上半滿的月,我見過三十年前的月亮,卻不知道五十年前的月亮長什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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