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偶遇
偶遇
去年初,警局接到一起兇殺案的報案,一名年輕的檢察官酒後被刺死在城東大街的垃圾桶裏。
不是黎麥接手主辦,她交給了手下一個探員,只在與負責那個案件的手下吃飯閑談時,大概了解到死者生前在就稅務問題起訴一名富商。
那富商有動機,案發當天她落下很多疑點,背景不算清白。
她幹的很多事都不幹不淨,踩着法律紅線,滿嘴沒幾句實誠話。使得案件的調查進展緩慢而艱難,期間檢察官家屬打來過幾次電話,警方都沒法給予對方滿意的回應。
黎麥剛忙完一樁殺人碎屍案,見那孩子壓力那麽大,案件似乎還牽扯了不少勢力,便把案子接了過來。
深入調查了受害者和那個富商生前的活動,黎麥最終發現她們除了在稅務案子上的交集,還跟一個□□組織有千絲萬縷的關聯。
檢察官生前出于立場和工作原則,給組織安插在法界的人添了不少麻煩。
而富商在慈善和地産領域的一些經濟活動擋了組織的路。
綜合起來,黎麥猜想極有可能是,組織首先暗中誘導曾有過結的檢察官查富商,又殺了檢察官,即使不能栽贓,也能利用警方對富商的刑事調查拖住她,一箭雙雕。
盡管調查過程阻礙重重,五個月前黎麥還是通過那個富商,查到組織在法界的一個中層人物。
只是沒想到在接觸和争取的階段,他突然和另一個人,共同被槍殺在酒店。
和今天的現場一樣,額頭和左胸中槍,兩人都是。
一條線索就此斷掉,不過這樁兇殺案倒鋪就了另一條線索。
和中層人物死在一起的人是檢察官的妻子。
現場種種跡象都顯示二人在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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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麥當時在現場看着她慘白而不甘的臉,覺得眼熟。
後來果然查到她與黎麥出身同一所孤兒院,一起上學時常與黎麥争第一。
在黎麥被領養沒多久,她也被領養了,改了名字叫露易絲,考上了法學院,做了律師。
她憑借對當年的她模糊而有限的了解,認為她不是會對伴侶不忠的人,最要緊的是審美情趣不會那麽糟糕,能與那樣難看的已婚中年男人有一腿。
堅持查下去,花了不少時間黎麥才撥開這片迷霧。
實際這位可敬的女士是在為丈夫的死探明真相、尋找證據。
對于她為家人和正義所付出的和犧牲的,黎麥還分外遺憾和愧疚。
如果早點注意到,把案子接過來,早點找到線索,告訴露易絲這裏面水有多深……雖然即使那樣,她還會追查組織的。
但對敵人有了概念的話,露易絲會更有辦法,韬光養晦,與黎麥配合着伺機而動,不會這樣無力地被殺死。每每想到這黎麥都覺得心痛。
自此,黎麥就盯上了那個組織,誓要一查到底。
通過露易絲留下的線索,黎麥查到了公益慈善性質的兒童樂園中的精品屋是組織高利貸産業的一環。
黎麥千方百計收服了做兩套賬本的那個財務作為自己的線人。
但只有抓到那個高層,黎麥證明她的确能對抗組織,線人才肯把賬本交出來。
然而費了好一番時間精力才打通這條線,這場準備已久興師動衆的抓捕,也只是雷聲大雨點小地泡了湯。
線人死了,賬本無影無蹤。
初步勘察現場,沒發現兇手殘留的毛發、指紋、足跡。
門鎖沒有工具別撬的痕跡,線人也不可能這關頭見熟人朋友。
“如果不是兇手能穿牆遁地,就是兇手有鑰匙了。而鑰匙除了線人,就只有那個沒來赴鴻門宴的人有。”
黎麥指節在梳理關系的白板上的那處空白點了點。
“是那個人派的殺手,還是那個人也死了,這很關鍵。”
“這兩天都再沒有類似手法的謀殺案。”
禾琦仍然很有眼色地接上。
“應該就是那個人從哪得到了消息,殺了線人……那人果然是個高層。但這次行動太多人參與了,很難找到洩露消息的人。”
“知道地點,熟悉環境。用刀,慎重安靜,是知道外面有警察不能引起人注意,也是知道線人向高層報賬不能帶武器。還有鑰匙。這起案子和露易絲那起案子的兇手,顯然是受那神秘高層所雇的同一人。”
黎麥拿筆圈起高層那處空白,在下面寫下一個問號,畫箭頭指向高層。
“而且是單線、直接隸屬組織高層的職業殺手。”
“隊長……”
黎麥回身,詢問地看過去:“有什麽問題,還是有了思路?”
禾琦點頭:“肚子餓問題,我已對去哪吃有了思路。”
“……”
一大早就在各科室催找資料,盤案情直到現在。黎麥看着鐘表長出一口氣,微笑着說:“時間确實到了。去吃飯吧。”
“一起?”
“不了,咱倆口味犯沖。”
禾琦歡歡喜喜地跑了,黎麥則慢悠悠地開車,準備去吃那家朋友推薦的店。
再忙黎麥也對吃不含糊,食物是身體這架機器的燃油,美食是靈魂最好的撫慰。
她不抽煙,酒也很少喝,從未做過心理咨詢,疏解工作帶來的那些沉積在心裏的陰影唯一方法,就是吃好吃的。
雖然她對美食毫無品味,完全喝不出紅酒陳了幾年,菜新不新鮮。
曾經養母說她太不挑食,像經常餓肚子的人。但她沒什麽挨餓的記憶,單純是舌頭不很敏感。所幸她有雙足夠銳利的眼睛。
去程經過那間店面雅致的咖啡店,黎麥一眼注意到一個人。
行人稀少的街道,一位高挑的女士站在店門邊上,牽着一條狗。
是只一副可憐相的伯恩山,很大只。
她不來不去,像是在等人,又像是誰都沒等,不過一人一狗在那站着消閑。
墨鏡遮了她一部分面龐,中長發軟金一般,發質有些粗糙,穿得跟街上那些體面的白領沒什麽不同。但她身形颀長挺拔,腿修長而結實,靜默伫立也給人一種矯健之感。
不知怎麽黎麥注意到她,吃飯時就忘了,但回程的路上立即又想起了她,還有那個眼鏡男孩的描述。
距離看見她大概四十多分鐘了,應該早走了。
要是她還在那,黎麥想,就去認識一下吧。
慢下車速駛過街角,黎麥探身看去,她竟沒走。
她仍然冷冷淡淡,一言不發地牽着那條老老實實的狗,一步沒有挪動。
黎麥靠邊停車,走到街對面,徑直進了咖啡店,打包了兩杯咖啡。
等咖啡的時候,黎麥餘光一直注意着印有文字和圖案的玻璃後的女人。
黎麥提着咖啡出來,朝她走過去,距離三步遠時站定,搭話道:“它真漂亮,幾歲了?”
對方臉向這邊偏了偏,說:“不是我的。”
她的聲帶緊澀發啞,似乎久未言語,也可能是缺水幹得,黎麥有點想把咖啡給她一杯,但實在無端,未必合她口味不說,陌生人的飲品大概不會被接受。
轉過這些念頭,黎麥說:“你是說這狗不是你的,那你是替朋友看管嗎?”
她似乎也察覺了自己嗓子的狀态,不知怎麽願意出聲回應,只是搖頭。
“……那它是走失的?”
她沒反應,黎麥覺得是默認了。
黎麥看了看那狗,那狗也歪腦袋過來向黎麥嗅嗅,讓她得以看到長毛下的項圈上挂着狗牌。
“你有沒有看狗牌,後面一般會有主人的電話。”
黎麥問得有些遲疑,因為覺得多餘。
怎麽會有人撿到狗,不是要據為己有卻還不首先看狗牌找主人?
然後她就見這人彎下腰去看狗牌,掏手機。
黎麥也理解她,有些人是會缺少養寵物的常識。
但黎麥看着她在她那頗舊的手機上按號碼,電話接通,當頭就是一句:
“你的狗在我手裏。”
接着用毫無感情波動的聲音報上地址。
她撂下電話。黎麥緊抿雙唇,以免自己不禮貌也不被理解地笑出來。順帶站遠了一點,省得待會兒狗主人來了誤會黎麥跟她是一夥的。
她對黎麥留在這看熱鬧沒有意見,像個門神似的站着。
狗主人很快來了。
隔着老遠,那個老婦人就開始哆嗦,最後淚眼汪汪地走過來,捧着錢包問:“你要多少錢才能把我孫女還我?”
“……?”
一旁黎麥已然笑得渾身發顫,為了不顯得神經病,拿出手機假裝在看,眼睛時不時瞥那邊。
即使戴着墨鏡,黎麥也能想象後面她那懵然的眼神。
“我沒有你孫女。”
老婦人指指尾巴搖得飛起的狗。
“它應該也沒吃你孫女。”
黎麥沒忍住笑出了聲。
兩人一狗齊齊看過來,黎麥盡量收斂了笑,走過去對她說:“她的意思是這只狗就是她孫女。”
又向老婦人笑笑:“她沒有勒索的意思,就是語氣有點生硬。我見她撿到狗一直等在這兒,不是我提醒都不知道有狗牌這回事。”
黎麥三言兩語解開誤會。老婦人原本對她的害怕都成了憐愛,開心地要給好心人報酬,被拒絕了也就離開了。
事情既了,她也要走了。
“我叫黎麥。方便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嗎?”
她看上去有點迷茫,黎麥從停在自己面前的她的墨鏡側邊縫隙,捕捉到她很短促的剎那間的思考。樣子不像回憶,倒有些像編造了。
“瑪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