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追擊

追擊

一個西裝革履的人,估摸是管家,仰倒在吧臺上,打眼看去就是致命傷,不可能有氣了。

黎麥邊打電話叫救護車和警察來,邊往亮燈的幾個房間走。

一樓找遍,剛登上二樓,黎麥聽到塑料揉皺的聲音,輕微得稍縱即逝,像提琴纏綿的尾音,對黎麥來說卻如驚雷一般。

她踉跄了一下,以最快的速度跑上了樓。

撲面而來一股散發着奇異血腥氣的惡臭,與樓下鮮血橫流的屍體散發的大相徑庭。

她一眼沒有掃到移動的人影和站立的人,仿佛揉皺塑料的聲音完全是她神經緊繃所生的幻聽。

而客廳漂亮的歐式大圓茶幾上躺着的人,體型像是喬瑟夫。

黎麥之所以這樣不确定他的身份,是因為那個人通體上下俱是鮮紅。

他被剝了全身的皮。

渾身淌着血和膿液,像一塊澆滿番茄汁的生肉。由于沒有眼皮,他眼球半凸在外面,布滿血絲,幾乎要瞪出眼眶,不停淌淚,大張着的嘴裏黑洞洞的沒有舌頭,大小便失禁,還剩一口氣。

他一動不動,應該是被注射了使全身肌肉無力的藥,不過顯然沒有被注射止痛藥,不然兇手不至于不想他喊而拔了他的舌頭。

即使喊,誰知道他是痛的還是吓的?

黎麥從震撼與懵然中醒悟過來,在整個樓層巡視,不消多時便在側廳的窗戶上發現了喬瑟夫那帶着幾許紅毛的皮。

很完整的一張人皮,沒有用釘子,單純依靠油脂和血液的粘合力貼在窗上。

黎麥很不想碰那玩意兒,但不得不忍着嘔吐的沖動,抵禦着維護第一現場的職業病,揭下它。

Advertisement

它擋着的窗戶是開着的,這扇窗外有顆巨大的山毛榉,枝杈一直伸到窗臺,兇手一定是從這逃走的,想必沒有跑遠。

只要推測出兇手的逃跑方向,有很大可能可以追上她。

那段揭人皮的記憶黎麥絕對畢生難忘,當下她是一點都不願想起。

天黑成一片,雨下得很大,即使有血跡腳印之類,打着戰術槍燈的黎麥也沒法看到,黎麥只好身臨其境,假設自己是兇手,蹲在樹上觀望都可以往哪裏跑。

這別墅後面是一片人工湖,湖遙遙連接着橫穿城市東部的一條江。

城東的江岸兩側是老城區,黎麥十歲前跟養母父住在那附近,後來搬走了。

此時此刻,那邊燈火通明,不繁華,但充滿煙火氣。

那邊住戶很是不少,因為基礎設施不錯,有公園有廣場;出行方便,有火車站、公交站,廣場上還有電車軌道……

電車!

她打給瑪歌時,那片嘈雜裏隐約有售票員的吆喝。她的下班時間是有最後一趟電車的。

幾下爬下樹,穿過諾大的泳池和花園,黎麥往廣場的方向奔去。

如果是瑪歌……肯定是瑪歌!

那幻覺般的塑料聲,她在夢裏隔着監聽設備聽了無數次,還有老虎和管家心髒與頭顱上的槍孔,寂靜冷情的風格,一定是她,不會有別人!

剝皮需要技術、耐心和時間,她打給瑪歌的時候,瑪歌絕對是在穿過廣場,往喬瑟夫那裏去,不然時間不夠。

而現在瑪歌肯定以為自己又完成了一次天衣無縫的犯罪,原路回巢了。

畢竟黎麥是臨時起意來找喬瑟夫,撞上她的殺人現場。

但也不排除自己來到樓下時,瑪歌還沒離開,能聽到車聲或是自己呼叫救護和警察的聲音?

如果那樣的話……

黎麥止不住想象瑪歌在樓上,于被剝掉皮的男人身邊持刀,孑然而立,目光下瞥,穿透樓層,洞悉到自己的存在。

黎麥在暴雨中歇斯底裏地狂奔着,肺葉幾乎供應不上氧氣,心髒狂跳不已。

在槍燈耗盡本就孱弱的電量前,黎麥來到了有路燈的路段;

雨幕下,廣場空無一人,四下裏的街道商鋪亮着孤冷的光,有些避雨的人,黎麥目光掃過去,都不是要找的。

她憑一個猜想一腔熱血跑過來,冷靜下來想,對方未必會走這條路,說不定是拿肌肉松弛劑的路上路過的電車……總要試試的。

黎麥心煩意亂,想不起今天值班的同事是誰,剛才打電話也沒在意誰接的,便發消息給禾琦,讓她費神查下值班表,告訴那人自己在東邊老城區廣場附近。

換在線人遇刺案前,她會順帶讓人聯系交警和沿途公安局,封鎖這片區域,但現在,沒有切實把握實在不宜大動幹戈。

雖然反向來想,瑪歌作為兇手,此行目标顯然是針對喬瑟夫,殺老虎和管家因為那些是阻礙。

而瑪歌在作案前接到了黎麥打過去電話,作案中聽到了黎麥的聲音,揪到她辮子的黎麥更是阻礙……瑪歌會逃嗎?

還是在接到黎麥電話的位置等着她過去,解決掉她。

不悲觀也不樂觀地,客觀上,黎麥傾向于後者。

再往城區深處去,樣式老舊的路燈稀疏地排列在路旁,在枝繁葉茂的行道樹間像一棵棵死掉的禿樹。

燈泡質量顯然不會有豪宅街區的那麽好,那邊亮如白晝,這裏則如同太陽将出未出的清晨。

冒着越下越大的雨,黎麥搜尋到東城老區的公園。

裏面設施陳舊,無人打理的草木恣意蔓延,晴時在這裏散步必然很好,暗夜光微的雨中則披挂着大片陰恻恻的暗影,在幽森那之下,隐伏栖息着什麽。

突然,黎麥後頸到脊背的汗毛豎立,果斷矮身,伴随兩聲炸然槍響,兩發子彈從她原來所在的位置飛過。

黎麥迅捷地滾身鑽進草叢,子彈跟了她一路,落空子彈擊飛的沙石險些崩進眼裏。

剛才那一遭,黎麥從別墅裏的管家傷口判斷,她所用的型號的槍彈夾應該空了。而換彈夾會有聲響,換槍來不及裝□□。

她壓下急促的呼吸,冒險向子彈射來的方向摸去。

沒人在,她用槍撥開繁茂的草,看到一雙鞋,立時緩下動作,耳朵注意聽,當鐵器的破風聲傳來,蹲着的黎麥伏地轉體掃腿。

對方撤身躲閃,只着棉襪的腳落地無聲,黎麥擡頭一瞥,第一眼注意到的是那雙在墨綠暗光中顏色變深的眼睛,瞳孔呈現出帶有幽紫的金屬色。

短短不到十二小時,她們就以這種形式,帶着二十年的錯位和五條人命,再度見到了彼此。

瑪歌濕透的黑衣和紮成一束的頭發無比貼身,全身沒有多餘的線條,補足了她眼中缺失的肅殺和冷漠。

她沒有多餘的廢招,不容敵手片刻喘息,手腕一晃,銀光流轉,反握匕首攻來。

黎麥的槍保險打開了,手指卻沒放在扳機上,極不明智地近乎徒手對抗白刃,她後知後覺肩胛處飕飕涼風,後心的衣服被割開了。

幾回合下來,黎麥幹脆換手握槍管來格擋瑪歌疾刺而來的刀刃,其密集迅猛更勝驟雨,金鐵交鳴一度蓋過了雨聲。

一個晃招,瑪歌的刀尖卡于扳機,一別一挑,槍從黎麥手中飛出;

然而黎麥一把掀下外套,材質幹硬的外套吸了水分外沉重,罩上刀迅速絞緊,瑪歌及時松手只被奪了刀,而沒被綁手。

但這下分神,瑪歌腳踩到尖銳的石頭,又被黎麥的腿一拌,瑪歌失重倒地,感到脖子被一條熾熱的手臂攬過,從後緊鎖。

黎麥咬牙沉氣,用盡力氣鎖死了她。

瑪歌感到血液受阻的窒息,大張着嘴卻呼吸不到氧氣,她發出吭聲。黎麥下巴抵在瑪歌頭頂,聽着她那痛苦的聲音,也要喘不過來氣了。

黎麥想要她暈過去,不然就不會勒她脖子,而是直接錯她頸骨。

瑪歌只是一把殺人的刀,她活着才能夠牽出打造和使用這把刀的人。

瑪歌是兇手,是施害者,更是受害者。

瑪歌是那個會在她受了委屈、難以入睡時抱着她的鄰床姐姐。

黎麥狠狠埋下臉,嘴唇哆嗦着貼于瑪歌頭側,伴以頭頸因拼命發力而痙攣似的搖晃,仿佛在狂熱地深吻她,告訴她不要再掙紮了。

耳邊黎麥深重溫熱的氣息直往耳洞裏鑽,瑪歌腿腳胡亂踢蹬卻是無用,手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終于摸到黎麥手指,試圖掰斷,但那爆着青筋的手背下,修長而骨肉均勻的根根手指宛如鐵塊般沒有縫隙。

瑪歌眼前湧上血色,到了極限,随手摸到塊石頭——是方才幾乎紮穿她腳掌的那塊——向身下之人肋側狠砸。

近乎力竭的黎麥硬捱了一下又一下,還是被瑪歌掙脫了。

瑪歌翻過身,瞄着黎麥那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傷處踹出一腳。

黎麥擦着沙地飛出近一米,喉間腥甜,整個身體蜷縮不是,舒展不是,側肋痛到極點,恨不得立即暈死過去,卻又不得不強迫自己立即從劇痛的眩暈中清醒過來。

她看到瑪歌大口呼吸,撕心裂肺地咳嗽着扒開那團衣服,抽出裏面的刀,她也看到頭頂躺着方才被瑪歌挑飛的槍。

不知從哪借來的力氣,她忍耐這咆哮着疼痛的半邊身體,爬過去抓到槍。

原本要提刀過來的瑪歌轉身逃離。

分不清眼前是淚水還是雨水,黎麥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擡臂瞄準瑪歌,扣下了扳機。

一連八槍,清空了彈夾。

縱使黎麥瞄着損傷行動力但不致命的部位射擊,可視野如此模糊,手抖成這樣——

黎麥仰面躺着,任憑大雨沖刷。

不多時她強撐着起身。

身下一團血腥,草在血紅的雨水中格外翠綠。

肋骨必然斷了不止一根,一呼一吸都疼得她打顫,剛一站起時更是險些緩不過來,差點重又倒下去。

她撿起破爛的外套,從裏面拿出彈夾,撕成布條緊綁住自己上身,對她血流不止近乎散架的身體也只是個安慰。

望見遠處有血,想必是打中了。

如果她現在不追,血跡很快被大雨沖得連血色都無。

給槍換了新彈夾,黎麥扶着周圍能支撐自己的一切,循着血跡追過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