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證據
證據
巫先生帶了專業律師團隊來,禾琦雖不能放巫桦,但也沒法太裝傻充愣。
談判中太拿着巫桦不放,容易惹怒了對方,矛盾擴大就沒法談條件,而太順着對方,又被牽着走了,連條件都提不上。
禾琦怕自己掌握不好分寸,幹脆商談中把電話接到黎麥那。
巫桦聽着那耳熟的聲音,捏緊了手中裝着速溶咖啡的杯子。
兩次,都耳聞其聲,未見其人。
而正是這個人,暗暗主導着人和事的走向。瑪歌倒戈向她,禾琦對她言聽計從,就連父親也對她的話側耳。
她每每都切中要害,尺度得當,戳穿律師的文字游戲又不至于讓對方下不來臺,游刃有餘地發揮着自己的影響……
巫桦通過這稍許被通訊扭曲了的聲音,和之前搜索的照片,想象着黎麥本人的樣子、會怎麽見到她……倒說不好想對她做什麽,但遲早得見上一見。
畢竟這種被未曾見過的人操縱,被放到利益天平上,作為砝碼拿上拿下的感覺,實在是令人分外惱火。
黎麥顯然是試圖通過扣住自己,驚動父母,進而聯系上家族真正的話事人儀華姥姥,達成難以言說的利益交換。
而且巫桦聽出來了,黎麥只是拿她的事作為一個“上達天聽”的契機,以取得她們家族動動念頭就會産生的某種政治變動。
做籌碼都不是最重的那個,她真是被利用、輕視了個徹底。
還有母親巫琳,禾琦一直在利用這個挑動她做出更不理智的事,一旦她露出馬腳将更加難以脫身,肯定也是受黎麥指使。
巫桦自覺內裏已毒汁翻湧,還要确保自己外表看去一派平靜,以及不聚焦于任何人或東西……
因為她看人都覺得該死,東西都想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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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麥讓禾琦把瑪歌的手铐換成大兩號的。
這樣瑪歌縮手便能掙脫出來,不過除了去衛生間,她盡量還是讓自己被拷着,晚上睡覺也是。
瑪歌睡相穩定板正,一動不動,氣息輕微,黎麥時常懷疑她死了,最初晚上總要去探一兩次她的鼻息。
然而由于多年訓練練就的條件反射,黎麥靠近,瑪歌就會醒。
見她一下子睜開眼睛,身體緊繃,随時會出手。黎麥便會想起多年以前,鄰床而眠,瑪歌總是能按時起床,無需鈴聲,可是一旦提前,就要人叫她。
那時的瑪歌睡姿安分,卻沒端正到現下這個程度。
黎麥捏住她的鼻子,她張開嘴,仍睡着;黎麥用頭錘她的胸口,把自己撞暈瑪歌也懸能起來,最終還是要掀被窩。
那間毫無風水可言,背光而建的四面透風的大宿舍總是陰冷無比,夏天也是如此。
冬天不掀被窩,則可以把手放在結滿冰花的窗上冰着,然後伸進瑪歌懷裏。
這些天,偶爾禾琦等人會來審訊瑪歌。瑪歌對警方掌握的幾起殺人案供認不諱,細節說不出來,案情敘述不明晰,對剝皮案的動機含糊其辭,于揪出幕後指使者毫無助益。
禾琦看黎麥的臉色,且不刨根問底了,權等瑪歌出院再審。
黎麥也從不試圖從瑪歌口中套出什麽,畢竟醫院不是警局,一切等上班再說。
于是瑪歌大部分時候都跟黎麥清清靜靜地安生養病。
黎麥好像從來不會真正忘記任何事。
她從瑪歌身上源源不斷地回想起那本就不算多的回憶,從回憶中過去的她與當下的她的對比中,窺見她經歷了怎樣的命運。
而瑪歌好像從來不會真正記得任何事。
黎麥愈發理解了蘇拉信任她的原因。
縱使經歷了那般摧折,涉及她靈魂本質的一些玄之又玄的東西,真的全然沒有改變。
有時候黎麥看着瑪歌,就像現在,半夜醒來,無聲忍受着基本痊愈的肋骨發癢的刺痛,黎麥坐起身,越過兩床間無底的黑暗看着月光下的瑪歌,像看一只被籠養已久的野生動物。
想要相信她有豐富的感情,但卻養不熟她;
以為她渴望自由,可是她又似乎有吃有喝就行;
即使在籠邊徘徊、喂養她數載,依舊不能确定打開籠子她會不會逃,走進她的籠子,會不會被她吃掉。
那些展露感情的時刻給黎麥非常大的驚喜和期望,但那些感情實際是混沌不清暧昧不明的,不可複制亦不可捕捉,自然毫無穩定可言。
正因如此她會被自己那番話打動,立即做出了改變。
一個感情有常的人,會固守對組織的忠誠;那忠誠盡管無謂,卻是她得以掙紮活下來的最高信條,茍延至今的生命的支撐。
尤裏也是被心中最後一塊美好淨地的消失——即得知蘇拉死于組織之手,他被徹底擊潰,才吐露一切。
自己那番話的确發自肺腑,可是沒有打碎瑪歌的任何東西,只是為她提供了一種可能。
黎麥基本可以肯定,這次是瑪歌這些年第一次看見這種可能。
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可能,她就能夠義無反顧地脫離那一切。
可怕又悲傷的是,整整二十一年間,一直沒有人給她提供這種可能。
早點遇見她,事情肯定會很不一樣,但這樣無濟于事的聯想只會加深悲哀。
黎麥久久凝視着她;
瑪歌的胸廓幾乎沒有起伏,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對她是否沒氣了的懷疑一直在。
時隔許久,黎麥終忍不住上前,遠遠将手遞到她鼻下去。
瑪歌警醒,反射性地掙脫手铐。
手铐與鋼制床欄發出巨大的碰撞聲,借此瑪歌認清了現狀,平複下了肢體,解除緊繃。
也知道會是這樣,黎麥不由笑了,為緩解四目相對的無言尴尬,她亮出雙手,作勢要伸進瑪歌的懷裏冰她。
那瞬間,瑪歌驟然閃亮起來的眼睛讓黎麥心口一窒。
她記起來了。
她捧着黎麥滞在空中的手,果然冰涼,放到自己胸口,然後邀功似的微笑,也為自己中用一回的記憶驚奇。
黎麥尚且光着腳踩地,她順杆爬地挪上瑪歌的床,甚至往瑪歌被子底下鑽,像以前年紀還小的寒冬。只是為免蹭髒被子,黎麥把雙腳留在床邊。
瑪歌沒料到這個,一任黎麥動作。
胸口冰着,被子掀開的縫冒着涼風,不過随着黎麥安定下來,挨着的地方漸漸帶來遠超以往的暖熱。
都醒了,精神着。黎麥找話題,聊起白天與儀華的交涉。
“……最後她一錘定音:總要你來起個好頭,我也才好動作。我是覺得這個要求很合理,但也非常難辦,因為沒證據。
“你都只當密信是喬瑟夫給的。你落網了組織也沒對付你的意思。”
也許說明組織對這類人的忠誠度都很有信心,不然也不會放心讓尤裏入獄。
“應該表明現階段靠你我掀不起能引來她那股巨浪的浪花。”
前面那些彎彎繞繞瑪歌都聽不大懂,但證據和密信:“密信按規定紀律要閱後即焚……”
“嗯,就說沒證據嘛。”
“但我留着。”
就像巫桦說的,這次命令任誰看都實在不對勁,她鬼使神差地沒有從命,反而将密信封進了防水袋裏,藏進了馬桶水箱。
“什——”
黎麥差點彈出被窩,音量失控了一個字的時間,她立即捂着自己的嘴,跪在床上俯在瑪歌耳邊小小聲問:
“你真留着密信?放在哪?”
瑪歌只覺一股冷風灌了進來,摟緊被子,配合她的音量小聲說:
“和從精品屋那單任務取得的賬本放在一起,在我房子的衛生間馬桶水箱裏。”
殺線人時瑪歌從她身上拿的賬本是喬瑟夫要看。等他度假回來拿給他。但收到指令要剝喬瑟夫的皮,應該就不用帶着了,不知道怎麽處理,所以和密信放在一塊。
踏破鐵鞋無覓處——
黎麥忘卻了有傷在身,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天花板,然而不能出聲引來巡夜護士注意,黎麥彎下腰,砰砰拍了幾下瑪歌的腿,又抓着瑪歌的頭,照着她的臉亂親了好幾下。
邊親邊念叨着“福星”“天使”這類稍後冷靜下來聽會覺得無比羞恥的詞。
瑪歌倒是躺在原地,懵然不知所措地被親,有一下還落在她嘴唇上。
反正黎麥這麽高興,她也高興。
黎麥不知想到什麽,驟然平定下來,捧着瑪歌的臉問:“你身體怎麽樣?”
“挺好的。”
“能跑能跳?”
瑪歌腹部用了用力,估摸着可以。
“能。”
“現在換衣服,我們走。”
瑪歌雖然有點困,但對黎麥沒有質疑,乖乖起來穿衣服。
黎麥看了眼時間,淩晨四點。
問了一下,瑪歌去喬瑟夫家執行任務當天帶着房門鑰匙,那它應該在禾琦闖進巫桦家搜查到的那些物證裏。
直接撬鎖不去警局也成,但黎麥擔心那裏埋伏着誰的人,應該穿上防彈衣帶上槍。
近期黎麥到醫院後院放風,總隐約有被盯着的感覺。說不定她們深夜跑出醫院也在監視中,不是她的被迫害妄想。
如果對方真的奉行有備無患策略,監控她們的一舉一動,還反應神速地意識到她們要去的地點,那麽就會變成一場硬仗。
但今晚不打個出其不意,明天規範上報領導,安排警員去瑪歌家取證,難保不會出意外。
獨一無二的寶貴證據被銷毀,就什麽都完了。
黎麥毫不懷疑背後的人會讓她最壞的猜想實現,畢竟尤裏也被恰如其分地死刑了。
危急關頭,也顧不上禾琦的睡眠休息了,黎麥給她打了電話。
“你一個傷患居然這個點不睡?”
禾琦秒接。
“我在警局通宵加班,發現我這麽努力,是不是得請我夜宵?”
禾琦的聲音似乎因熬夜而存着離奇的亢奮,黎麥猜想聽完自己說的,她會更亢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