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落差

落差

回了房間,瑪歌在黎麥的半監督下上了廁所,全程監督洗漱,換下衣服躺到床上,視野裏的東西才稍微不晃了。

清醒了一點,瑪歌感到牙齒有點不對勁兒,嘴角火辣辣的。

反省屬于宿醉的早上,現在瑪歌還沒到那時候。想起原委,瑪歌埋首在蓬松寬大的被子裏,一只眼睛盯着浴室的門,看不到黎麥的身影,只有她的動靜傳來。

瑪歌還記得那個排序,欣賞,好感,喜歡,愛情,從監獄裏出來到現在,一直沒有發現哪裏有人在實踐這個過程。

之前她就覺得很喜歡黎麥,歸類為友情的喜歡,但住在一起,尤其今夜之後,那種喜歡越來越多,不能更多了。

黎麥睡了五個小時就去開會了,瑪歌一覺睡到黎麥回來,啓程回家。

一路上瑪歌都在暗自努力忘掉昨晚喝多了幹的事,卻莫名忘了睡前得出的那個結論。

回程路上黎麥越開越很困,便又纏着瑪歌唱歌。

瑪歌也不知自己的心态如何發生了轉變,毫無心理障礙地開了口,哼了段電臺常輪播到的一首鄉村流行樂,音準不賴,音色優越。

黎麥說自己有教聲樂的朋友,勸瑪歌去學,說不準可以開辟一條職業道路,再不濟當業餘愛好,還能結交同好。

“多認識些人不好嗎?”

瑪歌不感興趣,不想回應,沉浸在難以言說的羞恥之中,也找不出別的話題搪塞。

黎麥很快換了話題。

到家天黑透了。

黎麥睡得比以往都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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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仍是黎麥送瑪歌上班。

面對一成不變的風景,周末之旅才顯現出值得回味的東西來,盡管不喝酒會更完美。

漢娜笑問:“發生什麽好事了嗎?”

瑪歌感覺又變得含混了:“就是說我當做朋友的那個黎麥——”

“黎麥?”漢娜忽然叫道,“那個黎麥嗎?”

瑪歌醞釀好的話被堵了回去,不明白她反應怎麽這麽大:“她是警察……”

“十年前我女兒還在上高中我就聽說過她的事跡了!所以……給你買假肢請律師,每月都去監獄探監,接你出獄讓你借住的朋友居然是黎麥?”

她拍着胸口,平複自己過于激動的心情。

“那個轟動的新聞距離現在挺多年了,有點記不清,你這條腿是在協助黎麥抓捕的時候斷的吧?你也是英雌呢。對不起啊……”

“诶?對不起什麽?”

“我原本還往那個方面胡亂揣測真是抱歉,換做我是黎麥,肯定也會照顧你到這程度的。”

瑪歌身體裏某處神經性地疼了一下。

“為什麽你也會這麽照顧我?”

“假如我是黎麥警長,一個人給我提供證據,為了幫我的案子和事業截肢、入獄,只要是有點良心的怎麽會放着你不管啊?”

瑪歌不自覺皺了下眉,不知還能說什麽。

“不過誰也做不到黎麥警長這程度,黎麥警長真的是個貨真價實的大好人啊……”

她的嘴一張一合,聲音越飄越遠。

那個地方還在疼,一跳一跳地。

有一次瑪歌訓練,被爆炸的沖擊波震傷,類似這種感覺,但這次痛的位置比那次要更裏面一點,更深一點。

“我媽媽很喜歡黎麥警長,我還不以為意,說肯定是包裝的,哪有這麽完美的人,是我狹隘了,下次去掃墓一定要跟她道歉……”

原來黎麥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一些公正客觀的原因,換做別人,黎麥也會這麽對她。

她還是不夠通世故,竟以為黎麥那樣待自己是因為瑪歌。

說白了,瑪歌算什麽呢?

不過“本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總警司”一個“蹲過監獄的窮朋友”。

……

“工作出了什麽問題嗎?”

“嗯?”

瑪歌眼神聚焦,視線穿過敞開的陽臺門,能看到黎麥立于盥洗室的洗衣機前,取出甩幹的衣服,神情好奇并帶些關切。

“因為喂完鳥你一直坐在那不動,我跟你說話,你似乎都沒聽到。”

位置背光的盥洗室的燈沒開,姜黃的門框被夕陽照得通亮,正中黎麥抱着衣服,被單披在肩上,身形邊緣溶解在黑暗裏,古典油畫一般。

“你還好嗎?”

“我沒事。”瑪歌把搭在盤邊的手收回來。

“真的沒事嗎?”

“你剛才說什麽了?”

“我說,今晚的派對你也來吧。”

“什麽……派對?”

黎麥與她沉默了片刻,瑪歌以為她又要追問自己的心不在焉。

“為了祝賀我升職,朋友們給我開了個派對。”

黎麥走過來,把衣服一一晾上陽臺,被金紅的陽光淹過一半的黑眼睛注視着她。

“你也去玩吧。”

“不,不用了……”

“是會鬧到很晚,就去感受一下氛圍,中途離開沒關系的,要不去看一眼就走也行。”

“還是不了,謝謝。”

“好吧。”

黎麥轉身去換了套修身的黑衣,打開盥洗室的燈,從鏡子旁的櫃子裏拿出些東西,塗抹在臉上,噴灑在頭發上。

瑪歌看不出具體的作用,但黎麥再走出來,樣子有別于往常,更加惹人注目。

從不打扮的黎麥被瑪歌驚訝地看着,多少有點害羞。

“派對會來好多單身的年輕人,我也不能輕易服老啊。”

雖然黎麥根本沒來得及老,還是十年前的樣子。

黎麥臨走前再次邀請,瑪歌直接推說腿疼。黎麥知道她是真不想去,也就不勉強了。

門被輕輕關上。

瑪歌彎下腰,捧着深低下的頭,久久一動不動。

年輕人,單身的年輕人……瑪歌聽到只覺得“單身”多餘,越想越覺得,這個詞才是黎麥整句話的關鍵。

在旅行的回程,黎麥讓她去學聲樂,也是委婉地想要她把握結交朋友的機會……或是結交異性的機會?

可能黎麥察覺了自己的愛情,比瑪歌自己察覺得要早。

而黎麥給出的隐晦回答,是覺得她人際圈太單一,認識的人太少。

的确,黎麥本身值得和她一樣年輕、健全、漂亮又人品高尚的愛情對象,自己根本不具備那些條件。

自己坐過牢,殺過人。

黎麥也殺過,但對方是壞人,她是出于自衛和職責。

瑪歌忽然想起倒血泊中的蘇拉……

過去了,都過去了。

瑪歌極力自我勸告,卻不能停止的自己的種種想法和念頭翻湧。

有些情緒還會勾帶出些跟現在毫不相關更不該去想東西,那些被輕視、支配、不被當人的經歷……不過她又想,為什麽不該想?

因為實在糟糕,自找苦頭。

那為什麽以前不覺得糟糕?也不會不受傷平白就痛苦。

現在的自己是怎麽了?

………

“你是走着來的嗎?”

漢娜小心地問。

“瑪歌?”

半晌,瑪歌回神。

“是……早上忽然想散步。”

黎麥昨晚徹夜未歸。

瑪歌在陽臺坐了一夜。

對她透出的深刻疲憊和褶皺得厲害的衣服,漢娜終究沒再問什麽。

上午賣出兩臺電腦,送來一臺修理。本來很簡單的問題,瑪歌卻連連出錯。

約定時間來取電腦的男顧客不耐煩地等着,瑪歌修好了,遞過去,他倒沒抱怨什麽,還禮貌地說了謝謝。

男顧客走到門口,一位女士突然出現,嚴厲而不善地質問。

男人還嘴,女人越來越激動,聲音清楚地傳到了門店裏,是用很難聽的話辱罵他。

瑪歌出來查看情況,撞見男人舉起電腦向女人砸去。

她箭步上前,拉開那位吓得僵住的女士。

電腦在地上成了碎片,男人揮拳沖過來,被瑪歌輕易制伏了。

漢娜報了警。巡警很快趕到,給女人做了筆錄,将男人帶上警車。

那位女士沒有離開,來感謝瑪歌。

漢娜關心地給她倒了熱咖啡。她順勢也就說起了原委。

約會了一個月,彼此覺得很合拍,二人便去開房了。上床後男人突然對她不聞不問,躲着她,她來找他要個說法。他的那些話前後判若兩人,她越聽越生氣,就什麽話都罵出來了。

“可是,你到底在為什麽生氣,我不明白……”

她看瑪歌的目光像看幼童或白癡。

“因為我們上床了,我以為親密接觸會是這段關系的開始,沒想到對他來說卻是結束。把我當一次性用品,用過即扔……要是我能早看出他是這種輕浮随便又自我中心有暴力傾向的男人,也就不用浪費這個時間了。”

上床,性'交,瑪歌知道監獄裏也一直有人在做這個。

但那既不是開始,也不是結束,就是生理沖動的宣洩和一點樂子。

也有幾個人找過瑪歌,都被她回絕了。

因為瑪歌沒有感到非宣洩不可的生理沖動,也不覺得很無聊,想像她們說的來“樂一樂”。

瑪歌先前着迷于黎麥的故事,後來沉浸于自我感受的探索和覺察中,餘下一點功夫,還要留着努力回憶過去,收集各種感受和情緒,打好腹稿,免得珍貴的三十分鐘探監時間被多餘的詞語浪費。

然後瑪歌開始期待黎麥的到來,那時她對這種充滿希望的期待的感覺歸類為好感和喜歡之間。

反正,瑪歌對此類邀請表示拒絕,對方也就沒再糾纏,畢竟瑪歌有失手險些将人一擊斃命的先例在。

她做殺手時調查目标也常會看到各種□□關系,普遍跟監獄裏的邏輯區別不大,哪裏都沒有愛情的存在。

今天瑪歌才頭一次知道,原來在普羅大衆看來,□□是件階段性的、決定性的事,甚至是珍貴美好不容亵渎的……這種想法難道不是很奇怪嗎?

瑪歌實在不懂。

“你為什麽不弄清楚他對你的感情再和他上床呢?”

“你是在怪我嗎?”她不忿,“很多人就是上過床才現原形的!”

瑪歌還是不明白,難道愛情很好裝出來,卻那麽不好分辨嗎?

不等她再問,漢娜緊忙找個理由支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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