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等待

等待

黎麥傾身壓了過來,潮濕、好聞的氣味更濃了。瑪歌盯着她,卻沒能收集任何信息,甚至不知道顫抖着的究竟是自己還是對方。

如果是黎麥,她害怕了嗎?

瑪歌松開她的手,捂住她的耳朵,聚攏她的注意。

外面嘩嘩作響的是一滴一滴從天上掉下來的水,也許是天堂的淚,沒有槍彈和敵人。

不要害怕,不要自責,你已竭盡所能。

黎麥說瑪歌能救她,可是她一直承蒙黎麥的照顧,刀劍槍彈瑪歌能為她擋,其餘什麽都做不到。

黎麥的呼吸變重了,像在沒有眼淚的抽泣。

對了,自己的骨頭疼了,她的肋骨也會疼。

瑪歌将手伸進她的衣擺,去摸那道創痂。将掌心覆在上面時,瑪歌就知道自己仿照黎麥的手法不能緩解她的痛苦,因為她的傷口沒有自己的平整,像張硬甲。

黎麥的臉矮下去,又迎着瑪歌臉緩緩迎過來,像慢慢攀升的牽牛花藤。

瑪歌看到黎麥無措微張的嘴唇,比孤兒院籬笆上爬着的粉牽牛花要紅,花心更深暗。

瑪歌終于明白了,彌漫在她們二者之間的顫抖是由對彼此軀體的畏懼帶來的了,就如同呼吸的紊亂帶來的氣息交換一般。

這麽做下去的話,會變成什麽?

是開始還是結束?

黎麥遵循的規則,和那位女士一樣,還是和那個男人一樣,還是和監獄裏的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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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她有自己的一套規則。她在解釋感情時很少拿自己舉例。瑪歌發現自己熟悉她,但從未真正理解她。今晚她說的那些話瑪歌都不懂。

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把瑪歌的頭腦攪亂了,她感到眩暈,在撫摸中,也感到了沖動。

是不是非宣洩不可的那種?她不知道。

瑪歌另一只手也伸了進去,順着她身體的曲線,兩只手分別沿着她覆蓋着硬甲的肋骨和一格一格的肋骨,将她的衣服向上掀。

她渴望接觸黎麥的皮膚,延續出獄那天和那晚湖中的擁抱,更近一步地貼着她的頭發和側臉,聞那股像是道路自由的風和微醺的春夜的味道;

她想要黎麥像條展開的被子那樣完全包裹住她,她也會包裹住黎麥,她們就可以讓彼此都暖和起來,而不用眼淚或熱毛巾。

瑪歌的身軀很快暴露在雨夜潮濕的空氣中,然後被黎麥熱騰騰的身軀覆蓋。

黎麥慌亂地探索着打開她的身體,瑪歌對這種溫柔非常陌生,但因為是黎麥,這樣完全沒關系,開始也好結束也好,反正誰都不會因此獲救。

瑪歌只慶幸,自己的骨縫、內髒和大腦好像融化成一團熱汽了,可以讓那些小蟲一樣在靈魂中亂爬亂咬的思緒停一停了。

……

淩晨四點,黎麥醒了,整理了自己、瑪歌和沙發。打掃了浴室,做了早餐。打掃了廚房,拎着輕飄飄的垃圾袋跑出家門。扔了垃圾車打着火,發現自己忘打領帶,但也沒敢回去。

五點半她坐在辦公室,揉搓着臉,想促進臉部血液循環,大腦能靈光點,給自己昨晚的行為找出個解釋。

昨天晚餐吃的漢堡沒喝酒,或許喝的果汁飲料裏有酒精?

少自欺欺人了,上次喝醉還是十五歲空腹灌了一整瓶二鍋頭。

平時東想西想面面俱到……怎麽在昨晚腦子就不轉了?又不是二十出頭的愣頭青了,這麽欠考慮……

欠考慮自己還在緊要關頭還想起來了同性戀朋友無意中透露的生理知識和小技巧。

是不是應該短信告訴瑪歌一下,自己身體健康幹淨她不必擔心得病?

但要是被理解成自己在試探她是否幹淨……算了。

究竟是怎麽來到這種境地的?

黎麥揉着自己的眉心,試圖從混亂中找出頭緒來,忽地又将雙手拿到眼前。

依稀還能回想起,溫熱柔韌蘊藏堅硬肌肉的皮膚的觸感,還有那種将整個踝骨包裹在手掌中心的奇特感覺。

那天在湖裏被瑪歌觸碰,黎麥就察覺自己對她産生了,似乎不應當産生的感覺,她還以為是正常限度的性幻想。

刑事案中性犯罪有着很大占比,她研究過相關心理知識;

人一天會有不少次的性幻想,有些很荒誕,甚至是跟血緣親人,但那都是正常的心理現象,是渴望親近的潛意識的部分投射,通常都能被道德意識和負罪感按耐住。

昨晚雖然是瑪歌主動,不過後來不管不顧、沒完沒了的卻是自己,完全是化幻想為行動了……黎麥覺得自己平時沒有性壓抑,本身早就過了欲望強烈的年紀,偶爾洗澡的時候用手解決一下就好了,原來自己很饑渴嗎?

還有那些牢騷,黎麥都不敢回想,太消極悲觀了,簡直不像自己能說的話。

因為是在瑪歌面前吧。

瑪歌的過去聽起來很吓人,但她本人容忍、平和又踏實。盡管不具備善解人意的能力,可是她具備那個意願。

昨晚之前,黎麥都想瑪歌可以交朋友,接觸異性,組建一個家庭,甚至來得及要個孩子……這種庸常的幸福,黎麥自己未嘗經歷的美好構想瑪歌可以去實現。

因為瑪歌的生活從來都是隔絕的,即使睡在黎麥的另一半床,她的世界也像是亘古的寂靜無聲,只有她一個人。而黎麥自認懂得那種感受。

這麽多年來,黎麥早已知道人們要孩子是幹什麽,極少部分出于無知無意,一半人是出于別人都有的我也要有,這一半發展到最後,多數會變得和另一半人相仿,為了在這世上有個牽挂,有份不會離散的愛。

從母父死後至今這些年,在一整夜的睡眠中,黎麥中途會無意識地醒來一次,不是為了起夜,而是為了感受時間。

偶爾在那個時候,她感覺自己像一個與船體斷開的錨,身軀沉重,重力遠大于浮力,往冰冷寂靜的黑暗深海不斷下沉,尾端的鎖鏈砸在錨心,不會有水手拉她上去。

昨晚沒有醒,或許可以說,醒得比以往晚,在淩晨四點,她發現自己與瑪歌裸身相依。在大驚失措之前的那瞬間,她看着臂彎中瑪歌無防備的睡顏,恍惚覺得她是從自己肋間的疤痕中長出的,這個念頭讓她心裏滿滿的,浮力與重力前所未有的平衡。

自己心底其實期盼着這樣靠近她。

黎麥一下子明确了那種心情。

就是那回事了吧——

我愛她。

但瑪歌的心意還不明确。

黎麥想起自己昨晚那個蹬鼻子上臉的表現,她也許是不好拒絕,出于某種助人為樂才順從了自己。

畢竟她對失去左腳都沒什麽反應,頂多就多睡幾覺。可能陪自己做這那事對她也不算什麽……自己要是表現的熱絡會給她壓力的吧?

那就盡量表現得跟往常一樣,然後——

“這麽早?”

禾琦因為一大早利亞醒了,她就跟着起了。

利亞來提早處理工作上的事情,禾琦開車送她,買了早餐,陪她坐了一會兒把自己的那份早餐吃完,也回辦公室,看能不能再眯一會兒。

沒想到黎麥居然在。

“你也好早。”

“利亞又在趕工,昨晚好不容易把她勸回家,今早定了無數個鬧鈴來上班,她責任感太強也太心軟了。好言求她,拿受害者的遭遇磨她,一點實際好處沒有,她就給人加班加點的幹活。”

黎麥聽着,搖着頭說:“她的确是很難得的人。”

最初大家都覺得她冷漠,看上去不愛理人,實際她很會和人溝通,只是界限感強。這樣的人會主動招惹追求禾琦也是誰都沒想到的。

“不是,你看着都在這好一會兒了,這也太早了吧?”

禾琦越想越不對。

“你幹了啥讓瑪歌把你趕出來了?”

本來不過随口一問,但她眼見着黎麥哽住,臉開始紅了,而且逐漸擴散。

肉眼可見的升溫,比發燒病人含着的體溫計都快,讓人懷疑她的辦公室溫控一瞬間變成了烘烤模式。

禾琦當即扭身走了。

她腳步本該往裏,轉腳往隔壁去了。

出了黎麥視線差點小跑起來。

“利亞!”

禾琦跑到被電腦包圍的利亞身邊。

“黎麥不對勁!”

利亞快要完成了,空出一只手做休止手勢。

禾琦消停下來,自己找了個座位啃指甲,眼光直直地盯着地面想事。

等利亞忙完,她也想明白了。

“黎麥跟瑪歌有事。”

“嗯?”即使沒有禾琦經常提起,利亞也知道黎麥大概的情況。“黎麥近期出獄的那個朋友啊,她們怎麽了?”

“應該是那什麽。”

禾琦兩只手指猶猶豫豫地磕在一起,利亞明白過來,膝蓋碰碰她的:“有什麽不能說的,還扭扭捏捏起來了。”

“我也不确定,就是看她那反應太……”

這麽多年黎麥都不戀愛不約會,禾琦原以為她就是萬裏挑一的無性戀。

但是她如今,對一個蹲了将近十年大牢殺人無數疑似有情感缺陷的殘障人士——實在不是禾琦偏見重,那就是客觀的實際情況——表現得像懷春少年。

“實在好奇就直接問她呢?”

“感覺太怪了。”禾琦滿臉抗拒。“就像偷窺母父的性生活一樣,不,姥姥爺爺的性生活一樣……”

“你們雖然是上下級,年紀可都差不多啊,平常也都是朋友相處不是麽。”

在利亞眼裏,黎麥健談随和,開得起玩笑,沒有領導架子。盡管她跟黎麥就是見面閑聊不超過十句的關系。

“一直以來在我眼裏,‘黎麥’這個身份和形象,大過人類黎麥本身,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禾琦兩只手輪轉,配合解釋,“就像小時候我們都疑惑過,近親不能結婚那爸爸媽媽又是怎麽在一起的……”

“嗯……确實短暫有過這個疑惑。”利亞有點懂了。“這麽一說,感覺人是有兩重生命的,社會生命和生物本質的生命,父母夫妻是社會條約下的身份,但戀愛就接近動物本能的求偶反應。”

“對,就類似這個意思。”

“黎麥的社會生命太光輝偉大無欲無求了。被掩蓋住的生物性,也就是我們普通人熱衷戀愛的這種生物性突然暴露出來,讓你一時扭轉不過來思維。不過把她當你姥姥奶奶輩可過分了……”

“她有時候說話真的像我姥姥,尤其那種寬容和慈愛,還有沉澱的智慧啊什麽的。”

禾琦在姥姥那也跟在黎麥面前一樣沒大沒小。

“戀愛就戀吧,但是……瑪歌?居然是瑪歌?”

禾琦越想眉頭越緊。

“你像自己競争冠軍南瓜王的南瓜被不識趣的蜜蜂授了隔壁倭瓜花粉的老農。”

利亞邊笑她,邊拿起那份被禾琦用外套包起來保溫的早餐。

“別再糾結黎麥的私事了。”

她剝開油紙,咬了一口雞肉卷餅,哝咕着說。

“真是那樣,我們也唯有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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