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他們走在栖林的石板橋上,走在有着數百年江南風光的小巷中,不過與之記憶裏江南不同的是,今天并沒有下雨。
陳母的門前依舊挂着五顏六色的傘花,有草長莺飛的江南二月,有暮春時節簌簌而落的桃花花瓣,有秋日裏漫天飄紅的落葉,有冬日裏綿綿密密的西湖白雪。
各式各樣的花傘挂在門廊前垂着頭,沐浴着陽光,仿佛重獲新生。
而這次收到了溫晚關于帶男朋友回家探親消息的陳母終于也沒在家裏坐着了,她依然穿着去年的那件鴉青色的圍裙,站在傘花下,面帶微笑。
看到溫晚和何琛了,眼睛就發亮了起來,忙裏忙慌的上前迎接二人,手簡直緊張的不知道在哪放才好,在圍裙上擦了好幾下,才敢把手遞給何琛。
“你好你好,你是小晚的男朋友吧,電話裏她和我說過了,第一次見面,有什麽不周到的,你多擔待哈。”
何琛大學時曾擔任過學生會會長,性格又是讓長輩放心的樣,看着根正苗紅的一個好青年,說着的話自也不會差哪去
他把手遞過去,微微伏低身子:“哪裏哪裏,阿姨開玩笑了,有什麽擔待不擔待的,這樣就很好了。”
他說完之後趁着陳母不注意朝溫晚遞了個眼神,意思是:怎麽樣我說的不錯吧?快誇我,快誇我!
溫晚內心裏嘆了口氣,心想,都是見丈母娘的人了,還是這麽幼稚。
不過,面上自然是幫着他的,溫晚捂着肚子裝作餓了的樣子:“媽,我們剛回來,有什麽東西吃嗎?餓死了!”
面對女婿百般客氣,嘴裏招待不周請多擔待不離口的陳母一到女兒這裏就仿佛變了個人,她上下掃了溫晚一眼,不無嫌棄的道:“哪有那麽容易餓”
不過還是收拾了幾下就打算去做飯了,臨走前似乎才想起還有何琛這麽個人在。
又有點不好意思的問道:“你有什麽忌口的沒?喜歡吃什麽,盡管跟我說,我給你做!”
何琛還沒開口說話,溫晚就提前抱着肚子開始抱怨起來了:“媽,何琛他沒什麽忌口的,他随我的口味來,我吃的他都吃,快點,我快餓死啦,你忍心失去一個這麽可愛的女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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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人面前,陳母始終還是忍住了對溫晚的吐槽,只不過在經過她的時候惡狠狠的瞟了她一眼。
意思是:在你男朋友,你給我收斂點,萬一他要是開竅了,你要是嫁不出去了怎麽辦?
想着,陳母一邊無奈一邊認命的去給女兒和未來女婿做飯了,畢竟,還不是準的,只能暫稱為未來了。
再者,她也不能真把女兒給餓死啊,雖然說她這麽大個兒了也餓不死。
要是溫晚知道了陳母的想法,她的表情一定是這樣的。
溫晚:…………媽,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
而陳母保準會再一遍回答這個無聊的問題,她眼皮都不會擡一下:“你不是我生的還是誰生的,難道你還有一個媽嗎?”
溫晚:………那倒沒有。
不稍一會兒,兩碗冒着熱氣的西紅柿雞蛋面就端到了二人面前,看着眼前酸酸甜甜的湯底,溫晚忍不住食指大動。
剛準備伸手去碰的時候,就被陳母給打了回去,她瞪了溫晚一眼:“燙!”
溫晚則不好意思的沖母親笑了笑,吐了吐舌頭。
看着母女倆人輕松且自然的相處方式,何琛看着手裏的西紅柿雞蛋面,突然想起了何青山。
自從疫情結束後,他就沒有回家看過一眼,也不知父親的背是不是還像他和他吵架的時候那樣直
還是說他的背已經彎下去了,頭發也已經白了?
想到這裏,何琛手裏的西紅柿雞蛋面更有點食不知味來。
他突然很想回去看一看那個終年坐在紅木桌背後的男人,那個頭發有一點微白,總是對他色厲內荏的男人。
想起自己這些年與他的争吵,何琛突然有些難過起來。
晚上的時候,何琛就跟溫晚提出向陳母辭行的話來,溫晚理解他想念自己的父親了,因為她也老是與母親吵架,吵架過後兩個人都會難過很久。
所以溫晚立馬就同意了,但是她想和陳母多待在一起幾天,之後再回W市找何琛,所以第二天一早何琛就先行踏上了返程的旅途。
他知道自己這樣很不好,昨天剛來,今天就要走,可是經歷了疫情一劫,還有溫晚家庭溫馨的氛圍感染。
他此時迫不及待的想見到何青山,恨不得能直接出現在他的面前,跟他說一說自己這些年的難過與颠簸,他也是一直在想着他的。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何琛就拉着個箱子匆匆消失在了栖林的街角,溫晚站在門前看他,陪她站在一起的是陳母。
早上的時候,何琛向陳母道了很長一番的歉,說由于自己私人的原因,不能在此久留,得立馬回家去。
陳母問他為什麽要立馬回家?是家裏發生什麽大事了嗎?
早已穿戴好的何琛眉宇間一松,繼而說道:“阿姨,沒什麽,就是想家了。”
那一刻,陳母的心中受到了很大的觸動,作為一個常年與女兒分隔兩地的人,她是最能理解父母感受的。
天下的父母大多一個樣,無論子女身在哪裏,嘴上說不想,心裏卻都是想的,但都怕因為打擾子女們的工作,所以那想念到嘴裏往往就變成了喋喋不休的關心與慰藉。
“我在這也挺好的,自在慣了,去不了大城市,一去就發昏,你自己在外面要好好照顧自己知不知道天冷了要加衣,天熱了也別傻乎乎的穿個厚衣服。”
一件一件的小事,每件小事的細節拼接出天下父母一樣的心思,只希望自己的子女過的好的心思。
上面這些話不止一次發生在陳母身上,所以她很能察覺到同為父母的何青山的心思。
陳母盯着街角看了半晌,直到人沒影了才嘆了一句:“小晚,他是個好人,你可千萬別辜負人家啊。”
僅僅就只是這麽一個照面,就讓陳母對何琛的品行有了一個差不多的了解,那就是顧家,顧家的男人差不到哪裏去,縱使她對女兒的男朋友沒有過多的了解。
但僅憑這一點,她就能相信,溫晚不會過的太差。
何琛得到母親的肯定,溫晚比自己得到了肯定還開心,她嘴角翹起,有一絲小小的驕傲:“那當然,我看上的男人,能有不好的嗎?”
陳母笑着搖了搖頭,伸出食指戳了戳溫晚的腦袋:“才誇你,這會兒又現形了。”
溫晚則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也沒否認。
何琛訂了最近的一般飛機,飛機一落地就立馬馬不停蹄的朝遠在半山腰的別墅趕過去,莊園裏沒什麽人,冷冷清清的。
除了那些一如既往的向他點頭示意的傭人,何琛就幾乎看不到其他人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何青山的孤獨,一個人守着這麽大一間房子,每天幾乎有一半的時間待在書房裏,能做的只能與書為伴。
有時候想說句話也找不到一個人來,但何青山仿佛習慣了孤獨,在他的面前,他的脊背永遠是挺直的,仿佛永遠也不會有什麽打敗他一樣。
不過,這次不一樣了。
推開門的時候,何琛眼尖的注意到了紅木桌後面的那一襲人影,他有些憔悴,正把脊背挺直。
發現是他來了之後,臉上有些茫然也有些尴尬無措:“你怎麽回來了”
何琛那一瞬間才發現自己這些年的錯誤,可是作為一個習慣和何青山頂嘴的人,習慣了兩人之間這種總是敵對關系的人,使他不能很自然的流露自己的情緒。
于是,何琛推開門的速度變慢了,若無其事的從大門裏跨了進來,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往何青山的方向看。
“沒什麽,正好有時間了就回來看看。”明明他上樓的時候,分外急切,行李箱還放在門外,緊貼在牆壁邊沿。
聽到何琛這麽說,何青山似乎松了一口氣,又朝他身後望望:“你女朋友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不知為何,何琛突然感到一陣煩躁,明明他喜歡溫晚喜歡的不得了。
可這個時候聽到何青山提起溫晚,好像溫晚比他還重要一樣,就禁不住生氣了。
看到何青山還在往他身後望,何琛沒好氣的走到沙發邊坐下煩躁的扯着領帶:“她沒回來,就我一個人,怎麽,沒讓您老滿意,還是我的錯了?”
何青山望着兒子反常的舉動,他怎麽覺得,這小子今天的舉動怎麽那麽反常
突然回來不說,語氣還怪怪的,怎麽那麽像小時候因為沒得到父母的重視而吃醋一樣。
不過這個可能性在何青山腦子裏轉了一圈就被他給pass掉了,怎麽可能呢?
何琛天天和他對着幹,他什麽時候在意過他這個父親了,沒來由的吃醋幹嘛?
這個想法在何青山腦子裏轉了一圈之後,就被他認定了,大概他今天心情不好吧,也不知道心情不好為什麽還要跑回家來?
他招誰惹誰了
想到這裏,何青山覺得有必要提一提溫晚來消消何琛的火氣:“對了,你和溫晚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啊下次把人帶回家,我好好看看她,這丫頭不錯,人很好。”
何青山本以為提到溫晚的話題,何琛會很願意和他說話的,卻不想何琛冷冷看了他一眼,眼睛裏像有是三九的冬天,寒氣凜凜。
就在何青山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何琛扭過頭,幾乎是咬牙切齒道:“下次你就能看到她了,我一定讓她多住些時間,好好陪陪你。”
陪陪那兩個字,何琛咬的很重,就算何青山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不過他很顯然想歪了。
何青山一頓,繼而說道
“你該不會和溫晚分手了吧?我告訴你啊,這可不行,多好的一個姑娘,趕緊把人追回來。”
何琛一言不發,臉跟鍋底一樣黑,何青山正要絮絮叨叨個沒完,何琛就嘩的一下站起身來,吓了何青山一跳。
何青山正要勸和不勸分,還沒開口,何琛就重重的摔了門離去了。
只留下自己又多管閑事的何青山落寞的站在那裏,何青山的頭發已經白了,何琛一走之後,他勉強挺起來的脊背也順勢彎了下去,就好像卸了力一樣,再也裝不下去。
窗外的夕陽明晃晃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橘黃布滿整個天空,透過落地窗撒過來,何青山蒼老的面容也被鍍上了一層金輝。
面對何琛的突然離去,何青山仿佛早就習以為常,他慢騰騰的整理書桌,然後把門帶上,準備鎖門,反正今天也看不下去了。
何青山嘆了一口氣,正要往右邊走,低頭卻不小心踢到一個箱子,箱子明顯是行李箱,黑色的,超大寸的,就那麽明晃晃放在牆邊,叫人不踢到它才怪。
何青山仿佛醒悟過來,剛才何琛的火氣為什麽那麽大了?
因為他話裏話外都是兒媳婦,全然沒有在意過他這個兒子的感受。
想到這裏,何青山蒼老的面容浮上一絲寬慰,正在他想要去移堵在腳邊的這個行李箱子的時候。
久未收到消息的手機來了一條消息,何青山打開手機一看,是何琛的,信息內容很簡短,但何青山看着感覺心裏暖了不少。
“行李箱放我房裏,我晚上回來吃飯。”
何青山想了想還是回了幾個字:“想吃什麽,我叫廚師給你做”
不過這道信息發過去後倒是久沒有收到何琛的來信,就在何青山以為何琛不會回的時候,手機一震,提示他又收到了消息。
何青山拿起手機來一看,還是何琛的,內容簡短,只有兩個字
“都行。”
過了會,又收到一條信息,還是何琛的,這次不是都行了。
而是“糖醋排骨吧,好多年沒吃過了。”
何青山臉上浮現出一絲笑來,連嘴角皺紋也跟着笑,漸漸的又回憶到了何琛小時候的事兒,那時何琛顯然還沒像現在這樣和他關系疏遠,父子兩個還是很親近的。
一天晚上,小小的何琛跑到廚房來
“爸爸,爸爸,我餓了,我們今天晚上吃什麽呀?”
何青山思襯了一會兒然後從書桌後面拔起頭來:“糖醋排骨怎麽樣?我叫廚師給你做。”
何琛賭氣:“不,我不要吃廚師做的,天天吃,都吃膩了,我要吃你做的,爸爸,好不好嗎?”
小小的何琛搖着何青山的手臂,撒着嬌,何青雖一向在外人面前色厲內荏。
面對自己這個兒子卻是毫無辦法,孩子一撒嬌他的心就化了。
何青山難得的從書桌上拔起頭來,把何琛抱到自己膝蓋上坐着蹭了蹭他的臉:“好,只要你吃,爸爸就給你做。”
何青山看到手機裏的這條信息,有些百感交集,一眨眼,就過去那麽久了,一眨眼,何琛已經長大了,要娶妻了。
感慨真不像他,但不感慨又不像回事兒,何青山忍住百感交集,把手機放回兜裏,去給何琛做了一盤糖醋排骨。
一切菜品都準備好了,何青山想了想還是給何琛發了個消息:“回家吃飯了…”
何琛手機一響,那五個回家吃飯了幾個大字就那麽明晃晃的在手機上面,明明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何琛的心卻忍不住酸了一下。
他忍住心頭的酸脹,若無其事的回了一句:“好,知道了,馬上回。”
畢竟他死要面子活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