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小棉花

小棉花

這是郁禮原本的房間,顏潤第一次來。

桌上有一個相框,大概是十幾歲的郁禮,驽馬勒繩,少年意氣。更多的擺件沒有了,幾個收納盒雖不見落灰,也具是空蕩;可能太久沒住人。

“這間房好暗。”

顏潤坐在沙發上,仰頭看着郁禮說道。實際這間房的朝向很好,他會覺得暗是因為屋內的硬裝過于沉悶,配色冷硬、造型簡明。

“因為我小時候的性格太活潑了。”郁禮沒敢跟他長久的對視,而是轉身,一個人又走到了自己的書桌前,“可是不行,我是池全唯一的繼承人,我不能夠那麽跳脫。”

“所以父親給我重新裝修了房間。原本的兒童房确實是要重裝的,但是說好要裝成的絕不是現在這樣。”

書桌靠近窗戶,窗戶外是漆黑的鐵栅欄。

“即便真的要改變性格也不缺辦法,爸為什麽非要......”

郁禮的背影并不單薄,只是隐于室內的陰暗後,正一點點輪廓消融。這讓他有一瞬心揪,起身走到郁禮身後,擡手就從後邊圈抱住了她。

他沒郁禮高,但彼時脫了大衣外套穿的一件白色毛衣,連帶着郁禮的存在也因此顯眼了起來。

“手怎麽冷了?”郁禮有在這個擁抱裏遲鈍住片刻,随後輕輕握着顏潤扣在自己身前的手分開。

“剛替爸爸拿了一下雪鍬,沒事。”

“去洗個澡,暖一暖趕緊休息。”郁禮把他的手放到自己掌心搓暖,“衣櫃裏有我的衣服,都是幹淨的,你選合适的穿。毛巾在衣櫃下面抽屜,洗漱用品衛生間都有新的。”

“我先去書房跟父親打聲招呼。”

她松開,抽身。

Advertisement

顏潤沒說什麽,看着她眼下因為連日輾轉而堆積出的一點青黑,鑽進她的懷裏,迎面又給了一個擁抱。

書房

這間屋子不大,只是簡單安置了幾個櫥窗,兩張桌;所以即便是只郁振澎一個人待在裏面也不顯冷清。

郁禮進去的時候,目之最先所及就是正對着書房門的那一架玻璃櫥窗。

“父親。”

還有櫥窗裏的東西。

“嗯,回家了。”

那是一排排的證書跟獎杯,年份不一,只有歸屬者相同。郁振澎應了她,随後也順着她的目光發現了她所關注的,走到邊上打開了窗門:“想看就走近看,也沒什麽是你見不得的。”

他的措辭照舊纏着命令的趕腳,只是語調跟态度都新鍍上了太多的緩和。

“你把它們都收集過來做什麽。”

“我不可以收集嗎?”

“可以,只是對你沒什麽價值。”

“郁禮,我就必須要什麽都用價值來衡量嗎?”

“...沒有。”

她嗫喏良久,最後也沒組織出任何反駁。一櫥窗的關于她舊時榮譽的證明都靜靜躺在那,有些應該還在栖上,但不知道郁振澎使了什麽法子,弄來了一模一樣的替代。

從小學到現在,甚至是幼兒園的都有,很成功的把這一櫃子擺的滿滿當當。

“郁禮,”郁振澎看出了她的抵觸,又兀自關上窗門,用自己的軀殼阻擋住了身後櫥窗,“以後...以後如果可以,月餘回來一次吧。要麽兩三個月一次也行。”

“好的父親。”

她沒有拒絕,甚至回答的幹脆,但卻是充滿了公事公辦的漠然。這叫郁振澎沒法繼續任何。

“池全這麽多年,我知道你辛苦,我也...我從前也是那麽過來的。但是郁禮,你知道這一切都是沒辦法,你需要變得強大,那些是你的責任。”

“我知道。”

今晚的郁振澎有那麽些不一樣,但是郁禮并不願意就此多費些腦子去另做理解。她早早過了多想的年紀。

至多的,她端着尊重耐心聽完這些話。

“早幾年我是害怕的,你一個女孩子,池全對你來說是否過于危險。只是梓澄有權利不願意,咱們長房沒有;這些年交給你的事情你都做的很好,大家都看在眼裏,你的名字已經立住腳了。”

“你媽媽去世的早,那時候很多事情是我想不明白。”

“現在,這麽多年,或許順序颠倒了,或許過去太久了...總之我,我确實是有問題的。”

“爸爸今晚做了一桌飯,後來自己一個人吃掉了,味道也還不算難吃。”

郁振澎的話混亂的很,沒什麽條理也沒什麽邏輯。

落在郁禮的耳朵裏就盡是些無實義的絮絮。

她維持着最禮貌的颔首,繃着最規矩的脊骨,用最溫和的眼神傾聽着;可是郁振澎把這些全都攢在一起,也拼湊不出能夠捂熱指尖的溫度。

“......跳跳。”

一直到他略有嘶啞的喚出這聲。

“...抱歉,今天真的有點晚了父親。最近池全很忙,我可能需要一點時間盡早休息,更何況顏顏還等我...您也早點休息。”她微屈的指尖一陣顫抖,就好像牽連着心口也一陣緊縮;于是出口的話就同樣是亂了,“我先走了。”

腳步邁的很快,她大概害怕從郁振澎的口中聽到第二遍同樣的話。即便她也還是池妄。背後的視線太過明顯,叫她難得的回想起了除卻郁禮,自己也是池妄。

池妄有父親,即便因為戰争她不能夠一直擁有父親,也還是在年幼時擁有過完整的父愛。而郁禮的記憶與她同樣真實,她對比的出背後的這個父親到底都給過些什麽。

她本是超脫于情感之外的,但原身的記憶帶給她最多的就是情之一字。

一直到回去,回到自己的房間,匆匆洗完了一個純粹的冷水澡鑽進被子裏,她的沒能控制住自己的紊亂。夠了,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就夠了,她并不想要,一點都不想要探索什麽新的平衡。

“姐姐。”

郁禮知道,現在自己的懷抱很冷,所以沒有去靠近顏潤。但是小先生還是那麽的不知歹,自己就找尋着鑽進了這個冰冷的懷抱。

“嗯,快睡吧乖乖。”

“外面雪還沒停呢。”他絮絮。

“怎麽了?”

“不要洗冷水澡,會感冒的。”

他大概是被涼意闖了幾絲清醒。

“嗯...好。”郁禮低頭,下巴尖在他暖烘烘的頭頂蹭了蹭。

“跟爸爸談好了嗎?”

“...沒有。”

她的回複應該是在顏潤意料之外的,否則後者也不會強撐起眼皮想要去看她。因為郁禮從來不是會顯露的人,即便是沒談妥,她也不會宣之于口。

就是最後沒擡頭看成功,過于困倦是一方面,郁禮伸手扣住他的後腦勺沒允許又是另一方面。

“別傷...睡吧姐姐,我陪着你睡。”

他原先大概是想勸些什麽,只是最後沒說出口。伸手圈着郁禮的腰背,他埋臉其頸間,輕輕緩緩為其拍撫着後背。

興許力道正合适,郁禮沉睡去了這其中。

被子裏的溫度在慢慢回暖到最合适的位置,他趁此擡眼,牆面的漆白溺斃着櫃角尖銳的黑。他不知道這一樣的擡眼郁禮做過多少次,但是他知道,只要還待在這個地方,一次又一次的結果就永遠會相同。

當我們長大的時候,曾經沒有得到解決的事情也在跟随着我們長大。

“姐姐。”他輕喚;抱着郁禮,也靠着郁禮。

好壞都不會停在原地,時間一遍遍沖刷,無力解決要麽積壓成無從說起,要麽釋然成洪流一筆。逃避有時未嘗不是最優解。

顏潤知道,真正需要面對的事情平行生命;你沒解決它,它就會悄悄殺掉你。

...所以現在是剛剛好的現在。

翌日

這一覺綿長,酥酥軟軟的,像是陷在正好被陽光烘烤的棉花裏。花殼散發甜熟香,絲絲盈盈的纖維一會兒潔白,一會兒透明,一會兒還會托着陽光撓在心頭。

郁禮還沒完全醒過來,下意識伸手去撈身旁的人,結果卻是發現原來他一直就在自己懷裏。

“顏顏。”

“...嗯。”

她迷迷糊糊喊着,後者也就朦朦胧胧應着。只是嗓音多有沙沉,叫她一下子就醒完全了,睜眼往懷裏看過去。

“怎麽了?感冒了?嗓子這樣啞,是不是昨晚見風冷到了,還是我洗的冷水澡冰到你了。”

“沒...是前幾天就有點,頭暈什麽的,大概是真的,”他說着停下,小小喘了口氣,“大概是真的感冒了。”

這抹調子是越說越沙啞,郁禮沒等得及聽完,就将自己的額頭抵上了他的額頭。

“怎麽會這麽燙?”

她說着,預備從被子裏慢慢退出去拿體溫計。可是顏潤沒讓,順着她抵過額頭,又在感覺到她退離的時候伸手在被子裏拉住了她的手腕。

“姐姐...”他說,“你可不可以再抱我一小會兒,顏顏好難受。”

郁禮有些急,但也抵不住他這樣服軟,沒一點猶豫又抱了起,“乖乖,你好,你讓姐姐先去拿個體溫計好不好?馬上就回來。”

她一遍遍親吻着顏潤的額角,一下下順撫着顏潤的脊骨,小心翼翼的向她的小先生提出請求。

“是...是可以的,”誰知卻聽得了回話裏的點點哭腔,“但是,但是顏顏舍不得...舍不得姐姐走。”

小半年,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粘人的顏潤。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