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番外：一封

番外：一封

龍傲天寫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還不知這便是他最後一次提筆。

那封信寫得滿滿當當，邊角摸上去還帶着些新鮮的潤濕。

他緩緩地舉至眼前，呼出幾口氣吹了吹，才又貼了燈想炙幹那些墨跡。

他回想起自那日之後，借着少爺在上海的日子，他便在病床上尋了李秋成幫他看信。看的是他自己摸索着寫出來的，別扭，古怪甚至像是戲弄人的小嘎豆的草畫兒。

有些偏離了隔線，有些黏膩成一團，大小不一，筆畫不明，他已經盡量寫的更簡晰了，原先潇灑如風的筆鋒都被抑制住，通篇下來卻還是只能得李秋成一句“再試試”。

他耐着性子聽李秋成跟他講信紙的一格大致有手指的幾分之幾那樣長，隔線距離邊緣又有多遠，獨自個兒就摸索着從早練到晚。

李秋成每日都要來看一次，一次便要看上厚厚的一疊紙。

李秋成要是說，第七張倒是寫的像樣了些。他便能想起來那是用何種法子，何種架式試出來的，然後又照着那個法子一直練下去。

他每在紙上寫下一個“少爺”，便忍不住要去想少爺看了信會作何種反應。

早已舉得酸澀的手擱下筆來歇息片刻，不一會兒就又上了戰場。

許是受上天憐憫，他終究是寫出了一張毫無破綻的信。

那之後，雖然偶爾也會重新變回別扭的字樣，但只要是身旁有人盯着提醒，便不再有多大問題。李秋成始終覺得龍傲天如今這般艱辛都是因着他這個警官沒有盡好自己的職責，心中存愧，于是除了幫他看信還找人尋了個識字的勤快小仆來，幫他做些雜事。

可是龍傲天需要的哪兒是個仆人？

這下小仆便成了書童，專幫他瞧好書信是否沒有破綻，又擔了念少爺回信的職。

這樣一回生二回熟，一直到了今夜，便也就成了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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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貼在燈前的信紙展開放在桌上，想喚小仆來瞧，卻又才想起這時已是深夜。于是他慢吞吞地将信按之前的習慣折疊好了，裝進早已添上名姓的封裏，拿膠糊上，又放在桌上，只待第二日差人送去。

那一夜他睡得極晚，卻也睡得極好。

在夢裏的那個輪回裏，他救下了少爺，也救下了自己，于是他連一句話也沒說便先顫抖着抱緊了那副溫軟的身子，夢裏的少爺推開他喊了聲傲天，便貼上去吻了他。

可事實是，他的少爺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封信到底是何內容。

一得閣的墨汁，上好的極品，然而在白日便用完了，被平日裏頭負責更換清洗的小仆發現，給洗了一遍，又為些瑣事裝滿了水便放在了邊上，忘了收拾。龍傲天打開墨瓶時還并未察覺，只放在洗淨了的墨盤裏，又摻了些清水，攪拌開來，便被當成了可用的墨。

他在思量着編些什麽好玩兒的事情去應少爺的問，又該再囑咐少爺些什麽的時候，先前寫下的字便在幹燥的空氣裏被吹幹了水分，徒留下幾張帶着潤濕的白紙。

那便是他寫給少爺的第一封無字書。

亦是最後一封。

——

了了哉乎，道只道幾回斷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