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郁青珩終于醒了!

向懷景睡得迷糊的時候, 被護工和護士吵醒,他從陪護的小床上下來,還沒睜開眼就露出了笑容。

基本上白天的時間段, 向懷景都在奶奶那裏陪伴,偶爾抽空去看看郁青珩。

晚上奶奶交給護工,向懷景名義上回旅館睡, 其實是跑去了郁青珩那陪床,偶爾起夜再去看看奶奶。

可以說一天的時間都耗在醫院裏了。

功夫不負苦心人,可算是讓他等到了郁青珩蘇醒的第一時間。

他克制住激動心情,把位置讓給做檢查的醫生, 病床被緩慢地搖起,郁青珩睜開惺忪的雙眼,像一張單薄的紙片依靠在上面,偶爾發出一聲遲鈍的回應,仿佛靈魂尚未歸位。

等醫生和護士們離開,向懷景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郁青珩?”

郁青珩睫羽微顫, 卻沒有看過來,好像對向懷景的存在沒有絲毫興趣。

“你感覺怎麽樣, 嗓子幹不幹?頭暈不暈?”向懷景下意識去拉他的手,“是我, 小景。”

可結果證明, 郁青珩并非還沒有徹底清醒, 他只是不想面對向懷景, 他往回收了一下手,避開了向懷景。

向懷景有點無奈:“我都沒有繼續跟你生氣, 你倒是不想理我了。”

算咯,病人最大, 向懷景也不勉強非要現在就跟他談人生談感悟談未來,而是坐在一邊,看郁青珩慢吞吞地吃粥喝水。

他看的認真仔細,郁青珩略感不自在,就側了側身子。

這一動,更顯得他瘦削了,本來是個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超模身材衣架子,昏迷幾日只輸營養液和流食,整個人都瘦成了紙片,倒是跟向懷景差不多了,看起來都像是吃不飽飯的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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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發也略顯幹枯,好在向懷景時常幫他梳理,倒是沒有打結。

向懷景冷不丁說了句:“不用羞恥,人都有沖動的時候,這事兒我不會說出去的。”

郁青珩頓了頓,依然沒吭聲,低頭小口啜飲着熱粥。

熱量讓他沒有血色的唇變得紅潤了些,卻也僅此而已,他看起來好像随時都會昏迷回去,像一片雪花融化在指尖。

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原來是定的鬧鐘響了,向懷景擔心地看了他一眼,起身說道:“得去陪我奶奶了,一會回來看你。”

不過郁青珩能醒,還老實地吃了東西,就說明他有了求生欲,向懷景整體還是開心的。

開心到陪奶奶吃飯的時候,讓老人家都忍不住好奇:“發生什麽好事了?”

向懷景咽下嘴裏的雞湯小馄饨:“有個朋友之前生病,現在病情有起色了。”

穆英姿就是病人,對此感同身受:“那确實該開心,你這個朋友住哪家醫院,要不要去看看他?”

“就在這裏。”

“怎麽這麽巧,他叫什麽名字?”

向懷景:“呃,我們都叫他冷少。”

可不敢跟奶奶說是郁青珩,不然以奶奶對他的好感度,肯定會深入打聽他是如何病的,一時興起溜達去看望也不是沒可能。

雖然已經跟父母出櫃了,并決心不再妥協。

可奶奶到底不同,她剛做完手術,年紀這麽大了,正是受不得刺激的時候。

楊老師跟向老師的意見跟向懷景是統一的,他們都決定瞞着穆英姿,一家三口內部鬧成什麽樣不說,在老人面前必須一切以她的身體為重。

至于日後奶奶會不會催婚……到時候再想辦法。

向懷景笑着給她切了個橙子,奶奶雖然年紀大了,但身體還算硬朗,做完一場手術,胃口也保持的不錯,讓人看着就充滿痊愈的希望。

吃完飯,向懷景扶着奶奶下床活動了一會,幫她洗了個頭,又調整好電視播放的節目。

看着沉浸在古早狗血電視劇裏的奶奶,向懷景迫不及待地說:“我先出去一會,您有事給我打電話。”

穆英姿頭也沒回地擺擺手:“去吧去吧。”

于是向懷景又一溜煙地跑去找郁青珩。

郁青珩正坐在病床上發呆,高樓的窗外有遠山的影子和飛鳥,他怔怔看得入迷。

“我給你帶了個橙子,可甜了。”

向懷景懷疑他在犯病,證據就是郁青珩依然沒有吱聲,這在以前幾乎不能想象,他竟然也有不想跟向懷景說話的時候。

不過算了。

自從知道他腦子确實有病後,向懷景就多了幾分耐心,這大概就是破窗效應,忽然覺得以前不能接受的事情,在郁青珩極端地選擇下也變得不是那麽不能容忍了。

向懷景像安慰着什麽似的說:“咱們先把身體養好,養好了後回去慢慢解決問題,我已經知道你看心理醫生的事兒了。不過別怕,我冷靜下來了,還是想陪你一起解決,以前不知道問題在哪,現在你可不能再瞞着我了……”

他絮絮叨叨,語氣故作輕快,聽說有心理疾病的人感受到壓力就容易發病。

還聽說心理疾病很不好治,可能花費很久時間都無法産生療效,可能最好的選擇是就此分開從此再不受他的煩擾,至于他是死是活,撇開關系就不用管了,那多輕松啊。

但是想來想去,真是舍不得。

沒辦法,誰叫他就喜歡上了這麽一個人,喜歡到明知不對還是會忍不住回想他的好,喜歡到想一想他會死就恐懼無比,喜歡到給一個理由就能夠容忍那些錯誤甚至忍不住心生憐惜。

“我肯定是被你灌了迷魂湯。”向懷景小聲說道,手裏轉着橙子,“不然怎麽會陷得這麽深。”

他就這麽随口一說,也沒指望現在明顯狀态不對的郁青珩回應,然後轉身找小刀切橙子。

郁青珩病房裏除了打吊瓶時的針頭沒有其他任何利器,所以向懷景并沒有找到刀子,他開始研究怎麽用手剝橙子。

正研究着,一道很久沒聽到的沙啞嗓音突然響起:“分手吧。”

向懷景怔住,手裏的橙子咚一聲掉到地上,轱辘轱辘滾進了病床底下。

“哈?”向懷景以為自己聽錯了。

郁青珩緩慢地用沙啞柔軟的嗓音說:“我們分手吧。”

一下子向懷景的臉就開始發熱,氣的,他怒極反笑:“為什麽,之前是你求我不要分手的,現在你又要分手?你玩我呢?”

顧不上橙子,向懷景上前一步,手撐着床頭,緊緊地逼迫向郁青珩:“理由!”

那雙眼睛裏攢動着怒火,深刻的面部線條緊繃着,如狂風驟雨降臨前的烏雲低壓,他剛想着要耐心要溫柔要冷靜,結果這麽快就被郁青珩弄破功,越想向懷景越氣。

郁青珩被他的陰影籠罩,偏了偏臉,仿佛已經失去了正面面對向懷景的能力,又像是馬上就要被烏雲壓垮的稻草人。

好在他沒有像之前一樣什麽都不說,他只是說的很慢,認真地措辭:“我考慮過了,你說的沒錯,我總以為自己能夠保護你,可其實,傷害你最深的是我……我不該出現在你身邊,這樣不好,對你不好,對我也不好……分開才是對的。”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等待向懷景順理成章地離開。

“說完了嗎?”

郁青珩抿了抿唇:“嗯。”

“我不同意。”

郁青珩握着被子的手攥得越發緊:“我自殺跟你沒關系,是別的因素,你放心我現在已經想開了。你不用內疚,也不必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而且沒有我,你一樣可以過得很好,有了我,卻會讓你痛苦——”

“那是因為你病了。”向懷景打斷他,伸手掰過他的臉。

郁青珩緊閉着眼睛,睫毛卻在輕輕顫抖。

向懷景的聲音不自覺放輕:“病總有治好的時候,我會陪着你的。”

他想自己這麽溫柔安慰,總該叫郁青珩寬心,但事實證明,郁青珩不是在鑽這個牛角尖,就是在鑽那個牛角尖,腦回路永遠劍走偏鋒,壓根不是一兩句話就能安撫住的。

郁青珩總算睜開了眼睛,冰雪琉璃一樣,蘊涵着漫長的悲哀,他挪了挪身子,避開了向懷景的手:“我沒有病。”

他又說:“分手吧。”

這之後,郁青珩沒再跟向懷景說過一句話,也沒再叫向懷景碰到他一下,向懷景想拉他的手,他就把手收回去,向懷景坐到床邊,他就默默地往另一邊挪。

看起來怪可憐的。

尤其是他躺在病床上,顯不出身高,乍一看,還以為這個長發淩亂蒼白病弱的美人被向懷景欺負了一樣。

向懷景大方得很,不跟病號計較。

把橙子從床底下撿回來,費勁兒地剝皮,分成兩半,一半塞給郁青珩。

郁青珩假裝沒看見。

“吃,不然我就強行喂你。”

郁青珩默默地接過橙子,聽話地吃了起來。

向懷景感到很滿意,雖然這人開始鬧另外一種別扭了,但只要還在掌握中,他就不會介意。

結果,郁青珩用行動力證明了他鑽牛角尖的決心。

因為白天向懷景大多時間都在陪奶奶,所以在盯着郁青珩吃掉橙子後,向懷景就去了另一邊的病房。等他有空再過來探望的時候,郁青珩就消失不見了。

問護士才知道,向懷景離開的那麽一會功夫裏,郁青珩就給自己辦好了出院手續。

向懷景:“……”

被拉黑的向某默默給陳助理發信息求助。

陳助理:“真是非常抱歉,老板命令我不得再與你談論任何與他相關的私事了,畢竟他才是我的雇主,還請見諒。”

向懷景:“…………”

行吧,算郁青珩狠。

入夜,輪到護工值班的時候,向懷景離開醫院,打了輛車直奔郁青珩家中。

很快他就發現,這一次,郁青珩連門鎖密碼都改了。

向懷景深吸一口氣,下樓跑到五金店裏買了套五金工具,上樓拎起扳手,對着門鎖砸了下去。

十分鐘之後,郁青珩氣息不穩地出現在向懷景面前,客氣地将物業勸走。

“小景。”郁青珩站在門內,手扶着門框,沒有讓開道路,“我們已經分手了,你不能這樣。”

向懷景也跟他講道理:“那我之前讓你別幹這個別幹那個的,也沒見你聽呀。”

郁青珩耐心解釋:“你是個好人。”

向懷景說:“現在向你學習。”

郁青珩無言以對,在向懷景直直往屋裏撞來的時候,還是讓開了位置。

向懷景熟門熟路換上拖鞋,并将工具箱放進客廳抽屜裏,這個家他住了幾個月,雖然搬出去也有一段時間了,但這裏的布局擺設幾乎沒有任何變化,根本不用花費時間熟悉。

之前地面上可怖的血淋淋的水跡,都被打掃幹淨了,完全看不出這裏發生過什麽。

就連陽臺上的花兒,也因為郁青珩崩潰時突如其來的憐愛保住了性命,只是有點發蔫兒。

大門悶悶地被關上。

向懷景回頭去看,郁青珩依然站在玄關處,面上有幾分無奈,卻沒有生氣的跡象,是了,他是不會對自己生氣的,他責怪的總是他本身。

他看起來依然虛弱,那雙眼眸望來時,像月下湖水靜谧,他變成了一道湖中的影子,只是保持完好地站在那裏不被一縷風吹散,都要耗盡他的全部精力。

“吃飯了嗎?”向懷景問他。

郁青珩遲鈍地點了點頭,又搖了一下。

向懷景走向冰箱,拉開一看才發現,與自己在家時的豐富滿盈相比,此時的冰箱空空如也,實在是辜負了這麽優秀的一個雙開門大冰箱。

“點外賣吧。”向懷景說,“我也沒吃呢。”

郁青珩可能還沒回過神來,不發表意見,向懷景也就不問他了,自己做決定,點了兩份瘦肉粥。

半晌兒郁青珩才動了起來,他端了一杯熱水,慢慢放到向懷景面前。

天花板上吊着的燈,光線很柔和,蒙蒙的牛乳一般投下來,在一片安靜中,只有玻璃杯底碰撞茶幾發出的脆響,郁青珩的長發随着彎腰的動作落了下來,遮出了一片慘淡陰影。

向懷景登時起身要扶他坐下:“你都這樣了還照顧我……”

郁青珩卻收手避開了他:“小景。”他甚至後退一步,站直了身子,認真地看着向懷景。

在熱水袅袅升騰的白汽中,向懷景逐漸收斂了表情,回以同樣認真的态度聆聽郁青珩的意見。

“你這樣不管不顧實在不好,我都不知道要怎麽才能跟你說盡其中的危險之處。”說到這郁青珩的喉嚨上下滾動一番,咽下了不少話,他顯然顧忌到了向懷景不想聽這件事。

郁青珩繼續說:“我也向你學習,不再心軟了,請你離開我家,否則——”

向懷景歪歪頭:“否則什麽?”

郁青珩嘴巴翕張,半晌兒放出了一句狠話:“否則我就搬出去。”

向懷景:“……”

向懷景哭笑不得:“我不走,你也不許走,你要是敢對我耍手段,我……”

分手沒法在這種時候當威脅了,向懷景靈機一動說:“我會帶着對你的求而不得痛苦一輩子,恐怕永遠也得不到幸福與安寧。”

郁青珩緩慢地蹙起了眉頭,眼神裏一片茫然。

看着他,向懷景忽然心頭一顫,說不清是什麽心情。

簡直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皮囊之下無時無刻不燃燒着一簇火焰的這麽個人,那麽會演戲裝可憐,挨了向懷景一頓罵,就好像被一桶冰水從頭淋下,不僅澆熄了還在風雪裏冰封住了。

其實向懷景知道為什麽,因為沒用了。

篤信着會通往幸福天堂的信念與道路,不僅并非正确,反倒險些釀成大錯,有多渴望完美,此刻就會有多悔恨。過剛易折的棍子直接被對折,自然将往昔熱情奮鬥的動力急轉直下沖着另一個極端奔去。

當然目标還是一樣的,只是途徑不同罷了。

“其實。”郁青珩輕輕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我自殺是為了博取你的同情,好讓你不要跟我分手。可真做完這件事就後悔了,我發現愛情根本不值得我為此付出生命,所以請你離我遠一點,我已經想開了。”

向懷景表示認可:“珩哥你能想明白這點真是太好了,以後鑽牛角尖的時候多想想,別人值得你這樣嗎?不配,就算是我也不配,我哪值得你付出那麽多啊,人活着就要多愛自己。”

實在是忍受不了了,郁青珩不僅露出擰着的神情,還下意識打斷他:“小景已經很好了,沒有什麽是配不上的,這個世界一點都不完美,你要那麽辛苦地生活在裏面……”

向懷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郁青珩逐漸收了聲音。

“我不夠了解你。”向懷景說道,“現在想想,其實一切早有跡象只是我以前從來不肯認真對待,不過還好,我現在越來越了解你了。”

郁青珩不吭聲。

手機鈴聲響起,外賣到了,向懷景坐在他對面,用碰他這件事當威脅,逼迫郁青珩喝完了一整碗瘦肉粥。

“你病了那麽久,還是早點去休息吧。”向懷景補充說明,“如果明天早上醒來我沒有看到你,我就向你學習,在身上劃一刀。”

不知是心情太複雜還是被熱氣熏的,郁青珩眼圈紅紅的,看起來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不過最終他還是沒哭,堅強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的卧室門始終關不嚴,留着一道縫,深夜裏,向懷景悄悄地走到他床邊。

熟睡的郁青珩并不安寧,他有所苦惱,苦惱的源頭掌握了制裁他的秘訣,叫他進退無措不得解脫,以至于夢裏都在為此遭受折磨。

向懷景俯首,在他額頭輕輕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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