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穆英姿也就在辛城玩了三天, 去地标性建築物和知名景點處逛了逛,因為腿上不好,不能長時間走動, 出行依賴輪椅,所以無法長時間深入地游玩。

即便如此,老人家也玩得很開心。

向懷景還帶她去購物, 買了嶄新的名牌毛線帽、圍巾、衣服,好叫她回家了也能跟鄰居們炫耀。

這三天裏郁青珩沒怎麽出現,不知是害羞還是顧忌別的什麽,只在最後一天和向懷景一起推着穆英姿逛街。

這叫人相當煎熬。

在老人面前, 他們時刻都要注意,不能表現的過度親密。

交接水杯的手指一碰極分,勾連的眼神必須隔着半個房屋,擁抱要等深夜,親吻更加要掩人耳目。

碰面的時間,竟然比不見的時候更加難熬。

向懷景悄悄地看向郁青珩, 郁青珩正微笑着低頭聽奶奶說話,他這樣有耐心又出息的年輕人, 即使打扮得特立獨行了點,也會有很多長輩喜歡。

尤其是他會做飯, 會做家務, 還會養花!

穆英姿喜歡到忍不住關心一些長輩必關心的問題:“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哪?”

拿着兩杯熱豆漿的向懷景差點把豆漿捏爆。

郁青珩應對自如:“我想三十歲後再考慮這種事情, 現在不着急, 以事業為重。”

穆英姿也不覺得奇怪,小老太太一向挺開放的, 天天都要看電視了解社會變化:“也是哦,現在的年輕人都晚婚晚育, 我家小景也不着急嘞。”

向懷景:“嗯嗯?哦對,那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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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辛城有一場非常熱鬧的科技創新展覽會,也是他們的目的地,到了地方,穆英姿看着充滿科幻色彩的場館布置啧啧稱奇。

深藍與銀光的線條流暢蜿蜒,一個個兼具冰冷機械感與力量美感的造物擺放面前,無論是新型的無人機,還是造型卡通可愛的小機器人,都讓穆英姿看得舍不得錯眼。

向懷景看着這一幕,盤算這次回老家,該給奶奶添置點什麽東西。

在時代的飛速發展下,老人被緩慢地留在原地,但也許,他們也想要理解更多的新事物。

忽然一顆腦袋湊了過來,手中熱豆漿的吸管被咬住,向懷景一回頭,看到了湊得極近的郁青珩。

郁青珩微微垂眸,睫毛顫啊顫,飛快地吸了兩口豆漿,又若無其事地直起了身子。

一串動作如行雲流水,好像這是件再平常不過的舉動。

向懷景笑着悄悄撞了下他肩膀。

穆英姿轉頭過來的時候,兩人已經恢複了距離。

他們還看到了一款鑲嵌了兩個小小銀色翅膀充滿科技感的輪椅,工作人員看到坐着輪椅的穆英姿,便邀請她去試坐。穆英姿連連擺手,怕不小心把輪椅壓壞了,最後敵不過熱情,還是坐了上去。

向懷景把熱豆漿遞給郁青珩,打開背在身上的相機,給穆英姿拍了張照。

相機裏有很多照片,穆英姿單人的,祖孫二人的以及三個人一起的,到時候洗出來,給奶奶挂到家裏牆上,想孫子了擡頭就能看到。

老人總是戀家,玩了三天,穆英姿就說要回去。

“快開春了,家裏什麽都得收拾,我還得把那菜園子翻一下呢!”

雖然早就不用耕地維生,穆奶奶依然保留了一塊小地頭自娛自樂,平時種點蔬菜水果,不是很多,自己吃正正好,有時候結果期太豐産,還會給兒子兒媳送點。

向懷景哪能任憑她勞累,叮囑了幾句,不起效,就在全程陪伴奶奶回老家後,親自幫她把地翻了。

別提,地方雖然不大,但是對沒習慣農活的人來說,還真有點累。

向懷景坐在院子裏的果樹下頭,逗弄門口經過的野貓。

穆英姿不喜歡長時間坐着,寧可拄拐走路也不坐輪椅,她身體恢複的很好,現在不用住院,只需要按醫囑吃藥并定期複查即可。

她翻出一罐年前曬的蘿蔔幹,拖着一個小行李箱,邁着小步喊向懷景回他爸媽家。

向懷景好說歹說,才把她勸上了輪椅,然後一路推着往鎮上去。

村子就挨着鎮子,走路二十分鐘,其實一回錦繡鎮,穆英姿就可以住進向老師和楊老師家裏,但她記挂着自己的地,非得先回來看看。

家裏的氛圍較之先前有所緩和,有老人在面前,誰都不想吵架。

但架不住穆英姿回來,就不停地誇郁青珩。誇他長得好看,誇他性格和善,誇他年輕有為,還誇他心地善良……

向老師的臉簡直快黑成了平底鍋。

向懷景清了清喉嚨:“奶奶,你別誇他了,我爸嫉妒。”

穆英姿驚訝地看去:“你嫉妒他啥?”

向老師瞪了向懷景一眼,解釋:“別聽他瞎說,我怎麽可能嫉妒小郁。”

楊老師就笑:“嫉妒人家一個外人表現的比親生兒子都貼心,怕您嫌棄他呗。”

穆英姿一拍大腿:“哎呦,說的可真是太對了!你們不知道,我去他家的時候,家裏到處都安着扶手,地上還鋪了地毯,人家小郁,做菜的手藝那叫一個高,連那個電視上的名菜叫什麽佛佛——”

向懷景:“佛跳牆。”

穆英姿:“對,人家連佛跳牆都會做!不像你,就會老三樣,不是炒土豆絲就是炒白菜。”

向老師漲紅了臉辯解:“我不是不會做,只是沒必要那麽麻煩,家常菜不就圖個方便,吃得健康……”

穆英姿:“反正人家做的比你做的好吃。”

向老師差點氣的把筷子扔了。

向懷景悶笑了兩聲,在向老師看過來的時候,趕緊回複正經神色。

當着老娘的面,向老師不敢打兒子,沒辦法,只好多瞪他兩眼。

……

向懷景在老家也待了三天,天天晚上偷偷跟郁青珩打電話。

回家一趟不容易嘛,所以不能剛回來就走,但他跟向老師還有着不可調諧的矛盾,自然也不會多留。

上午趕大集,穆奶奶要出去逛街買菜,向懷景推着輪椅陪她。

街道兩側到處都是地攤,有賣新鮮蔬菜水果的,有賣米果點心的,有賣一堆鍋碗瓢盆的,還有支着布帳賣羊湯油條的……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給這幹冷又黯淡的冬日都加溫煮沸了。

向懷景的腳步逐漸變慢,他忽然回頭看了幾眼,左右掃了兩圈。

穆英姿要去看賣老年人衣裳的攤子,向懷景推着她走近,看了看,穆英姿一臉嫌棄:“走啦走啦,太老土了。”

向懷景就笑笑,繼續推她往前。

鎮上的集市總是這般熱鬧,有的地方道路狹窄,人與車與輪椅都擠在了一起。

可也鮮活熱鬧,一圈下來,人身上都多了幾分熱乎勁兒。

向懷景也慢悠悠地看,到處看光景,幫穆奶奶挑選蔬菜,再挂到輪椅把手上。

中午回了家,吃了飯,都困了就回房間午休。

向懷景卻走到窗邊,向樓下打量,沒看到什麽,他又擡頭,看向斜對面的蒙着陳年積灰的玻璃窗。

依然是昏暗的,拉着窗簾,看不清裏面有什麽。

晚上,向懷景穿上厚外套,下樓後慢吞吞地走。小鎮的夜裏人煙稀少,兩排路燈孤零零空晃晃地亮着光,靜的連蟲鳴都沒有。

他走到小超市前頭,也已經關門了,只有二樓的網吧還亮着燈。

向懷景就蹲在馬路牙子上,抽出一支煙咬着。

慢慢地黑暗角落裏走出一個人,他站到離向懷景一米遠的地方,誰都沒說話,仿佛在僵持着。

冷寂的幽藍夜色裏,瘦長的人影像伶仃徘徊的游魂。

還是那個游魂先動了,屈膝半蹲到向懷景身邊,從他嘴裏把那支煙抽了出來:“吸煙不好。”

向懷景哼了一聲:“我又沒點燃。”

那人自然是郁青珩。

郁青珩垂着眸,避着向懷景的視線,神情平淡從容,卻自有一番心虛。

向懷景審問他:“什麽時候過來的?”

郁青珩舔了下幹燥的唇:“昨天。”

向懷景說:“不是告訴你,我很快就回去了嗎?”

是啊,是這樣沒錯的,可是,可是……

他的心緩慢地下沉,等待向懷景的憤怒,懊悔不停地在空腔裏回蕩,怎麽會這樣呢,又要讓小景生氣了,生氣對身體不好,所以說,為什麽沒有兩全的解決辦法?

郁青珩仿佛嘗到了唇瓣被寒風吹裂的血絲。

在他快要被冬夜凍結的時候,遲遲沒等到答案的向懷景,搓了搓手,一把攏住了他的。

“就這麽想我啊。”向懷景一邊說着,一邊呵了口熱氣,埋怨,“想我也得做好保暖工作,連個手套都不戴,衣服還這麽薄,故意惹我心疼呢!”

冰涼的指尖像被燙到了一樣開始發熱,郁青珩舍不得抽出來,又挨着他擠了擠,柔順萬分:“我錯了。”

向懷景用臉蛋碰碰他的臉蛋,這次倒是沒什麽感覺,都被凍得發冷發麻。

“怎麽辦,你晚上去哪?”

“我可以去市裏。”

“喔……”向懷景說,“你以後要過來,提前跟我說一聲好嗎?”

郁青珩聽話地點頭:“好。”

向懷景說:“你提前說了,我就不生你氣。”

郁青珩張了張嘴巴,聲音有些澀:“好。”

他想起以前,就算是提前說明,小景該生氣一樣生氣,他不禁惶恐,如今這般的一切是否是真實。

怎麽錯誤的、不好的、缺陷的,竟也會被包容,而非遺棄呢。

但想到是小景,也是理所當然無須懷疑的,郁青珩竟不怎麽驚訝,反倒想着果然如此,他少時所有微小的叛逆,都有向懷景的參與與寬慰。

他就知道,小景一定、一定、一定會……

“我,”郁青珩的喉結滾動了下,張嘴說話時,不停地冒白氣,“我給奶奶帶了個禮物。”

“什麽禮物?”

“科技展結束了,我把她喜歡的輪椅帶來了。”

向懷景驚喜道:“竟然是那個!”

看着他高興時亮晶晶的雙眼,郁青珩也慢慢地彎起了唇角,他神情越發溫柔,恨不能用盡所有手段叫小景永遠快樂。

踏實的感覺讓身體都開始發暖了,他的靈魂在這一刻,一定被粘的很牢固。

只是,還是要分開的。

“太冷了,寒冷會傷害你的皮膚與呼吸道,一直蹲着也很累,腿麻了嗎,我幫你揉揉,啊……這肌肉,摸起來手感真好,即使穿着臃腫的衣服,也無法掩蓋小景的風流倜傥……”

說着說着郁青珩猛然回神,頗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話太多了?”

向懷景緊握雙手,深深閉上眼睛,将一波又一波因肉麻而激起的酸爽電流和雞皮疙瘩統統壓下。

“不多,你想說什麽都可以。”緊攥着雙手,向懷景對他露出寬容且鼓勵的笑,“我想知道你都在想什麽。”

郁青珩歪了歪腦袋,臉頰泛出沉醉般的桃紅:“真的嗎,小景對我真好,我好幸福啊……”

向懷景一邊高興地笑一邊腳趾摳地。

好在郁青珩及時想起來現在是寒冷的深夜,主動遏止了這狀态。

“我明天還會來,你說,什麽時候把輪椅送給奶奶好?”

“擇日不如撞日,我看就明天吧。”

向懷景把他送到車上。

“你要是提前告訴我,我就去把你家裏打掃一下了。”向懷景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住近一點多好,怎樣都方便。”

是啊,住近一點多好。

看着向懷景難舍難分的表情,郁青珩頗猶豫片刻:“要不明天去打掃一下。”

這決定自然是極好的,雖然他們并不會在鎮上住很久,向懷景還是露出了喜笑顏開的表情。

次日上午,兩位老師都在學校工作,郁青珩乘車趕來,趁人不在,将高科技輪椅送貨上門。

穆英姿笑得合不攏嘴,連連說着太破費了太麻煩了一類的客氣話,但也沒拒絕。

她對郁青珩的态度向來如此,接受禮物接受的很大方。

郁青珩顯然對此感到了放松,若是接連送禮都不成,才會叫他感到困惑苦惱。

廚房裏,向懷景翻出老爸的茶葉沏了一壺,客廳裏,穆英姿拉着郁青珩的手絮叨:“我一看就知道你這個孩子是個好的,我們小景也是很好的孩子,我都不擔心你們倆會欺負對方。不過呢,要是老向敢欺負你,你就告訴奶奶,奶奶幫你出氣……”

郁青珩一臉乖巧地聽着,好像一個從不早戀卻在畢業後立馬找到一個教師或醫生職業的對象且自己考上了公務員的三好晚輩一樣。

實際上他不僅頂着無數長輩都看不順眼的長發與紋身,還是個藝術家,還搞基。

“你來這一趟也不方便,中午留下來吃飯吧。”許是想到了他家人都已經不在,穆英姿憐愛地說道。

奈何,他留下來就要面對向老師。

這可就不太妙了。

郁青珩笑道:“我中午已經和別人約好,就不留下來了。”

向懷景一本正經地說:“那我出門送送你。”

穆英姿推他一把:“送什麽送,倒是陪人家逛逛去,人好不容易來一趟,主人家得多陪伴。”

于是向懷景就領命光明正大地跟郁青珩走了,一出門就被郁青珩按到了牆上。

沒走多遠,換了個樓道,跟家裏就隔着幾堵牆,向懷景來幫郁青珩收拾故居來了。

這裏顯然很久沒有被打開,往常主人回來的時候,從來不住,可奇妙的是,郁青珩竟然拿出了鑰匙。

門一打開,塵封多年的腐朽之氣便撲面而來。

向懷景在鼻子前揮了揮手,先一步走入。

果然是許久無人居住的老房子,牆皮開裂打卷,地面桌椅都蒙着一層厚厚灰塵,茶幾上的果盤裏是一團可疑髒污,老電話機的塑料外殼褪了色,玻璃窗上的福字貼紙脫落了大半,牆上挂着十多年前才流行的玻璃浮雕挂畫。

陽光透過厚重窗簾的縫隙射入,丁達爾效應中灰塵翩然起舞。

向懷景一眼就看到了郁青珩卧室的門,他登時驚訝。

那扇門的門鎖處,像是被重物擊打過一樣破壞掉了,整扇門歪扭虛掩。

這是向懷景小時候也來過的地方,時光飛逝,怎麽再次踏入,這裏就變成了這樣熟悉又陌生的模樣?

裏面的裝置擺設都停留在記憶裏的模樣,只是太老太舊了,從記憶中喚醒的某一部分,都因此遲遲不敢歸位。

想到這裏變成這樣的原因,向懷景頓時心酸,如果郁阿姨還在就好了,即使這個家像向家一樣日益翻新變化,也一定是最讓人安心的存在。

想到這裏,向懷景回頭看了一眼。

他才發現,郁青珩停留在門口一步都未邁入。

入戶門不高的一道坎兒,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山,郁青珩的臉藏在陰影和長發裏,叫人看不清他此刻是在懷念,還是在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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