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向懷景喊他:“不進來嗎?”

郁青珩又往門口靠近了一下, 依然在門檻外面。

“啊。”郁青珩聲音溫吞,緩慢地說道,“灰好大。”

他是很愛幹淨的, 向懷景想起來,說道:“你先別進來了,我把窗戶打開透透氣。”

厚重的窗簾一被拉開, 就暴起一層土氣,向懷景捂着口鼻打開緊閉的玻璃窗,霎時間整個房屋都亮堂了。

他又走到郁青珩的卧室那,小心翼翼地将爛掉的門打開。

雖然門被砸爛了, 室內倒沒怎麽破壞,一入眼就是個熟悉的大畫架,上面還擺了張已經發黃幹脆的半成品油畫,畫面上的顏料幹裂脫落,模糊的顯出兩個人形。

地上散落着蒙着灰塵的紙張、顏料盤、畫筆、美工刀……

向懷景輕輕地走到半成品油畫前,細細觀摩着, 舊日時光的模樣越來越清晰。

明亮的陽光透過窗柩,照的坐在窗臺上的小孩笑容如此燦爛, 他對面的一個小小少年,回頭溫柔地看來。

畫是如此的模糊, 記憶卻如此清晰。

他自然知道, 這是發生過的人生一幕, 他翻窗爬進這間總是封閉着的房間時, 一定有個人滿懷期待地等候。

珩哥離開這個家的時候,這幅畫, 才畫了一半嗎?

發生了什麽?

向懷景伸手擦了擦灰,結果剛碰上去, 就掉下來一堆幹燥結皮的顏料,他這才發現,這幅畫的顏料層,特別特別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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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表層的畫下面藏着的是什麽,向懷景已經看不到了。

不過,他翻開倒扣在桌面上的一張畫,看到了一副很醜的畫。

向懷景:“這……”

畫紙上是兩個粗糙的簡筆小人,有着差不多黑乎乎刺啦毛的頭發,三角的鼻子圓眼睛,和咧的大大的紅嘴巴。

雖然有努力畫出兩個小人不同的樣子,比如身高,比如衣服的顏色,比如一個頭發長點一個頭發短點,但毫無疑問,它們醜得很默契。

這幅畫的署名是樂懷景。

塵封的記憶翻湧了起來,他想起小時候的自己有多好奇,郁青珩畫畫那麽厲害,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擺弄郁青珩的畫具。

主要是個玩,他從未有像小珩哥哥一樣耐心地坐下精心雕琢完一整副畫的時候,畫出來的東西也多是随筆塗鴉。

郁青珩會教他,只是他學的很不認真,或者說,根本沒有真心想學。

往往畫一會,小樂樂就會不耐煩地丢掉畫筆,對很多人來說,小孩子這點特別煩人,他使用的東西全是別人的私物,他突然來到打擾作畫的狀态,同時任性的要求,浪費了許多時間。

現在想想,向懷景都覺得很不好意思,小時候自己真沒分寸感。

可是……也不能全怪自己,向懷景頗為心虛且自得地把責任全都推給了郁青珩——還不是小珩哥哥太溫柔了,從來都不說教責罵自己,都是他慣的!

向懷景的心軟乎乎,熱騰騰,人年紀一長就好喜歡懷念過去,明明現在也不老,卻像含了塊琥珀蜜糖般綿長貪戀。

這塊糖裏有過去所有的快樂。

向懷景把卧室的窗戶也打開,總算感覺沒那麽沉悶了。

這時在門口久久沒等他出來的郁青珩,不禁叫了他一聲:“小景——”

“我在這呢!”

向懷景興奮地從主卧裏探頭看去:“我看到你的畫了!”

郁青珩略顯尴尬,瘦長的身影孤零零站在門外,怪可憐的:“是嗎。”

兩人四目相對,向懷景漸漸意識到不對,小心地問道:“你不進來嗎?”

“進,這就進。”

說着,郁青珩大概又往前挪了一厘米,而後,他盯着面前的門框,仿佛被一道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透明屏障攔住了。

“珩哥?”向懷景擔憂地叫了一聲。

“……”郁青珩緩慢露出蒼白而溫柔的笑,他若無其事地擡起頭,說道,“這裏太髒了,還是不收拾了吧,我住市裏,每天往返一個小時,不算遠。”

話是這麽說完全沒錯,可是真的有人在回到老房子的時候,因為嫌髒連一步也不肯邁入?

向懷景不信,卻還是笑着應道:“我也覺得沒必要收拾了,太麻煩,得不償失,你等下,我把窗戶重新關上。”

郁青珩點點頭:“好。”

很反常,向來恨不能所有工作都包攬,舍不得小景受一點累的這個男人,竟然就這麽看着向懷景一個人在鋪滿灰塵的舊屋中忙碌。

向懷景走出房門,砰一聲關上,挽住郁青珩的手臂。

那具藏在衣物下緊繃僵硬的身軀在聽到“我們走吧”這句話後,才緩慢地放松下來。

向懷景當做自己什麽都沒發現,只跟他說些開心的回憶:“我終于知道為什麽總是覺得你的頭像眼熟,我看到那副畫了,你竟然一直留着!”

天可憐見,畫完之後,連向懷景自己都嫌棄,懶得将它帶回家呢。

郁青珩彎起雙眼,溫聲細語地回應:“因為小景畫得很好呀,多有童趣。”

“你會讓我的信心盲目膨脹。”

“我只是說實話。”

“我還看到你沒畫完的那幅畫,畫的是我們,好可惜,已經徹底廢了。”

前進的步伐有一瞬間的停頓,快的像是錯覺,郁青珩說道:“那張畫呀,就是照着你的畫畫的。”

向懷景:“啊?!”

是的沒錯,那副醜萌醜萌的簡筆畫畫的是小珩哥哥跟小景,但郁青珩是怎麽把它解析并轉碼成另一種模樣的?

向懷景喃喃道:“你這濾鏡到底有多深啊……”

郁青珩堅持他只是把美好現實表達了出來,并堅持小景的畫裏有獨特的靈魂,即使這個靈魂,只有郁青珩自己欣賞。

打掃屋舍的計劃臨時夭折,郁青珩依然要返回市裏,即使他們是那麽想要每時每刻都依偎在彼此身邊。

晚上向老師和楊老師回家,毫無疑問,家裏多出來的某個大件又叫這個小家掀起了一場風波。

只不過麽,現在的風波制造者只剩下向老師一人了。

努力地掀一掀,被穆英姿一巴掌蓋回去後,委委屈屈又不服地再掀點小浪頭。

“誰稀罕他的東西。”向懷景扒着飯碗很是憋屈,“正常誰天天給人家送禮,無事不登三寶殿,咱家這小廟可還不起那尊大佛的人情!”

向懷景鬼靈精的,不主動反駁他爸,省得自己挨罵,只在穆英姿罵過老爹之後随聲附和。

穆英姿說道:“人家跟樂樂又不是外人,送點禮怎麽了?”

向老師冷笑:“出國那麽多年才回來,又能熟到哪去?”

穆英姿驚嘆:“原來你還不知道?”

向老師詫異:“知道什麽?”

穆英姿大喊:“人小郁是樂樂對象,不是外人!”

向懷景手一抖,筷子掉了:“???”

向老師跟楊老師齊刷刷驚訝地看向穆英姿。

穆英姿拍着大腿長籲短嘆:“我尋思你這麽看不上青珩,是知道他跟樂樂搞對象呢,感情你什麽都不知道哇,你當你老娘我那麽沒分寸,人給啥要啥?還不因為都是一家人,我老推脫,人家要是覺得我不稀罕這個孫婿,該多傷心啊!”

向老師端着飯碗的手抖啊抖,不可置信地看向老娘:“媽啊,你說什麽呢,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說着他猛地一回頭,橫眉怒視向懷景:“向懷景,這是怎麽回事?!”

向懷景連連搖頭,十分無辜。

穆英姿不耐煩地撿起筷子丢它:“吵吵什麽,孩子就是被你吓的,長大了才什麽事都不跟家裏說!”

那到底是怎麽回事?一家三口明明商量好了先瞞着穆英姿,結果不知什麽時候,老太太不僅得知了真相,還毫無壓力地接受了。

原來這事還跟楊老師有關系。

楊老師在醫院陪護的時候,以為老太太休息了,就用手機搜索同性戀的資料來了解學習,老太太中途醒來,一眼就瞅到了字體被放的大大的手機屏幕。

她沒細問,只是後來見到郁青珩本身,再稍微聯想一下,就什麽都明白了。

楊老師忍不住樂了:“感情咱們一家人都是知道的。”

穆英姿拍拍楊老師的手:“你們年輕人還想瞞着我?我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飯都多!雯雯啊,以後這種事,你別一個人憋着,說出來大家一起承擔嘛。唉,我知道,你們不是那麽容易接受,可是現在都新時代了,也該想開了!”

楊老師笑着看向向老師:“媽,您快別說我了,我沒什麽想不開的,現在就剩您兒子了。”

穆英姿哦了一聲:“原來你也知道。”

向老師別扭地沉着臉,不說話。

穆英姿:“整天甩臉子給誰看呢?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到老了就這麽對待你老娘,老向!你怎麽走那麽早!你兒子連他親娘都不待見——”

小老太太的一聲哭,哭的向老師焦頭爛額,忙放下飯碗過去扶着老娘安慰。

“娘诶,我不是沖你!”

“那就是沖我的孫婿兒!我的好孫婿兒啊,辛辛苦苦給我買藥、買衣裳、買輪椅,你說說沒有他,你想的到這些嗎!”

向老師沒辦法,在老娘的孝道大棒下連連退縮,只得說道:“我又不是一定不能接受,你看他們倆男的,不穩定,一點小波折都堅持不下來還湊一塊幹什麽……”

穆英姿:“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是看他們沒吃苦,親身上陣給他們制造點苦頭吃是吧?”

向老師冤枉。

飯桌的另一頭,向懷景捂着臉忍笑:“爸爸,你要是接受了就早點說,不然郁青珩路過咱家都不敢進來,就怕你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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