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穆英姿一擡嗓子:“你還打人?”
向老師沒好氣道:“我就打打自己的親兒子, 可沒打他,再說就那麽兩下,怎麽能算打呢?”
識時務者為俊傑, 在穆英姿擡手打過來的那一刻,向老師飛快地屈服了。
全家人沒一個跟自己站在一邊的!
深夜裏,躺在床上, 向老師委屈地抱着老婆控訴:“你都不幫我!”
楊老師嗤笑:“誰私下跟我說,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這件事的?嗯?”
查資料是楊老師一個人在幹的嗎?私底下夫妻倆沒少商量琢磨這件事。
楊老師粗着嗓子學向老師那天愁眉苦臉的樣子:“總不能真把他的腿打斷了,要是他們倆能穩定下來,以後收養一個孩子, 也不是不行——呼,唉!孩子大了,翅膀硬了,管不住了!”
向老師抓抓日漸稀疏的頭發:“我有這麽誇張嗎?”
“有啊,其實小郁挺好的,你別真把人吓跑了。”楊老師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不都說了嗎,同性戀是天生的, 改不了。你看看那些新聞上報表的,亂的很, 他們倆要是能好好的在一塊, 總比亂搞強。”
沉默了一會, 向老師才嘆了一口氣:“這次家裏出事, 也算是看出了他的人品。”
楊老師轉過身來,借着小臺燈的光看向老師臉上細密的皺紋:“咱們都老啦, 以後還是得他倆自己過。小郁是靠得住的,有小時候的情誼在, 樂樂跟他在一塊我放心。”
“唉。”向老師擡手摸了摸妻子鬓角的幾根白發,自我安慰,也安慰妻子,“人好才是最重要的。”
……
“既然他都上門送禮來了,不請人吃頓飯,搞得跟咱們家沒教養似的。他要是還在附近,你跟他說,叫他過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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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丁丢下這一句話,向老師就背着手出門了。
向懷景一時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被母親催了一遍,才露出一個大大笑容。
“我這就去告訴他!”
向懷景跟郁青珩打電話,叫他到鎮上的小公園見面,他人,一直都神出鬼沒地藏在附近,沒一會就出現了。
向懷景沖上去跳到郁青珩身上。
“我爸媽叫你回家吃飯!”向懷景高興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他們接受我們了!”
這樣值得高興的事情,卻只叫郁青珩露出了短暫的笑容。
察覺到愛人并不似自己這般興奮後,郁青珩從他懷裏滑下來,捧着他的臉細看:“怎麽了?”
郁青珩挂着溫柔淺淡的笑容,擡手理了理向懷景的毛線帽子,毛絨絨的帽子跟圍巾包圍出了一張光華璀璨的臉,把冬日暖陽的光全都聚攏了。
他貪婪地盯着,神情卻克制,溫聲細語:“可是,這麽早就給兩位老師确切的答案,若以後反悔,豈不是要讓他們失望……”
得,向懷景明白問題出在哪了。
差點忘了三個月的約定。
向懷景皺起鼻子,不高興地撇了撇嘴:“反正我奶奶都猜出來了,你已經給了她很多期待。”
郁青珩果斷道歉:“對不起。”
向懷景擡手捏捏他的臉:“你道歉做什麽,我又不是要怪你,珩哥——”
他張手任憑自己跌進郁青珩的懷裏,把臉埋在他的脖頸裏。
他難得這麽軟下來,郁青珩心生擔憂,兩只手輕輕地摟抱着,不敢用力。
“怎麽了小景?”
“我高興。”向懷景悶聲悶氣,“你在我身邊,家人也都在身邊,互相接納,不會再被迫離開另一方……我覺得我好幸運。”
再寒冷的冬天也抵不過心頭的火熱,向懷景一點都不怕冷,就這麽露天地跟郁青珩抱了好久。
郁青珩親親他的額頭,輕聲道:“我也會幸運。”即使他已然失去了很多。
因為郁青珩的顧慮,吃飯這事兒算是黃了。只是黃了,又激起了郁青珩的另一層顧慮。
事無兩全,郁青珩也有點選擇困難症,他交握手指,在只有冬青點綴的冬日花園裏來回踱步。
“可我不去,小景該怎麽應付呢,倘若他們的印象更加不好,以後再見到,會不會更加難以過關,我倒是不要緊,身為親子,小景的痛苦必然深刻……”
“別念了,你都成唐僧了。”向懷景無奈地說,“我就跟他們說你已經回辛城,過不來不就得了。”
郁青珩恍然大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向懷景:“小景好聰明!”
向懷景哭笑不得,調侃他:“你之前還想着拆散我跟我爸媽呢,現在知道考慮他們了?”
這種情緒上頭後的黑歷史,于此刻的郁青珩而言也是有些羞恥的,他臉上染上薄粉,不敢直說自己依然有這些方面的妄想,會叫小景為難的,要忍耐。
所以他躁動地抿了抿唇角,将劃到臉前的發絲撥到耳後,眼角下的花紋都豔麗幾分:“我會考慮的更周全,倘若——代替也非不可,只是這樣也很好,一定是的……一定,小景都很滿意呢。”
向懷景:“……”隐隐約約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輕哼一聲,擡手拍了下郁青珩的翹臀:“代替我真的爸媽就不用想了,不過你喜歡的話,兄弟姐妹丈夫妻子兒子學長什麽的都随你扮演,咳,當然,有必要的時候,其他角色也不是不可以。”
說完,他掃了眼郁青珩飽滿結實的胸肌:“回家喂我。”
郁青珩手指輕顫着低下了頭,将越發豔麗如桃李的容顏藏住,溫聲哄他:“小景,要保持距離的……”
向懷景假裝沒聽到,說:“我明天也跟你回辛城,先坐公交到市裏,你再接我。”
總不能在老家呆的太久,他還得繼續自己的事業呢。
兩人說好,拉着手看着對方好一會,這一會漸漸起了風,即使穿着厚衣服,也吹得人指尖冰涼。
“你該回去了。”
“那我走啦。”
“快回去吧,把帽子戴好。”
“你也趕緊回去,別在這吹風。”
“我送送你。”
“別送啦,冷……”
向懷景走一步磨蹭三步,走到長街拐角,一回頭,郁青珩依然癡癡伫立寒風中。
他對他擺擺手,終于拐過去了。
.
得知郁青珩已經走人,不回家吃飯這事,把向老師給整的難受了好一會。
自己頂着那麽大的心理壓力,拉下面子叫人回家吃飯,結果人不在。
“随便他愛來不來,不來也好,我還懶得招待呢。”向老師沒好氣地把手裏滿滿兩大兜的雞魚肉菜放進廚房。
向懷景嘿嘿笑着走到老媽身後:“我明天打算回辛城了。”
楊老師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是啊,兒子已經不是那個需要父母庇佑的小孩了,他有更廣闊的世界要探索、飛翔。
“好啊,也該回去了,總在老家呆着浪費時間。”
那兩大兜菜今晚還是做了出來,給向懷景踐行。
第二天楊老師挑了個沒課的時間,回來給向懷景收拾東西,冬天天冷也有好處,就是做出來的食物不容易放壞。
她給他裝了滿滿一提盒的炸丸子、炸茄盒、醬牛肉、蒸餃、烤蝦、小酥肉……
今天風大,就沒叫穆英姿一塊出門送行,向懷景拎着行李箱,楊老師幫他拎着背包,慢慢走了一段。
到了等公交的地方,向懷景就催促:“媽你快回去吧,外頭冷。”
“我不冷,我就是想跟你說說話。”楊老師擡手摸了摸向懷景的腦袋,“媽媽還以為你要好久才能長大,沒想到一眨眼,就給媽媽領了個女婿回來……不對,應該叫兒婿?”
向懷景捂住他媽的手:“嘿嘿。”
“你別擔心,你爸不是那種不知變通的人,以後小郁要是有空了,就帶他回家吃頓飯。”
“好,等開春了,我就帶他回來。”
楊老師頓了頓,又說:“這孩子雖然見得次數不多,不過能看出來,他性格很好,他爸媽都不在了,跟咱們不一樣,你既然決定跟他在一起,就要好好對人家。”
向懷景發誓:“我肯定不會欺負他,我是什麽樣的人,媽你最了解了。”
楊老師笑了笑,旋即輕輕嘆了一聲:“還有啊,你也不要叫他欺負你,媽一直有點擔心。小郁他以前的經歷挺不好的,這樣的孩子長大了,容易有人格缺陷,之前他突然過來,把我跟你爸氣得夠嗆。你們相處的時候,要是發現他哪些方面特別過分,也別一直忍讓,不用怕他,他是有錢,可咱家不是那種賣兒子吃軟飯的,大不了他給你花的錢爸媽全都還給他,你不能受委屈。”
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是個寶。
向懷景高大的身軀抱住媽媽如今已經瘦弱的身體,卻還是個乖寶寶一樣依戀:“我保證也不叫他欺負我,媽你放心,郁青珩暗戀我很多年,好不容易跟我在一塊,對我可好可好了,在家在外,我說一不二,他一點都不敢不聽……”
這自吹自擂但也不算虛假的一番話,成功淡化了母子離別時的酸楚。
向懷景又開始好奇:“媽媽你好像知道的不少。”
“嗯,其實很多人都知道小郁當年發生的事,那時候你太小了,大人就沒告訴你。”
到底發生了什麽呢?
回想起來,楊老師都覺得那孩子可憐:“現在你長大了,我想,你也該知道了。”
那年的故事說起來很殘忍,但也很簡單,郁薇女士跟那位姓宮的男人之間到底有着什麽樣的糾葛,沒人說得清,但鄰裏鄰居的,見識過宮先生數次找來并聽了他們的數次争吵,也都有了些猜測。
不知是因為産後抑郁、生産損傷還是別的什麽緣故,一位追求藝術的女性,忽然失去了創造的能力,這叫她在從愛情中清醒後重新陷入了對藝術的執念。
她好像并不太想要這個孩子,可是他的出生已經成了事實,成為了捆綁她的枷鎖之一,她不得不接受。于是她帶着孩子回了國,給孩子上了自己的戶口,遠離了夫家,折中地說服自己要愛他。
她執着地讓他繼承自己的事業,她從小教導他,給予他很大希望,嚴苛地要求他不得辜負自己的夢想,否則,她如何能勉強自己在日複一日的痛苦中繼續去愛他?
宮先生對這個讓妻子産生變化的因素也很不滿意,他不明白,郁青珩的出生,為什麽會讓他們的世界産生如此大的變化。
是因為他的出生給妻子帶來了些身體上的小毛病?還是要照顧他讓妻子感到了厭煩?
但這是他們愛情的結晶,也許是他們唯一的孩子。
宮先生希望郁薇回到自己身邊,也希望郁青珩能随回他的姓氏,并依照他們家的經驗學習成長,最後在合适的時機繼承家業。
這種要求被郁薇嚴詞拒絕,他們的争吵也大都來源于此。
吵吵鬧鬧許多年,終于兩人都厭煩了,所以那天他們大吵一架後決定去離婚,然後,就在去離婚的路上,不幸地遭遇了車禍。
沒有拿到離婚證,郁薇女士,在心心念念要解脫的那一刻到來之前,離開了人世。
那時候醫院管理的還沒有特別嚴格,因為兩人帶在身邊的完整的身份證明與夫妻關系,在聯系上宮先生的家裏人之後,就沒再去聯系郁薇的家裏人。
宮老先生對這個兒媳和孫子,也一定很不滿意吧,否則怎麽會在三天後,才想起來郁薇家裏還有一個活生生的人在?
“他們急匆匆地趕到郁薇家裏,撬開了大門,當時很多人都看到了。”
楊老師回憶着,嘆息着:“你總是找小郁玩,也知道,他媽媽習慣把他反鎖在卧室裏,那天也一樣。”
老房子的隔音特別不好,那天郁薇跟宮先生在客廳裏吵架的聲音很大很大,卻沒有郁青珩的聲音。
大家都不驚訝,這個內向的孩子一直很聽話。
聽話地被媽媽鎖進卧室裏,目送父母去離婚,然後等待他們決定自己的命運去向——在談及離婚的時候,難免談到孩子的歸屬權,雖然郁青珩在國內姓郁,但到了國外,完全可以重新起一個名字。
與以往不同,這次媽媽,好像不想繼續留他在身邊了。
“鎖了三天,聽說門被砸開的時候,人都傻了,一句話不說,就坐在畫架前面畫畫,也不知發生了什麽,臉上都是血,差點就成了瞎子……”
正值暑假,不會有老師同學在意某個孩子連續三天不曾露面,去奶奶家住的小景,也不會時不時擡頭看一眼斜對面窗戶裏的小珩哥哥,他太乖了,連一次呼喊都不曾發出,生生煎熬了三日。
聽說門被砸開的時候,門板裏面有被破壞的痕跡,只是很微弱。
他好似也試圖掙脫過,但最終還是坐了回去。
聽從母親離去前的最後一句叮囑,好好練畫。
畫的再好一點,媽媽就不會離開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