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向懷景窩在沙發裏, 上網浏覽消息。

之前又要照顧奶奶,又要關心郁青珩,攝影事業不得不停下, 如今生活回到正軌,也是時候重新開張了。

叫人感動的是,許多看中他技術的粉絲, 并沒有因為他的“歸期不定”而立刻轉投別的攝影師,而是耐心地等着他回歸。

近來又下了一場大雪,預約攝影的客戶爆滿,向懷景每天連環轉, 完全沒空考慮找工作的事。

先前,他有意跟一個叫程軒的攝影師合作,接觸的過程也很愉快,可惜這人做過些叫向懷景不齒的事,想來想去還是斷了聯系。

嗯,當然這個就不跟郁青珩說了, 免得他私下一琢磨信心加倍。

向懷景打算重新找個助理,順便招幾個志同道合的人, 一個念頭在他心裏漸漸成型,他想成立一個屬于自己的攝影辦公室。

如今他的心境與以前截然不同, 他有了追求夢想抵抗風險的資本, 也有了切實的成績, 那麽為什麽不能把兼職轉成正職?

反正他現在的工作強度, 跟正職也沒什麽差別了。

這個想法跟郁青珩一說,郁青珩很支持, 他沒有跟向懷景談論創業失敗的風險,在他眼裏, 小景喜歡的東西只要不涉及危險,支持就可以了,再怎麽樣折騰,他都能為他兜底。

只有一點。

“你未來的同事們……”

向懷景輕哼一聲:“知道啦,你幫我把關總行了吧?”

郁青珩笑的溫柔和煦,如春風拂面。

當然作為代價,郁青珩需要給向懷景當門面模特,這麽一個超模身材明星臉蛋的大美人,随便拍拍就能吸引顧客,放着不拍叫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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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懷景狠狠拍了個過瘾,只不過拍着拍着,後面的照片就不能往外放了,會被夾。

在忙碌着注冊工作室、租賃辦公場地、購買器材道具、招聘員工、拍攝整理作品集……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就到了春天。

積雪消融了,枝頭冒出新綠,大地被鮮嫩的草芽覆蓋,窗外又開始能聽到鳥鳴聲。

有一天醒來,向懷景看到郁青珩在陽臺澆花,不知什麽時候,花骨朵一骨碌一骨碌地冒了出來,有的營養太過充沛,搶先綻開鮮妍的色彩。

擁擁簇簇的熱鬧裏,郁青珩穿着白色的長線衫,頭發松松地束在腦後,容光一天比一天明媚,精神也一天比一天放松。

好像随着春天的到來,他精神裏的某些東西也在一點點地被滋養複蘇。

只不過,滋養花草的是陽光、水份和肥料,滋養郁青珩的是向懷景的呵護。

這些日子以來,向懷景一直有在小心翼翼地保護自己,也保護郁青珩,他要盡可能的讓危險遠離,讓意外消失。

郁青珩控制不住保護欲的時候,向懷景會适當地接納他,叫他既能達成所願松快一下,也不要太放縱以免越陷越深。

郁青珩試圖給他安排司機,他就把司機直接吸納進自己的工作室。

郁青珩想知道他在外面都做了什麽,他就從早到晚都跟他挂着語音。

郁青珩擔心路邊買的蔬菜農殘超标,就全聽他的買有機的。

漸漸的,什麽壞事都沒發生,向懷景的事業也重新起來,工作室開的紅火,連帶着郁青珩這個美人模特的粉絲都漲了。

在工作室裏招來新的攝影師後,向懷景自己當模特,跟郁青珩一塊,蹭熱度拍了幾組“雙男主”合照。

因為工作室客人大部分是年輕女孩,所以“雙男主”合照放在後面,主頁依然以展示女裝獨照與閨蜜合照為主。

出乎向懷景意料,竟有不少女孩帶着男朋友一塊來拍了情侶照,點名要指定的背景與服飾,說很喜歡雙男主合照的氛圍感。

一切都在好轉,郁青珩開始相信,他不會再傷害到向懷景,如今走在腳下的道路正确,他們會幸福圓滿。

前天穆奶奶在地裏挖了許多野菜,全都用快遞寄了過來。

向懷景在廚房幫忙打下手,時常偷懶,洗了一小碗莓果,瞅準時機塞進郁青珩的嘴裏。

穿着藍格子白熊圖案圍裙的男人,正利落地将洗淨切好的野菜丢進鍋裏焯水。

這是他們今天的晚餐:涼拌野菜、清炒蝦仁、筍子炖雞。

很符合郁青珩的審美:足夠營養健康。

向懷景夾了塊鮮美的蝦仁喂給郁青珩,說道:“最近我媽催了好幾趟,問我們什麽時候回去吃飯。”

郁青珩咀嚼着蝦仁:“唔,五一放假的時候?”說着他撕開一條肥妹嫩滑的雞腿,放進向懷景的碗裏。

雞腿肉清淡鮮美,向懷景口味略重,調了一碗香辣蘸水,蘸着吃正好,一口下去,雞肉汁水豐沛鮮嫩可口。

向懷景不開心:“那也太晚了。”

郁青珩猶豫了下:“可是……”

相處這麽久,如今最了解他的就是向懷景,他頗為熟練地蹬鼻子上臉:“沒有可是,不要那麽死板嘛,難道你現在還在懷疑我對你的真心——”

郁青珩連忙解釋,柔聲哄道:“我自然是不會有一點懷疑的,小景的心意,我十分清楚,倘若有半分懷疑都是亵渎,實在不該。”

向懷景果斷:“那就聽我的。”

郁青珩:“……”

向懷景:“後天是清明節,我要回老家掃墓,正好你也回去看看郁阿姨。”

這是他的主要目的,那天之後,到底還是沒忍心跟郁青珩提那個暑假的故事,他知道他心裏一定有一塊角落,還藏着過去留下的恐懼,否則不會這麽多年來,都不敢睡帶鎖的房間。

向懷景悄悄地把次卧的門鎖也卸了,不知道郁青珩發現沒有。這讓他晚上睡覺的時候有點沒安全感,但想到郁青珩就在隔壁,心又放了回去。

他旁敲側擊地問了幾次,郁青珩會不會想媽媽。

“會啊。”郁青珩說,“我好想她。”

談及到的時候,他并不掩飾自己對母親的尊敬與思念,不談的時候,他也好像忘記了這個女人。

向懷景知道不是的,他只是……有點害怕,恐懼與敬愛交織着,叫他無法放下,也不敢靠得太近。

行程就被向懷景這麽霸道地定下了。

出發那天,兩人帶着辛城購買的大包小包的“特産”上了車,昨晚催着郁青珩早睡,結果回到次卧,向懷景就開始偷偷玩手機,現在就犯困了。

他枕在郁青珩的腿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中途車子颠簸,困倦醒來的時候,看到了郁青珩垂首時的溫柔容顏,他的長發像一片黑暗交織的涼夜,被他包圍,就像躺在冬夜被窩裏一樣安心。

他一直在攬着自己,護着自己,把自己珍之又重地藏進他的心湖當中。

向懷景轉瞬就又放松地睡了過去,沒有半點警醒。

清明時節雨紛紛,抵達烏市的時候,天上下起了細密的雨絲。

他們去市裏的壽材店買了些紙錢貢品,這才改道回錦繡鎮。

提前收到消息的向家人準備了滿滿一桌菜。

飯桌上的氛圍有點詭異,說熱情也熱情,穆奶奶是接受最良好的那位了,又愛跟年輕小輩打聽大城市的生活,聊起來就沒完。

楊老師雖然還是覺得找個男人當兒婿有點奇怪,但已經接受了,就不會故意磋磨人,大部分時間只是笑着聽他們聊天,偶爾問問同性情侶之間跟異性情侶有什麽不同。

向老師是最冷淡的一位,懷抱着某種別扭的心思,他總試圖在郁青珩面前展示自己威嚴強大的一面。只可惜,不管他是擺冷臉,還是故意提些看起來很有深度且高大上的財經軍政話題來刁難人,郁青珩都言笑晏晏不起波瀾地應付了過去。

純純鐵拳砸到棉花上,就算他在郁青珩的每句話後面都要接一句“不對”然後再重複一遍差不多的意思,郁青珩看起來也沒有半分介意。

他笑吟吟的,就沒放在心上過。

楊老師聽煩了,夾了塊豬蹄堵向老師的嘴:“就你一天天懂得多,聯合國怎麽還沒請你去當秘書?”

向老師:“……”

不管怎麽說,這頓飯平平安安地吃完了,這是良好的開端,往後他們再也不用躲躲藏藏,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親朋好友面前牽手了。

郁青珩頭一次以家庭成員的身份在向懷景卧室坐了一會。

在國內,兩人無法擁有合法婚姻關系,對習慣于領證保心安的長輩來說,總忍不住擔憂,但對他們倆來說,這不算什麽問題。

想要那個證,可以去國外的一些區域領,可就算沒有證,難道他們之間的關系就會改變嗎?

在這方面郁青珩都想的很開,倘若領一個證就能保證向懷景永遠擁有一個溫柔可靠忠誠善良的伴侶,那他早就想法子逼蔡闕跟向懷景領證了,也就不會有今日的他們了。

兩人擠在單人床上,并排着小憩了一會,只是在車上睡多了,現在向懷景一點都不困。

他悄悄地側過身,去看身邊的人。

睡覺是郁青珩最沒形象的時候,他得把長發全都撩到枕頭上方,才不會在翻身的時候拉扯到。

如瀑的發絲下是秀美的睡顏,雖然躺的板正,淩亂的造型卻把他身上正經與危險的一面削減,平平多了幾分随性的可愛。

這樣也不錯,總事無巨細關懷他人的保護者,也可以被他人保護。

下午的時候雨漸漸停了。

向老師、楊老師扶着穆奶奶,再加上向懷景和郁青珩,一行五個人去了鎮外的墳地。

掃墓、上供、焚香、悼念……

關于要不要告訴向爺爺他的乖孫找了個男人當戀人這種事,一家人還真糾結了一下。

最後是穆奶奶拍磚定論的:“有什麽不好說的,他有意見就讓他找我!”

其實向懷景已經記不清爺爺的模樣,他六七歲的時候,老人就走了,記憶裏只殘存着跟頭戴草帽的爺爺去地裏撿麥穗的畫面。

因為兩家人的墓地離得近,一群人又來到郁薇女士墓前說了說話。

正所謂來都來了。

似乎察覺到郁青珩想多和母親待一會,楊老師他們很快先回去了,只留下向懷景跟郁青珩兩個人。

隔了快一年,再次站到郁薇女士墓碑前的向懷景,心情比之前更加複雜。

“我會好好照顧珩哥。”向懷景半蹲下來喃喃道,“您一定也希望有人陪伴他吧,阿姨,您放心,珩哥現在是一個特別特別優秀的畫家,他的作品有很多很多人喜歡,他沒有辜負您的期望,他有好好地熱愛這門藝術……”

身側落下來一片陰影,郁青珩将墓碑前的白玫瑰整理出更漂亮的造型。

他微微垂眸,纖長手指撫摸過沾了雨露的草葉:“你是不是聽別人說了什麽?”

向懷景張了張嘴巴,下意識想反駁,但還是默認了:“你怎麽知道?”

“你的卧室門鎖被卸了。”郁青珩笑了笑,聲音如風吹草叢般悠長溫柔,“二月剛回辛城的時候,只要一看到我,表情就很……好像我被誰欺負了,很可憐一樣。”

向懷景尴尬地捏了捏手指:“有這麽明顯嗎?”

郁青珩點頭。

向懷景小聲嘀咕:“我不是故意打聽的,就是不小心聽到了。”

郁青珩根本不會為這種事産生責怪之心:“我知道你是關心我。”

忽而沉默了下來,向懷景有許多話想說,想問問他還疼不疼,想知道他如今可還怕,只是時間太殘忍,十二年的距離,讓事後所有的關心都顯得輕忽勉強。

他側臉看向郁青珩,郁青珩平靜如水,明明沒有什麽波瀾,卻又像一陣需要密林依附才能存在的薄霧。

那三天裏,十五歲的郁青珩會想些什麽?他透過那扇灰蒙蒙的窗戶,看不見一點天堂的模板,是如何汲取着始終不曾到來的希望活下來的?

他會感到痛苦,在痛苦裏死掉,然後重生嗎?

他是多麽希望他的小景能再一次從窗戶裏出現,讓被門鎖住的少年有喘息之機,才能對着那副簡陋可笑的畫,一點一點精細雕琢出幸福的幻象?

向懷景怎麽想都想不出确切的答案,他永遠都不可能回到那個夏天,代替郁青珩被鎖進那個房間。

“要是我在就好了。”可即使是局外人,也依然産生了懊悔,很想要改變些什麽。

一只手伸過來,握住了向懷景的手。

“這不是你的錯,小景,你不欠我什麽。”郁青珩彎彎的眼睛像月亮,“你現在在我身邊,這就足夠了。”

向懷景像螃蟹一樣橫着挪了挪,挨到了郁青珩的肩頭。

他扁着嘴說:“我就是忍不住想。”

郁青珩張開手臂抱住他,也把支撐自己的權力交給了他:“我有時候也會想一些問題。”

“什麽問題?”

“想我是不是做的還不夠好。”

“……”向懷景攥緊他的手。

回憶這些事的時候,郁青珩開始困惑,他有一個問題始終找不到答案,他永遠都會被困在那個夏天。

“我那時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做的還不夠完美,所以你們始終不出現?我一直知道,我畫的還不夠好,所以媽媽要離開我。”

即使不知曉當時的具體情況,向懷景下意識還是覺得不應該這麽想。

“她把你留在身邊那麽多年,怎麽會想要離開你呢,那是一個意外,不是你不夠好!”

郁青珩緊緊靠着他,無聲地笑了笑:“我知道那是一個意外,只是,她想讓我跟父親走。”

命運是如此無常,那一天郁薇和宮先生同樣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沒有預告片讓她得到其言也善的機會,所以出門的時候她告訴郁青珩:如果回來,他還是不能畫出讓她滿意的畫,她就會放棄這個孩子的撫養權。

宮先生也不是很想要他,他認為,這個孩子已經被妻子養廢了。

那一天郁青珩就是帶着這樣的認知被鎖在卧室裏,他等待父母的歸來,等待他們争相搶得離開自己的解脫權。

郁青珩擡手撫上自己眼角下的紋身,輕聲道:“在他們回來之前,我要練習更多,畫得更好才行。不能出去,媽媽會生氣,不能偷懶,他們怎麽還沒回來,是我之前表現得太差勁了嗎……我知道,是我還不夠完美。”

“你沒有不好!”

郁青珩驟然回神:“抱歉,我剛才走神了。”

向懷景捧住他的臉,額頭抵着他的額頭:“反正我覺得你很好,不管是小時候還是現在。”

郁青珩不舍得搖頭,怕錯過與他肌膚相親的點滴:“因為小景很善良,很愛我,所以在小景眼裏我足夠優秀,只是小景,你不必安慰我,我知道我有很多缺點,就像之前……我竟然表現得那麽差勁。”

向懷景瞪他。

郁青珩抿了抿唇:“但我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這個世界上除了小景,沒有誰能做到完美無缺,所以我要努力在各個方面做到更加優秀。”

向懷景頗為無奈:“你也別太為難自己。”

郁青珩并不覺得為難:“我很開心能為你做一些事情,生下我的日子,并不令媽媽感到幸福,我已經回不到過去了……可是小景還在,我會努力讓你幸福的。”

“阿姨肯定有幸福的時候,否則她不會一直照顧你。”向懷景笨拙地安慰道,“反正換成是我,肯定不會養真正讨厭的孩子。”

“是嗎……我知道她是愛我的。”郁青珩的眼睛微微亮了些,“她只是愛我的方式有些錯誤,她太累了。”

郁青珩的聲音微微顫抖:“她不是想要離開我,她只是……只是想讓我去父親身邊過更優渥的生活,接受更高等的教育,因為我畫的不夠好,她不得不這麽安排,對不對?”

“對!”一直想要告訴他他很好,可這一刻向懷景只能用力點頭,“就是這樣!”

好像有一座山被從郁青珩的心上挪走了,一瞬間他如釋重負,重獲新生般長舒一口氣。

“太好了,我就知道,一定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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