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6
雪夜,風霜卷的越來越大。
屋子裏生着炭火,卻也凍人的緊。
青色的魂燈散發着幽綠的光芒,卻讓曉星塵的心愈來愈冷。
“八年了,阿洋。你還不願意回來麽?”
曉星塵趴在燈前,眼底蘊着巨大的悲傷。
曉星塵一心想讓薛洋回來,可是就算回來了又能如何呢?
曉星塵的心又痛又癢,好似什麽東西在抓撓一般。他捂着心口,從圓凳滑坐在地面,而後縮進桌角,抱膝流淚。
風透過門縫鑽進屋子,凍的曉星塵直打顫。這八年來,他從希翼到絕望,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挨過漫漫長日的。
曉星塵原以為人間的時日很短,匆匆而逝。至如今他才驚覺,哪裏是光陰飛逝,不過是局中人未到傷心處罷了。
——
“哥哥,時間到了。”
仙霧缭繞,天庭之上,一女子将魚餌投入鏡湖,惹來錦鯉争相食之。
“就算賣冥主一個薄面了,送他回去罷。總計他也只這一世了。”一個月白錦袍的男子從橋下走來,負手而立。
“這幾年你将他折磨這麽狠,如今送他回去不是殺人誅心麽。”女子感慨,她哥哥生來掌管天道,鐵面無私,公平正義,從未徇過私。
可卻為了薛洋屢屢徇私……
“曉星塵看不清,總要有人幫他看清。此番阿洋回去,曉星塵若還如往常一般,那阿洋死了也算斷了他的念想。若曉星塵有所改變,我也算成全一樁姻緣。”
男子眸低寂靜無波,像是在說着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哥哥鮮少插手天道之事,為何屢屢助他?”女子回眸,低聲詢問。
男子壓了壓唇角,“阿洋父母曾于你我二人有恩,那時你年紀尚小,不記得他很正常。”
女子“哦”了一聲不再多言。
良久,她道:“哥哥,我們打個賭吧!”
“賭什麽?”男子淡道。
女子淺笑,“賭曉星塵信不信薛洋。”
男子眉目蘊着柔色,“你想怎麽賭?”
女子歪歪頭,俏皮道:“我賭他不信!”
“行。輸了幫我處理上半年累積的卷宗。”男子聞言一笑,負手離去。
女子卻在他身後道:“喂!哥哥!若是我贏了呢?”
“放你下界玩三天。”
一道無奈地聲音傳來,女子這才罷休。
回到天機閣,男子掐訣解了薛洋魂魄上的禁制,而後無情地将他打入凡間……
——
大雪封路,只一夜,義莊院落內便落了一尺厚的積雪。
曉星塵是被冷風刮醒的。
昨夜憂傷過度,他竟昏沉在桌角下睡去。
寒風吹個不停,許是風太大,夜裏将門吹開了。
曉星塵的頭有些痛,大抵是染了風寒。
他起身,如行屍走肉般往門口走去,而後伸手合起門。天色還未大亮,他隐約看到院落似有腳印淌過的痕跡。
奇怪。曉星塵心道,莫非是夜裏來了賊人。但轉念一想,他全身上下也就那幾文錢,便是有小偷,也偷不走什麽東西。
曉星塵安心合起門,往裏屋走去。
屋子裏黑極,他與桌上的聚魂燈插肩而過,只覺得屋子裏少了什麽,可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
直到他往床側躺去,才發現薛洋的身體早就不見了蹤影!
“阿洋?!”
曉星塵心底又驚又怕,又有一絲暗喜。
他慌張跑到桌前,将燈點亮,看着幽暗無光的聚魂燈,曉星塵終于想起缺了什麽!
聚魂燈滅了!
“阿洋!是阿洋回來了嗎?”
曉星塵急忙開門,順着院子裏的那趟腳印尋去。
雪下的大,可卻擋不住做生意謀生的小販。那腳印的痕跡明顯是往鬧市裏跑去了,可路上的積雪早就被掃雪的公人掃去,曉星塵追到集市線索便斷了。
這麽冷的天,阿洋會去哪裏?
曉星塵愈來愈急,在路上逢人就問,如同瘋子一般。
“嘿!哪裏來的乞丐!搶東西都搶到爺爺頭上了?!”
曉星塵正走着,卻見前面的路上被人堵的水洩不通。一群早起的百姓正圍着看熱鬧。此時,天已大亮。
曉星塵詢問,“發生什麽事了?”
“是曉星塵道長啊!”
一個老婦回頭,痛呼道:“你瞧,今早不知哪裏來的小乞丐,許是餓的太狠,偷拿了牛二剛做好的包子,卻被牛二逮個正着。這牛二啊……可是個不好惹的主,這小乞丐今天怕是免不了一頓毒打了……”
還不待老婦将話說完,曉星塵便即刻穿過人群,一把捏住牛二即将揮下來的手掌。
“曉道長?”牛二愣神。
那小乞丐得空,背對着曉星塵和牛二,将包子全部塞進嘴裏。鼓鼓囊囊,即便是燙的他不停抽氣,也不肯吐出來。
而他背對着牛二,顯然是已經做好了挨一頓毒打的準備。
“他是個小孩子,哪裏經得住你這般毒打?他吃你幾個包子,我替他付錢。”曉星塵聲音溫溫柔柔,哪怕是此刻正抓着牛二的手腕,也讓牛二生不出氣來。
“道長,一個小乞丐,你也這麽費心。”牛二撇撇嘴,又道:“這小乞丐這麽小就敢偷敢搶,若日後不好好管教,指不定會惹出什麽禍來。道長還是不要這麽善良的好。”
曉星塵時常幫助相鄰,兩個包子也值不得幾個銅板,牛二只是埋怨幾句,便回去做生意了,也沒問曉星塵要錢。
見事情了解,人群逐漸散開。
曉星塵見那小乞丐還縮成一團趴在雪地裏偷吃,心中騰起憐憫,于是将外袍脫下,披在小乞丐身上,将他包裹起來,“沒事了,快從地上起來。”
小乞丐大概有六歲左右,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衣不蔽體,頭發也亂糟糟一團。
曉星塵同他說話,他也不理會。只一個勁縮着身子,捂着嘴免得嘴裏還未吞咽下的包子被人搶了去。
曉星塵将他拉起來,轉正。
當看到那亂糟糟頭發下稚嫩的臉龐時,曉星塵腦子裏仿佛有一根弦“啪”地一聲斷開。
“阿洋……”
曉星塵顫抖着雙手,将人狠狠摟進懷裏。
薛洋身上被雪粘的濕透,隔着道袍,曉星塵都能感到他身上硌人的骨頭。曉星塵心底湧出一股一股的酸水,确在慶幸。
“阿洋,我終于找到你了。”
曉星塵将人裹嚴,帶回義莊。
可剛将薛洋放在床上,薛洋便猛地趴在床沿吐了起來。
曉星塵心裏急的很,忙撫着薛洋的背安慰。
若是只将包子吐出還好,可偏生還未吃進肚子的包子盡數吐出就算了,連帶着吐出了好幾口血水。
這可把曉星塵吓壞了。
他來不及多想,找了件幹淨的冬衣将薛洋緊緊裹起來,而後抱着他去了城東的一家醫館。
醫館裏的大夫是個前來避世的神醫,一手銀針使得出神入化,被世人稱為“妙手李”。
李大夫把了半天脈,緊皺着眉心,看向曉星塵的眼睛都多帶了幾分打量。
“大夫,阿洋如何了?”
李大夫嘆了口氣,“道長,此為逆天改命之舉啊!日後的代價不是你所能承擔的。”
曉星塵心一抖,抿唇道:“我知。”
李大夫搖了搖頭,“這孩子魂魄虛弱,殘缺不全,明顯是剛複生的跡象,日後想要無事,只得好好将養魂魄。他這假肉身是拿花瓣捏出來的,脆弱的不行,往後不能受到半分傷害,一旦肉身被毀,他的魂魄無處可去,便只有消散的份兒。”
曉星塵點點頭,“我記下了。”
“他剛剛複生,這幅身體還不太能适應人間之物,吐血很正常。你且用粥水溫養幾日,待他身子逐漸适應了,再改善吃食。”
曉星塵捧拳,“多謝大夫。”
“無妨無妨。只是這孩子魂魄上似乎受了很嚴重的傷,道長日後要多加小心。複生不易,可莫要讓他再丢了性命。”
曉星塵再次道謝,将人抱了回去。
回到義莊後,曉星塵将屋子裏的火炭燒的噼啪響,門窗都下上了禁制,免得寒風吹進來。
薛洋還在昏迷,曉星塵去廚房熬了粥。
粥盛出來時,曉星塵加了許多糖,粥甜的膩人,是往日薛洋最喜歡的。
曉星塵推門而入,見薛洋已經醒了,可那人抱着腿膝蜷縮在床角,正警惕地看着他。
曉星塵見狀啞然,嗓子似乎被什麽給堵上了,憋的難受。他将粥放在床邊,想要将薛洋拉過來吃粥。
可薛洋一見到他便如同見鬼了一般,四處躲藏,恨不得将牆鑽出一條縫擠進去。無論曉星塵如何喚他,他也不應。
曉星塵無法,只得親自上床去捉薛洋。
可他剛碰到薛洋的胳膊,便被人猛地甩開,薛洋的眼睛裏充滿恐懼,如同一只困在囚籠的幼獸,死死盯住曉星塵。
“阿洋,我是道長啊。”
曉星塵眼眶微紅。
薛洋不肯說一個字。
這樣的情況大概持續了兩三天,曉星塵才認清現實——薛洋失憶了,不記得他了。
複生後的薛洋對曉星塵變得非常抵觸,似乎每日都活在擔驚受怕之中。
夜冷的凍人。
曉星塵将蜷縮在一起的薛洋摟進懷裏,他将下颔抵在薛洋頭頂,蹭了蹭,“阿洋,冷不冷?”
薛洋其實是冷的。
他渾身上下冰冷的很,升不起一點熱氣。如同死人一般。曉星塵也是知道的。李大夫說,這是因為薛洋剛複生,機體的一切功能還未恢複。
曉星塵本來已經做好薛洋依舊不回應他的準備了,卻不想一聲悶悶的鼻音從曉星塵胸前傳來。
曉星塵又驚又喜,将人緊緊摟在懷裏,四肢纏上薛洋瘦小的身軀,将人整個包裹起來。“不冷的,一會兒就不冷了。”曉星塵鼻尖湧起一陣酸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