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朵黑蓮

第十九朵黑蓮

就在這同一時刻,京城的英國公府上。

夜色已是很深了,但從南廂房的方向,總是斷斷續續的從裏頭傳來男子輕輕咳嗽的聲響。

“公子他人這般好,身子怎麽這般差,真希望他身子能早日恢複健康。”值守的兩個小侍女從曲折的長廊經過時,她們壓低着嗓音輕輕感嘆着。

“誰說不是呢?”另一個小侍女聽着這話,小聲附和着。

二人提着手裏的燈籠,慢慢的走遠。

廂房裏的青年,他臉色帶着幾分虛弱靠坐在床榻上,身後墊着個軟墊迎枕,支撐着他的身子不至于坐不住。

前些日子的換季時節,夜裏下了一夜的暴雨,該是那個時候,他身子受了寒,若是旁人,兩三日便也好了,可他陸陸續續的吃了好些日子的湯藥,身子卻還是沒有好。

今日中秋佳節,他本也該在宮宴的受邀之列,只是,陛下也知曉了他受了風寒,于是便也免了他這次參宴。

從陛下派遣而來的內侍敘說中,語氣中隐隐透露了陛下他心中的遺憾之意。

這些許遺憾,是從何處生出的,沈庭安心裏很明白,半個月前,父親從邊境寄來的信他看過了,從信紙上的只言片語之中,他明白陛下心裏有着怎樣的打算。

沈庭安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好,所以便一直沒有娶親,他知道自己大概率活不長久,因而,他也不想禍害了別人家的好姑娘。

嫁給他之後,約莫沒幾年的日子,他的那位夫人便要成了寡婦了,即便他能堅持着多活些年,他的身子,也不可能給那人帶來什麽幸福。

沈庭安将一切都看的很清,但有些人,卻不會這樣想了。

那封信上內容提到,當今陛下有想要給季橙公主招驸馬的打算,他也是那考慮名單上的一位,對于季橙公主,他不是很熟悉,但曾經有一回,他去宮中的時候,在不遠的地方,沈庭安遇到過她一面。

只記得,那天是初夏的傍晚,橘色的火燒雲染紅了皇城的整片天空,那道穿着一身大紅遍地金曳裙的清袅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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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側着身子站在樹下,微微仰着頭,不知道是什麽吸引住了她的視線,叫她開心的克制不住的笑出了聲音來。

也或許,她根本就沒有想過克制,早便聽聞過,當今的季橙長公主,是陛下最為疼愛的妹妹,所以,她才會活得這般無拘無束,和肆無忌憚的吧。

看着那日在樹下歡快笑着的少女,沈庭安只覺着那畫面很好看,只是這樣的生活。

對他而言,就太過奢侈了,但如果可以,他真心希望,那個少女可以永遠都能這麽快樂。

其實,在那個時候,沈庭安便知道這個願望很難實現了,就像他,有自己身為英國公次子的責任,而季橙,也有她身為大楚公主的責任。

想起當今陛下的打算,沈庭安心中只覺着有些遺憾,若是那個女子知道了,約莫便再也很難露出那年夏日裏樹下開懷的笑顏了吧。

同樣深夜輾轉難眠的人,也不止他們,還有此刻在皇城司禮監的蘇儉。

“阿儉,我會乖乖的,我就在這兒等你……你很快就會回來的,對不對?”

夢裏的她,再一次的出現了他的眼前,和記憶中一樣,她眼眸裏都是期待和歡喜,因為夢裏的那個少年說,說會很快回來,所以那個女孩便也信了他。

她稚嫩白皙的小臉上,說不出的歡喜。

仿佛真的身臨其境一般,蘇儉看見夢裏的少年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頭發,但畫面卻只到這裏,頓時間眼前的一切,便全都消失了個一幹二淨。

蘇儉手掌緊握着從夢中醒來,他的額上盡是薄汗,心上也仿佛被挖空了一般,這兩年來,他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夢到她了。

但是,每一回,他都無法觸碰到她,這種感覺,他心上有種說不出的難受,若不是這些年在宮中的磨砺,想來他真的會失控吧。

醒來後,蘇儉便再也睡不着了,他随手從一旁拿了件薄衣搭上,起身行至窗前。

蘇儉擡手輕輕推開隔扇,月明星稀,窗外有風吹了進來,他慢慢的閉上了眼眸。

他這一生,做了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但只此一件,他心裏很是後悔,可他卻不得不這樣做。

那一天的場景,就和他夢境中一樣,只是,他不知道,那個人她現在可還好,以他如今的身份,他不該這般多事的。

因為只要和他摻和上一點關系,都很有可能會給她帶來不少麻煩。

只是,蘇儉心裏很少不放心,他害怕,害怕那個他放在心尖子上的人,會被人欺負。

他想,若是她現在過的不好了,他定盡他所有的力量,保她餘生能過得平平安安。

只是這一個簡簡單單的心願,到了如今,他卻還是絲毫沒有關于她的一點下落。

三年前的時候,曾有人說過,在南方曾經有人見過她,蘇儉派了不少得力手下去查,卻還是音信全無。

也許,這輩子,他可能再也尋不到她了吧。

翌日,天朗氣清,秋日的陽光從窗棂灑落進來的時候,季橙便已經幽幽轉醒了,只是一時間她不想起來。

她懶懶的躺在榻上,目光有些失神的瞧着繡着青花纏枝的簾帳,思緒也不知道飄去了哪兒,只是再怎麽放空自己的腦袋,季橙也還是忘不了,前幾日陛下诏她去承明殿的談話場景。

陛下和她談論的那些內容,季橙其實心中早已知曉,她知道,自己遲早都要為了大楚,也可以說是為了陛下而嫁出去,她雖只是個身在後宮,活得無拘無束的小女子,但關于朝堂上的些許事,她也是稍微有所耳聞。

陛下雖貴為大楚的皇帝,但他的勢力卻不足以與他匹配,他需要利用自己手上所擁有的一切,去調節和制衡,避免某一方勢力的一家獨大。

無論是陛下的女兒,還是陛下的妹妹,遲早都會是成為陛下手中制衡對手,鞏固自身權力的工具。

倒不是說陛下眼中只有權力,而沒有絲毫情感可言,他也會在可控的範圍之內,給予自己的女兒和妹妹最大的自由。

季橙心裏說不上怨,因為這種結局,她很早以前就已經明白,所以,在她在倚霞殿的歲月裏,只要稍有些閑暇的時光,她都會随着心而活。

因為她知道,這種日子,對她而言,真的是過一天,便也就少一天了。

廂房門外傳來貓撓門板的聲響,聽到這聲音,季橙從思緒種抽身而出,她輕嘆了口氣,看來那個胖東西又開始折騰了。

真不曉得是誰給了它這麽大的膽子,現在,竟然敢來抓大楚長公主的門板,也就在這時候,門簾外又傳來侍女雲夏壓低的聲音,“哎喲,你這個小祖宗哎,殿下還沒起來呢,你怎麽又來這裏鬧騰了,門板都快被你撞散架了……”

胖喵在外面語氣哀鳴的叫喚了兩聲後,被侍女雲夏抱去了別處,估計又是給它喂好吃的去了吧,想到這兒,季橙心裏郁結的心情登時間放松了開來。

她沒再繼續糾結下去,因為不管再怎麽為此煩惱,她也改變不了這個現實。

知曉公主醒來後,在外值守的小宮女們魚貫而入,她們一面服侍着殿下梳洗,一面拾掇着殿內的用物。

季橙被服侍着換好了衣衫後,她對着銅鏡只小小的失神了會兒,她纖指輕輕從發髻一旁的珠花上劃過,心裏想着今日該做些什麽,來打發一下時間。

季橙擡眸看向窗外,她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經過禦花園時,遇到的那些正打着花苞的金菊。

也不知道,這會兒不知道是不是全都綻放了開來。

想到此處,季橙便決定好了今日的打算,欣賞菊花盛開的場景是一方面,除此之外,她還想順便看一下梁衍如今的畫工如何了。

這孩子跟在她身邊長大,也算是一種緣分,當年,她生辰日去梁王府上,從初次相遇看到他被欺淩的受傷樣子,再到他為了救自己而被瓦片砸傷的畫面。

季橙有時候思索,那一日,若不是那一片瓦片,她或許便會選擇視而不見,也不會軟下心來,将小梁衍帶到了倚霞殿來。

也不知道最近怎麽回事,季橙最近越來越喜歡回憶從前了,明明她也就才十七八歲而已,她曾經聽聞宮裏的老人說過,當一個人總喜歡回憶往昔的時候,便也說明她的心開始慢慢的老了。

意識到自己再一次的回想到從前,季橙很快的便從回憶中抽身而出,随後她便輕啓朱唇,語氣淡淡的吩咐道,“過會兒,你們将書房裏我常用的筆墨紙硯,都搬到禦花園的石亭裏去。”

聽了她的吩咐,小宮女們都恭恭敬敬的應了聲是。

只是,她的話才沒吩咐完沒多久,不知道從哪兒吹來的一陣狂風,吹着支開的隔扇都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響,更遑論庭院中的那些花花草草了,皆被吹的東歪西倒。

也就一會兒的功夫,一場瓢潑般的暴雨,嘩啦啦的從天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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