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紅繩
紅繩
「每一只船總要有個碼頭，每一只鳥雀得有個巢。——沈從文」
兩張晚上十一點去寧鄉的火車票，五一車站排隊的人多，還好青棠有先見之明，拉着沈南星提前兩個多小時過來排隊過安檢。
火車上，青棠熬不住了，五一放假前，店長交代了比往常更多的工作，連着幾天的連軸轉，讓她身體現在有些吃不消。
狹小的車廂，密不透風，空氣沉沉的，青棠情不自禁地閉上眼，夢裏的她已經到了寧鄉，這是媽媽的故鄉，是媽媽十幾年都再也沒有回去過的故鄉。
秋千蕩啊蕩，一直蕩到半空中。
青棠坐在高高的秋千上，懷裏抱着小弟弟，即使是寒暑假，她也很少會來外婆家，媽媽的家真是個漂亮的地方呢。
秋千蕩的高高的，黑色的瓦片，樹桠裏鳥窩，石板路上小小的人兒……坐在秋千上，她什麽都能看到。
“姐姐，我想去坐船。”
寧鄉是水鄉，除了石橋就是船，黑黑的小船兒蕩在湖面上，悠閑的很，碰到船夫心情好，還會給你唱一首當地的曲子。
“那我們去找媽媽拿錢。”青棠牽着弟弟肉嘟嘟的小手走在大街上，唱着學校裏新學的小曲——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一塊饅頭，一塊糕……
“你是周家的女子吧？”
青棠茫然地看着一個穿着古怪的老婆婆擋在自己面前，幹枯有勁的手在她和弟弟的臉上捏來捏去，她的嘴唇幹癟，說起話來含糊不清。
“真是個漂亮的小丫頭，和你媽媽長得真像，我可是看着你媽媽長大的哩。”老婆婆看着青棠愣在原地，笑着解釋道，但青棠只覺得可怕，這個人笑起來，臉都擠在了一起，像極了童話書裏非要拆散公主和王子的巫婆。
青棠害怕壞了，拉着弟弟撒腿就往外婆家跑。
——“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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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棠喊了一聲，沒有人應，外婆年紀大了，耳朵有點背。
青棠拉着弟弟走到二樓，木制的樓梯，每踩上一階就會嘎吱作響，廊道裏隐隐約約聽見有人在哭，仔細聽是媽媽的聲音。
她悄悄地趴在門縫邊，透過一點點光亮，往裏瞧。
房間裏沒有開燈，有些昏暗，媽媽枕在外婆的瘦弱的大腿上，低着頭，臉上沾滿了淚水，小聲地抽泣，外婆拍着媽媽的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青棠默默地拉着弟弟離開。
“姐姐，我們不去找媽媽嗎？”
“我們去玩秋千。”
弟弟很乖地跟着她，那年，她8歲，但她卻從顫抖的媽媽身上感受到了莫大的痛苦。
沈南星眼睜睜地看着青棠朝自己肩膀上倒了下來，無奈地笑了，重新把她的腦袋小心地扶到自己肩膀上，生怕一個不留神，把她弄醒。
手機相冊裏的寧鄉真是個很美的地方呢，白色的牆，黑色的瓦片，綠柳，紅杏，歸巢的春燕，吐泥沙的黑魚，過節時還會在梁上挂大紅的燈籠……沈南星的心像是被重重的揪了一下，酸脹的厲害，像誤吞了一顆青澀的杏子。
青棠睡的很沉，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栗，像兩座遠山似的眉毛卻突然皺起。
怎麽，難道夢裏不開心嗎？
沈南星緊緊握住青棠的手。
恍惚間，她好像又看到了若若，若若現在也要找工作了吧，若若上幼兒園的時候，想當幼兒園老師，上小學的時候，想當語文老師。
家裏甚至為她專門買了一塊小黑板，每次放假回家，若若就喜歡纏着她，把自己所有的零食都拿出來。
她喜歡吃鮑魚粉絲，若若總是怕她吃不夠，把自己的那份留給她。
每次她返校，若若就會躲在房間裏哭，可是若若再也不會在家門口等着她回家了。
媽媽說，若若是上天的孩子，這個世界太肮髒，所以才要把若若接走。
可是媽媽，這個理由，連你自己都不相信……
沈南星疲憊地睜着雙眼，看着窗外的風景飛快地從自己面前劃過。
“姐姐。”青棠突然醒來，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把肩膀遞過去：“你要不要靠着我睡一會兒？”
“繼續睡吧，這幾天你都沒有好好睡覺。”沈南星伸出手臂把青棠重新摟到懷裏：“靠着我。”
青棠乖乖地靠在沈南星身體上，閉上眼睛，但沒有立刻睡着，此時她的嗅覺格外的發達，沈南星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水味——是軟糯糯，甜甜的。
然後，她又睡了過去，這次夢裏沒有寧鄉，格外的安穩，好像睡了好久好久。
“醒醒，我們到了。”沈南星一夜沒有睡，但看上去一點都不憔悴，甚至連個黑眼圈都沒有，真是令人嫉妒。
青棠慵懶的聲音裏帶着淡淡的倦意：“姐姐，你一晚上不睡，難道不困嗎？”
沈南星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子：“放心吧，我不困。”
青棠頓時睡意全無，愣愣地看着沈南星，心跳飛快，沈南星站了起來，高挑的個子讓她輕而易舉地就拿到行李箱，擡起手時，腰露了出來，腰部肌肉緊繃。
“走吧。”沈南星背對着青棠，一手領着箱子，空餘的一只手朝青棠伸了過來。
青棠毫不猶豫地的小跑過去，緊緊握住，指紋是人一生的印記，如果可以，她自私地想握住沈南星的一輩子。
“定好了民宿。”沈南星牽着青棠走在的寧鄉的街上，那時的寧鄉還是一座沒有被過度開發的小鎮，到了晚上，沒有路燈，但是擡頭就能看見星星。
踩在石板路上，一下又一下，石板縫裏竄出來的青苔，絨絨的，像簪花用的絲絨線。
青棠坐在沙發裏，四處看了起來，是家很漂亮的民宿，床頭櫃上的白色瓷瓶裏插着一株紅色梅花，兩張大床。
沈南星進去洗澡時，青棠就窩在沙發裏，整個身子都陷了下去，一部無聊的愛情片，看着有些困，男女主莫名其妙地愛的死去活來。
浴室裏嘩嘩的水流聲，粗砺的玻璃門上隐隐現着沈南星的背影，身姿挺拔，細長的手臂撥弄着頭發，裸露的腳踝上像是系着一根紅繩。
沈南星這幾天一直穿着長褲，腳上什麽時候多了一根紅繩，她也不知道。
她和沈南星到底是什麽關系？她享受着沈南星對她的關心，放任着自己的愛，一點點滋長，她在大火邊緣墊腳起舞。
“已經很晚了，還不睡？”沈南星裹着一件浴袍，擦拭着濕漉漉的頭發。
青棠看似随意地一瞥，裝作漫不經心地問：“腳上什麽時候多了一條紅繩？”
一點點了解，一點點占有，直至全部擁有，她明白自己是徹底喜歡上了沈南星。
“外婆去寺廟裏求的紅繩，我不喜歡手上戴東西，就挂在腳上了。”
“哦。”
“你要嗎？”沈南星從包裏掏出一根紅繩，捏在手裏晃了晃：“還有很長。”她從來不信這些，戴着只是為了讓老人家心安。
“要。”毫不猶豫地答應。
“想帶在哪？”
“腿上，和你一樣。”青棠坐在床邊，雙手撐着床墊，盯着沈南星，眼睛裏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心髒跳的飛快。
沈南星愣了一下，緩緩地單膝跪到青棠面前，拿起她的腳，用紅繩量了量她腳踝，青棠的踝骨凸起的很明顯，握在手裏有些硌。
“差不多這麽長。”沈南星着兩手舉起紅繩，依舊單膝跪在青棠的面前。
紅繩繃直懸在半空。
青棠身體也緊緊繃住，從沈南星的手握住自己腳踝的那一刻起，她的身體就已經不再是自己的了，她渾身軟軟的，像是躺在一塊巨大的棉花上。
“嗯，可以，就這麽長吧。”青棠機械地回應。
沈南星從桌子上拿起打火機，熟練地打開，火苗“噌”一下冒了出來。
青棠下意識地閃躲。
“別怕，不會弄疼你的。”沈南星低着頭，仔細地捏住紅繩的兩頭。
我倒希望你把我弄傷，這樣你就能永遠欠着我了，青棠在心裏陰暗地想着。
紅色的火焰映在沈南星的側臉上。
沈南星很怕火苗會燙傷青棠，所以格外的小心，殊不知，只要她一擡頭，就能看見一雙比火苗還要炙熱的眼睛。
——滋滋。
紅繩被燒的冒出黑煙，沈南星趁着線頭正熱，大拇指和食指用力一捏，兩條線頭融合在了一起。
“什麽時候一起去看外婆吧。”沈南星突然說。
“嗯？”青棠晃過神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沈南星微笑着擡起頭：“她應該會很喜歡你。”
“嗯。”青棠答應了，她盯着腳踝上的紅繩，看着看着，覺得顏色越發鮮豔，沈南星邀請自己去拜見長輩，她肯定不會拒絕，但是沈南星，我該以什麽身份去見你的長輩呢？朋友？她不想。
“好了，睡吧，希望紅繩能保你平安。”沈南星輕輕地拍了拍青棠的腦袋，從什麽時候開始，外婆變得這麽迷信呢？
肯定會的，青棠在心裏默默地回答，這紅繩也一定要保你的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