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定格
第40章 定格
沈勿歸在門口站了有一會,他遲遲沒進去。在門外看着绛蒼白的臉色,腳步就是邁不開。
當當一直在和绛說話,他應該是想分散绛的注意力,這樣傷口就不會痛了。一直在說有的沒的,有時是松夷發生了什麽有趣的事情,有時又說最近松夷來了哪些他沒見過的小妖怪。
绛有的時候會答,有的時候又閉着眼,緩過手臂上傷口帶來的痛楚,恢複清明時又睜開眼,聚精會神聽當當說話,盡量讓當當的每一句話都有回應。
當當沒在意自己的下一句绛會不會回答,他只是自顧自說。
沈勿歸許久沒進去,立在門口看绛臉色好一些便打算離開。他現在不知道怎麽面對绛。
房間裏,當當的聲音突然沒了,沈勿歸背過身的動作停下,下一刻門就從裏打開。
當當站在裏面,臉色不太高興,悶悶地說:“你快進來。”
沈勿歸一怔,沒有猶豫擡步進去。
绛已經從床上坐起來,他看沈勿歸走近。
“為什麽那麽晚來。”當當在不滿意地抱怨,一屁股坐在绛旁邊,把離绛最近的地方留給沈勿歸,他還在說:“小雙都在等你,他都不聽我講話。”
沈勿歸從他抱怨的話裏分辨出來,绛好像一直在等他。
“為什麽不進來?”绛的聲音有些啞,他忍不住又咳了咳,彎下腰捂着嘴,再擡頭時眼眶通紅。
沈勿歸坐過去,摸他冰涼的手,“在門口站了會,當當不是在陪你說話嗎?”
他扶着绛的腰讓他躺下去,绛抓着他的指尖沒松開,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
“他有些吵了。”绛小聲跟沈勿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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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勿歸湊近在他耳邊,聽到這句話,轉頭看當當在不遠處。
當當也沒再說了,可能是因為沈勿歸在。
“他在擔心你的傷口會疼。”沈勿歸撓了撓他的掌心。
绛蜷了蜷手指,被他摁住,回答:“我知道,但是我還是想要你。”
沈勿歸勾着他的指尖一愣,好一會沒緩過來。
他一直這樣,直白又熱烈。可在沈勿歸進一步的時候,他又退一步,他們之間好像永遠不能站在同一條線,永遠隔着彼岸看對方。
他蓋着绛的眼睛,不讓他看着自己。
“再睡一會,睡一會,就不痛了。”
沈勿歸還是怕,他怕绛眼裏的自己,怕他眼睛裏溢出來的感情,這種熱意一直将沈勿歸溺死在那裏。
绛用另一只手蓋着沈勿歸的手背上,冰涼的觸感沒一會便撤開,徹底睡熟過去。
他昨天晚上沒睡好,一直被夢魇困住。醒來時出了一身冷汗,就算躺了那麽久,身體也累極了。醒來時沒見到沈勿歸在身旁,青水臨偏偏又欠揍說沈勿歸不要他了,還是後面的當當過來,安撫他的情緒。
沈勿歸站在門口的時候,绛知道,他一直在等對方,看什麽時候能進來。後來很久,當當都快說完了,他也沒有進來,甚至下一刻就來離開。他醒來就一直等他,怎麽可能讓沈勿歸到門口又不進來?
他只好讓當當打開門讓他進來。
沈勿歸的手很熱,掌心溫度将绛的眼皮暖過來,睫毛撓在他手心裏很癢,沒一會绛的睫毛停下沒再動,呼吸也漸漸平緩下來。
他收回手,扭頭對當當示意:“他睡着了,你下次再過來看他。”
當當點頭,不情不願離開。
沈勿歸在房間守了有一會,中途青水臨進來給绛的手臂換藥,他也沒打算離開,常恩澤跟青水臨一起進來的,垂眸看沈勿歸坐在床邊一臉心疼的模樣。
他沒顧得上沈勿歸的擔心,冷聲打斷:“換個地方聊。”
沈勿歸擡頭看他,遲疑片刻起身離開。他們沒走太遠,他實在放心不下,怕绛離了自己睡覺不安穩,走出不遠就讓常恩澤快些說。
常恩澤立原地,幽藍的瞳孔上下掃視沈勿歸不安的動作。藍袍在陽光的照射下,為他鍍上了一層很淺的光暈,他微微眯着眼睛。
沒立刻說,而是停下打量沈勿歸的目光,語氣不冷不淡:“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沒有耐心了?”
沈勿歸瞬間強壓下燥意,這才轉頭看他,似是不解,又帶着一些細微的掩飾。
常恩澤又說:“還是說,你對破解迷境的事情不感興趣?”
“你說什麽?”沈勿歸清醒過來,暫時忘掉屋裏的人,
常恩澤看他回過神,也不說別的,“計劃要提前了。”
“因為昨天晚上?”沈勿歸即可明白過來他說的提前是什麽意思。
昨天晚上意外遇到迷境主人,對方顯然知曉沈勿歸他們的計劃,若是按照之前的計劃走,他們到攻城的時間至少還要五六天。這個時間是他留給小妖們訓練和适應戰場的時間,突然通知提前,很難說會發生其他的意外。
可如果不提前的話,沈勿歸不能預料到迷境主人接下來會布下怎樣的陷阱給他們。
“他知道你想做什麽了,但我覺得。”常恩澤注視着沈勿歸,沒由來的,沈勿歸在他眼裏看到一閃而過的情動,開口為他解開迷雲,“他或許知道你要守城,但卻不知道你要攻上京。”
沈勿歸當下就決定,将此計劃提前。
他與常恩澤一同商量此事行程,最後定在後天。等敵軍攻來的時間不明,還不如主動出擊,我方不被動,直攻弱點, 一舉殲滅拿下勝利。
這樣也好早些回去,早些解救誤入這裏的傀儡師,也好——了绛等了幾千年的心事。
沈勿歸再回去的時候,青水臨已經離開,绛一人安安靜靜睡在那裏,手指捏着被褥一角,頗為不安。他身上染上一股清香的草藥味。
讓他來說,其實這種味道還能忍受,至少不是绛口中說的難聞,也許是覺得這種味道是在绛身上,所以他覺得就算是藥味也很好聞。
和绛身上原本的冷清混合在一起,繞在沈勿歸的鼻尖處,消除之前的焦躁和不安。他坐在绛身旁,撈過他垂在一旁受傷的手臂上,掖好被角,不讓他暴露在外的手背冷下來。
第二天一早,沈勿歸早早到訓練場。常恩澤昨天已經将這個計劃和單文望說了,一開始他堅決抵制這個計劃,常恩澤不與他多說,轉身就去同楊北軍商量去了。
單文望氣急,立下海口,“楊副将要是答應你這個計劃,我明天就背着一百斤沙袋繞訓練場一百圈!”
誰知楊副将沒任何猶豫便答應下來,單文望臉都黑成鍋底了。大早上起來罵罵咧咧去翻角落裏面的沙袋,一邊跑,一邊大罵常恩澤,活脫脫像一開始被他懲罰的小妖。
楊北軍也上山了,他和沈勿歸商量了具體的行程。
“當真這麽着急?”楊北軍身穿全黑勁裝,袖口綁着一對結實的護腕,修身的衣服襯得他的身子像立在幹涸地裏的一枝枯木。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定下穩妥的計劃,方可消除隐患。”沈勿歸看着他睜着布滿紅血絲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況且,楚将軍待在上京越久,危險就多一分。”
楊北軍自然知曉這個道理,只是事發突然,他還沒來及反應,擔心是必不可少的。
沈勿歸知道他心裏沒落到實處,便開口緩解他的擔心,“具體的計劃常恩澤應該和你商量了,此戰不可退縮,別忘了,楚将軍還在上京等着。”
“你怎麽能讓他寒了心呢?”
楊北軍點頭,像是卸下什麽重擔。
他走到單文望面前,不知吩咐了什麽,單文望沉沉遙望沈勿歸一眼,之後埋下頭,神情是罕見的冷漠和堅毅。
楊北軍拍了拍他的肩膀,擦去他右肩落的青葉。
“忠将終有一死。”
不知是沈勿歸的錯覺,這天的時間比之前兩天加起來還要長。他身邊沒有計量時間的儀器,回屋看绛的路上,遇到坐在門檻上面的高于。
他手上把玩一臺手掌大小的相機,在沈勿歸過來的時候擡頭看他,揚了揚手裏的相機。
沈勿歸記得,之前在山谷裏,他曾經用這臺相機拍過棺材上的花紋,之後出山谷便一直放在背包裏,沒再拿出來過。
常恩澤昨晚下山的時候,高于恰好碰到,就想起之前快要被他遺忘的背包,讓他幫自己帶上來。
常恩澤記性倒是挺好的,忙碌中也沒忘記答應高于交代的事情。
這不,高于一拿到相機就迫不及待左右拍拍,可拍了那麽多照片下來,快門鍵按下去的那一刻,照出來的照片卻是一張空白的。他心生疑惑,就去找當當拍了一張,結果居然成功了。
當當在畫面中。他坐在門檻上,搖晃着腿,雙手撐在兩邊,歪着頭沖他笑,一對白耳朵定格在那一刻,雪白無比。可怪異的就是,照片畫面的光亮圍繞着當當,向外擴散,一直到照片邊緣卻被模糊掉,看不見任何事物。
中間的當當就像一團明亮的光源,他幹淨又雪白,在高于眼裏滴下一點沉重的墨點,照亮他今後每一段回憶裏。
高于把這個現象和沈勿歸說了。
沈勿歸接過相機,心裏突然冒出別的想法。
“再拍一張。”他忽然說,指尖摩挲相機的邊緣。
“嗯?可以啊。”高于像是知道沈勿歸要拍誰,“要拍你和绛嗎?”
誰在沈勿歸一口拒絕,“去把其他人喊來。”
“啊?誰?”高于沒懂沈勿歸的腦回路。
沈勿歸已經走到門口,要推門進去了,高于問,他又停下來,“滿滿、當當、常恩澤和李壬德他們。”
怕高于還不懂似的,再次說:“其他人,想來的就過來拍。”
高于不理解,但還是忙不疊點頭,去訓練場喊其他人。
沈勿歸看他走了,才進屋。
绛已經早早醒過來了,他靠在床頭,手搭在一邊,沒有力氣。看沈勿歸過來的時候,他想下床,沈勿歸伸手過去扶也沒阻止,彎下腰替他穿鞋。
他問:“你們剛剛說要拍什麽?”
頭頂傳來詢問,沈勿歸替他穿好鞋,直起身體與他平視,最後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攏好他的白發,仔細梳理一些,解釋:“拍照片。”
绛困惑了一會。
沈勿歸想起來,他不懂照片是什麽,落坐床邊,耐心解釋:“是一種可以留下彩色圖片的,就像自畫像一樣,不過這種,可以更清晰地保存下來,保存的畫面叫做照片。”
绛罕見露出迷茫的神色,他點點頭,似懂非懂的樣子。
他又問沈勿歸:“是外面才有的東西嗎?”
外面?是沈勿歸生存的世界。
沈勿歸點頭。
“那一定很好看。”
沈勿歸心狠狠一跳,沒由來地想到別的,“為什麽會這麽說?”
绛又不說話了。
高于很快就來了,告訴沈勿歸已經将其他人找了過來。外面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音,沈勿歸聽到皮石突然來了一句,“滿滿,你的尾巴醜死了!”然後就傳來滿滿氣急敗壞的大罵,接着響起皮石的哀嚎。
房間裏,沈勿歸沒再等到绛的回答,他也不在意,扶着绛的手,說:“走吧,就等我們了。”
高于忙得焦頭爛額,小妖們大多吵鬧,叽裏呱啦一嘴,他也聽不懂,好不容易讓小妖們站好,又因為某只小妖站在自己前面擋住自己的視線而大打出手。好不容易平息了這邊,那邊又吵起來了。
後面還是單文望出手才免了這場災難。
他好歹也是當了他們這麽久的教官,威嚴自然是立下來了,加上今天早上遇到和常恩澤打賭輸了,心情美不到哪裏去。大聲一喊,就連皮石也立馬放下揪着滿滿尾巴毛的手,對方打他也沒還手。
沈勿歸帶着绛出去時,他們已經站好了位置,而正中間空着的是留給他和绛的。
兩人頂着十幾雙視線一步步走過去,在這期間,绛因為不小心腳絆在門檻,重心不穩,沈勿歸自然而然摟上他的腰,姿勢那叫一個親密。
他也沒管那麽多,手一直沒松開,毫不避諱。
站在他身側的是常恩澤,再往右便是青水臨。
常恩澤倒是沒多大奇怪,就是青水臨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彰顯他好像又知道他們倆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楊北軍也來了,在沈勿歸身後,李壬德因為個子不高,被第二排的單文望放在肩膀上,咧開一口大白牙。
再往後就是形态各異的小妖怪了。
绛站在沈勿歸的左邊,滿滿和當當個子也不高,被安排在他們倆前面,他過去的時候,順手摸了摸當當的耳朵,當當還很親昵地蹭他。
随後小聲問:“這是在幹什麽呀?小雙。”
绛低頭湊到他的耳邊,指着前面高于擺相機的地方,“等會在那個小黑匣子裏面就可以看到我們了。”
當當一驚,“啊?它會把我們吃掉嗎?”
“不會。”绛摸摸他毛絨絨的頭,掐掐他的嘴角,“笑起來。”
高于在遠處支好攝像,按下快門,跑到绛身旁空餘的位置。
沈勿歸溫熱的手掌尋着本能貼上绛冰涼的手,與他相互交握。相機拍不到的地方,徹底地宣洩了自己的愛意,接着在倒數三秒時,沈勿歸側頭看他。
绛的側臉柔和,目光有神,眼裏的熱意猶如夏天的暖流,一直、一直在無窮無盡地釋放。
他始終坦蕩。
始終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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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華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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