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姜行大腦一片空白,呼吸瞬間亂了。
他知道宋元洲喜歡自己,從第一次見面就知道。那會兒他紅着臉,手足無措地站在他對面,很想跟他搭話卻不知道怎麽開始,最後只能把閃電推出來的模樣,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既可憐又好笑。
宋元洲對他也很好,很多時候姜行都能感受到他在遷就自己。
是的,遷就。
那種笨拙而全心全意的偏愛,真的讓他毫無抵抗之力。
可宋元洲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明确地說喜歡他。
姜行從不知道一句簡簡單單的表白會有這種效果,心髒砰砰砰的幾乎要從胸腔裏跳出來,血液一陣陣上湧,明明沒有喝酒,卻有一種飄飄然的微醺感。
紅色從臉頰一直蔓延到耳根,向來八風不動、在商場上跟老狐貍們打交道都能游刃有餘的小姜總,此時卻仿佛被人施了定身術一般,僵在那裏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嘴唇抿了又抿,良久方才偏過頭,幹巴巴地“哦”了一聲。像是一只被軟化了尖刺、終于露出軟肚皮的刺猬。
“阿行,”宋元洲叫他的名字,因為太喜歡太珍惜,反而不知道如何表達,只能低頭小狗一樣毫無章法地蹭着他的臉頰,“我真的好開心。”
他的發質不軟不硬,是那種剛剛好的程度,小刷子一樣輕輕掃過姜行的脖頸,帶來一陣輕微的癢意。
姜行伸手抵住他的額頭,将他往後推了推:“開心什麽?”
宋元洲說:“你跟我結婚,住在我家,還跟我睡。”
姜行本來沒覺得有什麽,“睡”這個字一出來,立馬不對了。臉上剛剛褪去的紅色又有卷土重來的趨勢,他別過頭,兇巴巴地呵斥:“不許說睡字。”
宋元洲擡起頭問:“為什麽?”語氣認真又虛心,像個乖乖的好學生,襯得姜行這個肮髒的大人越發不單純了。
“沒有為什麽,不許就是不許。”
宋元洲“哦”了一聲,然後說:“聽你的。”
說聽你的宋元洲,有一種毫無底線的縱容。好像頃刻間從那個呆乎乎的小傻子,變成了可以包容姜行、為他遮風擋雨的人生伴侶。
此時兩人蓋着同一床被子,姜行靠在他懷中,聽着他略顯急促的心跳聲,白天因為聞哲那句話帶來的忐忑和不安漸漸消弭于無形。
屋子裏安安靜靜的,兩人親密無間地依偎在一起,契合又般配,仿佛天生就該如此。
宋元洲在別的事情上不敏銳,甚至可以說是遲鈍的,獨獨在面對姜行時,總有種小獸般的直覺。
這會兒見姜行乖乖讓自己抱,沒有不樂意,也沒有再提出分被窩,便悄悄伸出一條腿将自己的被子踢到了床底下。
輕薄的鵝絨被如羽毛般落下,床墊随着他的動作顫了又顫,幅度雖然不大,但姜行就躺在他旁邊,哪裏能感覺不到。
他伸手戳了戳宋元洲後背,示意他放開些,宋元洲一動不動,裝作什麽都沒感覺到。
姜行忍不住笑了:“宋元洲,”他問出了一直藏在心裏的疑惑,“你是不是顏控啊?”
這個詞對宋元洲來說是完全陌生的,他擡起頭,一臉茫然:“什麽是顏控?”
姜行給他解釋:“就是喜歡長得好的人。”
不然怎麽會第一次見面就直接上來搭讪。
宋元洲“啊”了一聲,蹙着眉頭開始冥思苦想。
姜行等了又等,始終沒等到下文,正想再問問,就聽見他忽然來了一句:“我知道了。”
姜行:“?”
他知道什麽了?
宋元洲恍然大悟,有些得意又有些驕傲,像是取得了什麽重大成就一般,伸手摸了摸姜行的臉:“阿行最好看了。”
自己已經告訴阿行他喜歡他了,他卻又問他是不是喜歡好看的。
阿行=好看的人,四舍五入就是阿行想要被誇。
他果然是最了解阿行的!
姜行:“……”
姜行硬生生被他這個哄小孩的語氣鬧了個大紅臉,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麽,最後到底還是沒說,只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睡覺。”
“我不想睡。”宋元洲貼着他的臉小聲嘟囔了一句,然後問姜行,“阿行我可以吻你嗎?”
姜行轉過身說:“不可以。”
但這次宋元洲沒有聽他的。
他扳過他的臉,低頭親了下去。
沒有更進一步,也沒有深入,比起接吻,更像是溫柔的親昵,可宋元洲已經很滿足了。
“晚安,阿行。”
唇上還殘留着酥酥麻麻的感覺,很輕微,卻餘韻悠長。姜行垂下眸,片刻後輕聲道:“晚安。”
接下來的日子裏,姜行和宋元洲的相處一如往常。雖然沒有什麽特別親密的舉動,卻多了一種別人插-不-進去的氛圍。
看得宋母欣喜不已,直呼傻人有傻福,私底下悄悄跟宋父感慨:“咱們元洲真是越來越好了。”
二兒子從前什麽樣她還不知道嗎,木頭人似的,一點兒情緒都沒有。和他說話好的時候能嗯一聲,不好的時候哪怕喊破了喉嚨都不會給半點反應。
而現在——
她想起宋元洲圍着姜行忙前忙後的場景,笑了:“多虧了阿行。”
這話宋父十分同意,他點點頭:“那是個好孩子。”
“可惜命不好,攤上了那麽個爹,”宋母下意識感慨了一句,反應過來立馬呸呸呸三聲,“我們阿行命好着呢,那個什麽漸凍症肯定是誤診的,沒見這麽長時間都沒發病麽。”
姜行也是這麽想的。
來宋家幾個月了,除了第一天,他再沒出現過雙腿無力的情況。
這讓他心裏忍不住升起了一絲期待。
漸凍症只會越來越嚴重,不會忽然好轉,那這是不是說明他确實是誤診?
然而老天就是這麽愛捉弄人,往往會在最放松的時候忽然給你一刀。
這天晚上吃完飯,一家人圍坐在一樓的茶幾旁看電視。中途姜行覺得口渴,便起來去廚房喝水。
等水杯接滿的間隙,他不經意往外瞥了一眼,正好看到了笑倒在了沙發上的宋母。
這是看到什麽了?
姜行莞爾,拿起水杯正要過去瞅瞅,右手忽然一麻,緊接着,整條胳膊像是忽然壞死了一般,無力地垂了下去。
水杯砰地一聲掉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熱水和碎玻璃濺得到處都是,有些甚至飛出了廚房。
姜行怔怔地看着腳下那一片狼藉,瞬間如墜冰窖。
“阿行,你怎麽了?”宋元洲沖進來,拉着他緊張地上看下看。
他的手溫暖有力,恰到好處地阻止了張牙舞爪在身體裏蔓延的冷意。姜行閉了閉眼,再擡起頭時除了臉色蒼白一點,已經看不出絲毫端倪:“沒事,就是沒拿穩。”
是這樣嗎?宋元洲本能地覺得不對,可又不知道到底哪裏不對。他緊緊盯着姜行的臉,努力辨別他的每一絲表情,“你不要騙我。”
“沒有騙你,”姜行說,甚至笑了一下,“只是有些被吓到了。”
這下宋元洲信了,他心有戚戚地點頭。他也被吓了一跳,還以為阿行出了什麽事。
姜行想找個掃帚把地上打掃一下,免得不小心紮傷了人。但腦子混混沌沌的,一轉身就忘了自己要幹什麽,只能僵硬地立在那裏,拼命地回想。
“杯子碎了?”宋母帶着阿姨走進來,見到姜行這幅模樣還以為他在自責。拍了拍他的肩膀,滿不在意道,“沒事,碎碎平安,這是好兆頭。你倆別呆這兒了,讓你吳姨收拾就好。”
宋元洲聞言,立馬拉着他出去了。
剛剛的電視劇還在放,應該很好看,連慣常不茍言笑的宋父都破天荒給面子地笑了幾聲,更別說笑點低的宋元淮了。
抱着抱枕樂得嘎嘎的,臉都有點紅。
姜行眨也不眨地盯着大屏幕,看似看得很投入,實際上根本不知道講了什麽。
沒有什麽比給了希望又讓人失望更傷人了,上一秒他還在暢想未來,下一秒卻直接跌到了地獄。姜行手不自覺地攥緊。
他的新生活剛剛開始、他也第一次有了想要在一起的人……可如今現在通通都化為泡影飛走了。
姜行垂下眼睑,目光落到耷拉在一旁,如果壞死的右手上,沒有一刻像此刻那般憎恨命運。
“阿行,阿行?”
耳旁傳來宋母的聲音,他恍然回過神。
“想什麽呢,叫了你好幾聲都沒聽見,”宋母笑着把一盤水果推到他面前,“後天就是清明了,你什麽時候去給你媽媽掃墓?”
原來已經四月份了啊。
時間過得可真快,就像他的生命流速。
姜行深吸了口氣,壓下心中的沉重,看了一眼旁邊的宋元洲說:“後天早上九點吧。”
明年他大概就要和他媽躺在同一個地方了,趁着現在還能動,他想把宋元洲帶過去讓她看看。
宋母見他垂着眉眼、興致不高的樣子,只當他是想媽媽了,心裏越發憐愛:“好,那媽幫你準備祭品。”
還是孩子呢,孩子哪有不想媽的。
姜行說:“謝謝媽,不用弄太多。”
宋母摸了摸他的頭:“放心吧,媽心裏有數。”
宋母是個很靠譜的人,說有數是真的有數。清明當天,她把鮮花和紙錢遞給姜行:“香燭我沒買,那東西燃得慢,有安全隐患。就買了點紙錢,可以當場燒完。我打聽了你媽媽的墓園,是允許少燒一點的。”
她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甚至還提前做了功課,姜行不知道怎麽感謝她才好,張嘴想要說點什麽,卻被宋母推了出去:“好了,一家人不用客氣,我和你爸你大哥也要去看你們爺奶了。你倆早去早回,中午咱們吃餃子。”
姜行點點頭,坐上宋家的車一路朝墓地開去。
宋元洲知道今天是去做什麽的,肅着臉坐在後座上一言不發,顯得格外安靜,姜行覺得他是緊張的,好笑之餘又有些心疼。
他媽應該會喜歡他的吧,畢竟這麽單純又真摯的小傻子誰會不喜歡呢。
待會兒該怎麽介紹他?
男朋友?可他們已經結婚了。
結婚對象?感覺又太客氣了。
另一半?現在誰會這麽說啊。
姜行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墓園已經到了。
他告別司機,帶着宋元洲熟門熟路的朝墓地走去。粉白的百合散發着清幽的香氣,那是他媽生前最喜歡的花。
姜行調整了一下花朵的擺放位置,拐了個彎,主動握住宋元洲的手:“這就是……”
姜行腦袋嗡的一聲,聲音戛然而止。
前方,原本應該豎着墓碑的地方空空如也,連墳包都被平了。
這是怎麽回事?他媽的墓呢?
姜行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掏出手機正想給管理員打個電話問問情況,一通電話就打進來了,是好久沒有動靜的姜建設。
姜行心裏忽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他沒有過多猶豫,直接按下接聽鍵:“什麽事?”
電話那邊,姜建設把腿搭在茶幾上,懶洋洋地靠着沙發,臉上盡是嚣張與得意:“姜行,你媽的骨灰在我手裏。”
果然,姜行閉了閉眼,死死咬着牙根才沒有當場失态:“然後呢。”
“沒什麽然後,”姜建設偏頭,用肩膀夾着手機,咔嚓咔嚓地剪着指甲,“就是想跟你說飛躍的事你看着辦,如果讓我滿意那一切好說,如果不滿意——”
他頓了頓,咧嘴一笑:“咱們家馬桶吸力挺強的,什麽都能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