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今天是清明,沒下雨。但天氣仍舊陰沉沉的,有一種潮濕的憋悶感。
姜建設卻是一反常态的心情好,因為絕對的主動權在手,他絲毫不在意姜行的回複。把手機開了免提放到茶幾上,大聲吆喝:“人呢,都跑哪兒去了?”
很快,一個住家保姆急匆匆地走了過來,手裏還拿着個剝了一半的柚子:“姜總,您有什麽吩咐?”
這是姜建設定的規矩,在家也要稱呼他為姜總。
姜建設擡起下巴點了點地面上的指甲,頤指氣使道:“把這裏收拾幹淨。”
保姆諾諾地應了:“是。”
“真是屬驢的,幹什麽都要在後面揮鞭子,沒點眼力見。”姜建設搖搖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怪不得都說底層人發不了財,瞧瞧,這不就是原因。
情商低、不會讨好老板,每天幹着體力活拿那麽點死工資,能成什麽事。
他掃了一眼保持着通話界面卻始終沒有回應的手機,哼笑一聲,朝着保姆的背影又補充了一句:“待會兒收拾完多洗幾遍手,別擦完地又去抓水果。”
保姆面上老老實實地應了:“好的,姜總。”
心裏卻在mmp。
啊呸!不就是個從窮山溝溝裏走出來的死鳳凰男,天天吆五喝六地充什麽大爺。靠着老婆過上了好日子,卻過河拆橋,聯合小三硬生生把生病的原配氣死了,當誰不知道他那點黑歷史呢。
等着吧,沒良心的狗東西,早晚有一天會遭報應!
姜建設不知道保姆已經在心裏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叉着腿坐在沙發上,眼裏盡是勢在必得的癫狂。
他從小就聰明,村裏別的孩子還在想着放羊賣羊娶媳婦生娃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向往外面的世界了。他媽供他念書,說他生來就是過好日子的人,他也這麽以為。
後來他娶了林愛華那個蠢女人,終于擺脫了窮困潦倒的生活,實現了階級跨越。
有錢可真好啊。
他第一次穿名牌衣服、第一次住那麽大的別墅、也是第一次在外面買東西不用看價錢,和他過去那種一分錢掰成兩瓣花的日子完全是兩個世界。
當時他就發誓,他這輩子永遠、永遠都不要回去。
姜建設眸光沉沉。
錢就是他的命,任何想搶他錢的都是他的仇人,親兒子也不例外。
“姜行,”姜建設拿起手機,給他下了最後通牒,“我給你三天時間,到底怎麽做就看你對你媽的孝心了,當然……”
他頓了頓,不緊不慢道:“你要是不想管也沒事,畢竟你手裏還有你媽的項鏈,用那個來紀念她一樣的,也不一定非要用骨灰。”
饒是已經過去了許久,想起這件事姜建設仍舊惱火不已。
本以為靠着項鏈不說解決公司的危機,摳出點錢也行,萬萬沒想到姜行壓根不按套路出牌,導致他大晚上白跑一趟,純純做了無用功。
這口氣他憋在心裏好幾個月,今天終于發出來了。
姜建設心情大好,繼續刺激姜行:“你媽伺候我一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辛苦一下幫忙處理掉她的東西也不是不行。”
姜建設覺得過去的自己實在是太心慈手軟了,念着父子一場,沒直接下狠手。現在看來,對待姜行那個冷心冷肺的東西就不該留情!
用什麽項鏈啊,那些都是死物,沒了就沒了,頂多失去個念想。骨灰就不一樣,他不信姜行能眼睜睜看着他媽被沖進下水道。
至于姜行報警了怎麽辦?
笑話,他和林愛華是夫妻,做丈夫的給妻子遷個墳怎麽了?就算警察來了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姜行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洶湧的怒火在體內亂竄,燒得他幾乎失去理智。他知道姜建設無恥,卻不知道他無恥到了這個地步。
用過世妻子的骨灰來威脅親兒子,他還是個人嗎。
“姜建設,”他閉上眼,怒到極致反而詭異地平靜了下來。除了緊攥成拳的手,看不出絲毫端倪,“你可真是個畜生。”
姜建設哈哈大笑:“彼此彼此,我是畜生你就是小畜生。”
他原本還會在姜行面前裝一裝,畢竟能吃上軟飯的人都不是傻子,大兒子和小兒子相比哪個靠譜他還是有數的。
奈何姜行太不争氣,得了什麽病不好,偏偏遺傳了他媽的漸凍症。活着的姜行是賺錢工具,也是他下半生的倚靠,馬上要死的姜行就什麽都不是了。
姜建設丢下一句:“你好好考慮,過時不候。”就挂了電話。
姜母的骨灰應該剛被拿走不久,墓穴周圍的土壤還帶着些許濕潤,那是翻新的痕跡。姜行面無表情地站那裏,雙手神經質地發着顫。
他可以不在乎姜建設的偏心和打壓,因為想要什麽他自己會去掙,但他沒法不在乎他這麽糟踐他媽。
那是他和同床共枕十幾年的妻子、是豁出命為他生兒育女的人,他怎麽敢的!
姜建設、姜建設。
姜行細細咀嚼着這個名字,心裏的恨意如野草般瘋狂生長。
姜行的手機質量很好,哪怕宋元洲就在旁邊也沒聽到什麽。更何況剛剛大部分時間都是姜建設在說,姜行壓根沒回幾句。
他不知道他們的談話內容,卻知道姜行媽媽的墓地不見了。
“阿行,”宋元洲握住他冰涼的手不斷揉搓,擔心得不行,“你還好嗎?”
姜行垂着頭沒說話,整個人仿佛一根繃緊到了極致的弦,輕輕一碰就會斷裂。
心髒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了,疼得宋元洲幾乎喘不上氣來,他寧願自己傷心,也不願意看姜行傷心。
宋元洲張開雙臂,以一個保護者的姿态将他緊緊摟進懷裏,輕輕拍着他的後背:“阿行,別難過,我會幫你的,我們一起把你媽媽的骨灰找回來,你不要難過好不好。”
姜行靠在他肩頭,目光凝視着原本墓穴所在地的方向。像個任人擺布的布偶娃娃,動也不動,唯有一雙眼睛黑得吓人。
宋元洲從沒見過這樣的姜行,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只覺得不對,非常不對。
“阿行、阿行。”他摸他的頭、拉他的手、叫他的名字,試圖讓他從這種狀态裏掙脫出來,卻一點用都沒有。
宋元洲急得團團轉,幹脆想要直接把姜行打橫抱起來帶回家。
在他心裏,他和姜行的卧室是世界上最安全溫暖的地方。他們在那裏起床睡覺、擁抱接吻,做所有美好的事,回去了阿行一定會好起來。
手上剛有動作,就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宋元洲驀然擡頭。
“好了,”姜行又恢複成了從前的模樣,甚至還對他笑了一下,“我沒事。”
和姜行在一起那麽久,宋元洲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好騙的小傻子了。他直直地看着姜行,仿佛在問真的嗎。
“真的。”姜行跟他十指相扣,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的情緒,“我只是有些遺憾今天不能帶你見我媽了。”
是這樣嗎?
宋元洲低頭,細細端詳他的表情,努力辨認這句話的真假。
可姜行是誰,圈裏年輕一輩中領頭羊一般的存在。在別的富二代喝酒抽煙泡妞時,他已經跨越一級,跟長輩們擠在同一個賽道中搶資源了,
真有心隐瞞,怎麽可能會讓他看出來。
于是宋元洲放心了。
“沒關系的,”他站在姜行旁邊,陪他一起看着前方空空如也的墓地,“我們可以下次見。”
那怎麽能一樣。
姜行用力咬着口腔裏的軟肉,用疼痛讓自己保持冷靜。滿嘴血腥味,面上卻仍舊溫和:“嗯。”
“我會做得更好,更讓她放心,”宋元洲蹲下-身,虔誠地将那束香水百合擺在了原本墓碑的位置,擡眸認真道,“這樣就能在她更喜歡我的時候見她了。”
姜行一愣,半晌鼻子一酸,輕輕“嗯”了一聲。
回去的路上,姜行一直沉默着沒說話。
他挺直後背坐在那裏,臉上的表情雖然和從前沒什麽區別,眼裏卻極冷。像是浸透了漫天風雪,随便一掃就能把人凍僵。
宋家人不知其中的內情,見他這樣只當他是想媽了。
畢竟剛去了墓地,心情低落也是人之常情。
人已經沒了這麽多年,再多的安慰也是徒勞。又不好明着開導,只能用輪流給姜行夾餃子的方式來默默地表示關心。
姜行一一照單全收,将所有心意都吞進了肚子裏。
許是吃得太多,他破天荒失眠了。一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腦子全是姜建設那句“咱們家馬桶吸力挺強的,什麽都能沖下去”。
連這種手段都用上了,顯而易見姜建設已經走投無路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必須要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才好,絕對不能用他媽去冒險。
然而這何其難,有了上次搶項鏈的事,姜建設只會更加提防他,同樣的招式絕不能再用第二次。
姜行頭痛欲裂,躺在床上一夜沒合眼。
然而糟糕的不止這些,翌日一早。在他洗漱完準備下樓時,接到了趙青松的電話。
“老板,那邊剛把最新結果發過來了,”趙青松說,“他們跟了兩個月,都沒發現鄧春磊和劉繼芳之間有聯系。”
他頓了頓,委婉道:“您看接下來是不是換個方向?”
仿佛當頭挨了一棒,姜行拿着電話久久沒有出聲,直到趙青松忐忑地叫了一聲:“老板?”
“好,我知道了。”姜行緩緩滑坐在地毯上,聲音飄乎乎的沒有落腳點,“讓他們撤回來吧,今天把尾款結了。”
趙青松說:“好。”然後又問,“那還要繼續查其他人嗎?”
“不用了
。”姜行閉上眼,重複了一遍,“不用了。”
哪有什麽陰謀,一切不過是一個将死之人的不甘心罷了。
“好的。”趙青松應了一聲,本來還想跟他說說公司的事,但想到什麽又咽了回去,老老實實地挂了電話。
心裏僅存的那點希望之火瞬間被澆滅,姜行倚在牆上,無力地垂下了手。
手機忽然嗡嗡地震動了一下,他以為是趙青松忘了什麽,強打起精神拿起來,卻是姜建設的短信。
內容很簡單,只有一個阿拉伯數字:2。
姜建設說給他三天時間考慮,昨天算一天,今天是第二天。
最後一片雪花落下。
勉強關在籠子裏的兇獸終于掙脫了枷鎖,嘶吼着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姜行緩緩勾唇,露出一個冰冷至極的笑。
他本來沒想走到那一步的,是姜建設逼他的。既然不想活,那就和他一起去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