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天公作美,這日是個好天氣。
一大早太陽就高高升了起來,卻并不灼熱,還帶着晚春的涼爽。
姜行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和宋元洲并排坐在後座上,安全帶系得緊緊的。這是上次車禍的後遺症,宋元洲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示出了強勢的一面——
不但要盯着他系安全帶,還不許他坐副駕。
姜行在宋母揶揄的目光下鑽進車裏,頗有些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袖口。
他們出發得很早,又是去郊外。因此道路很暢通,一點也沒有堵車。
姜行側頭看着窗外不斷倒退的街景,嘴唇微微抿了起來。
他媽媽去世得太久了,當初那種撕心裂肺的悲傷已經逐漸消失在時間的長河裏,只剩下淡淡的悵然。
但仍舊有些不好受,那是世界上最疼他的人,就這麽天人永隔,再也見不到了。
左手忽然一沉,姜行側眸。宋元洲握住他的手,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擔心。只不過牢記着他之前立的規矩:不許在外面說情話、做親密動作,并沒有出聲詢問,甚至還欲蓋彌彰地用車裏的抱枕擋住了兩人交握的手。
姜行:“……”
心裏那點小惆悵就像是陽光下的泡泡,頃刻間消失了。他手指動了動,在抱枕下偷偷勾了勾宋元洲的手,示意他沒事。
宋元洲沒想到居然會得到回應,眼睛一亮,更緊地回握了回去,一路上都沒松開過。
不到一小時,車子便駛到了墓園。
這裏是宋父幫忙找的,宋家老人去世後都埋在這裏,用他的話說就是:“正好是兒女親家,下去也能有個認識的人。”
這話一下子戳中了姜行的心。
他外公外婆都葬在老家,說要落葉歸根。與其讓他媽一個人孤零零的,不如和宋家人湊在一起。如果真的有另外一個世界,也能熱鬧幾分。
管理處早已得到了命令,正等在門口準備接待,服務非常好。
見到姜行他們帶着做法事的道具和紙錢什麽的,東西十分多。雖然也想跟宋家人攀攀交情,但到底忍住了,沒在這個時候添亂,直接把他們領到了墓地。
大師們都是做熟了法事的,把道具一一擺出來後,等到算好的時辰便開始了。
姜行不懂這些,但也能感受到那種莊嚴肅穆的氣氛。
他按照大師說的,蹲下-身用手灑下第一捧土,然後抱着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進了墓坑中。
黃色的沙土接連落下,伴随着紛飛的紙錢和做法的聲音,漸漸把骨灰盒掩了下去,就好像他媽媽又離開了一次。
姜行喉結滾動,眼眶瞬間紅了。
宋元洲總能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情緒,他沒有出聲安慰,而是握住他的手站在他旁邊,堅定地給了他力量。
墓坑漸很快被填成了平底,翠綠的草皮鋪在表面,若不是前面豎着的嶄新墓碑和旁邊的花圈,任誰都看不出下面葬着人。
這樣就很好了。
姜行把一束香水百合放在墓前,靜靜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那是他媽還沒結婚時拍的。
彼時她剛上大學,風華正茂,渾身都散發着青春的氣息。一雙眼睛彎彎的,裏面全是光。
擺脫掉了姜建設,也遠離了姜家人。從此以後她再不是什麽人的妻子,而是林愛華,只是林愛華。
法事接近尾聲,大師們開始陸續離場。
宋父宋父和宋大哥也在燒了紙盡了心之後默默走開了,把空間完全留給了姜行。
期間有個小插曲,宋元淮走的時候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将自家傻弟弟也拉走。畢竟是親媽二次下葬,姜行可能只想自己呆着。
只是他剛伸出手,就很宋母狠狠打了下去。
宋元淮疼得“嘶”了一聲,反應過來場合有些不對之後,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抱怨咽了回去,直到走出去老遠才揉着手背道:“媽你幹嘛打我。”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立馬捅了馬蜂窩。
“打的就是你!”宋母狠狠瞪了他一眼,“人家小兩口的事你一個單身的跟着瞎摻和什麽的。”
她給他們創造相處的機會都不夠,他倒好,竟然還想把老二拉走,這把給他能的。
“你自己不談戀愛不結婚,長到三十多歲連個會喘氣的都沒帶回來過就算了,別禍害你弟。”
宋元淮:“……”
感情這是在變相借題發揮,催他結婚生孩子了。
那還是算了,他一個人過得挺好,可不想那麽快步入婚姻的墳墓。好在借口都是現成的。
宋元淮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經道:“這不是工作忙,沒時間麽。”
“哦。”宋母還不了解他,當下冷笑一聲,“那你爸現在閑着,把工作分給他,你就有時間出去找對象了。”
說完,眼含威脅地看向宋父。
宋父立馬接收到來自老婆的信號,毫不猶豫地應和道:“對,給我。”
宋元淮:“……”
幹不過,還是溜了吧。
他抓緊手機,留下一句:“太冷了我先去車裏坐着了。”便一溜煙跑了。
宋母“啧”了一聲,懶得理這個丢人現眼的玩意,回頭望了一眼,擔憂道:“阿行沒事吧,我看他情緒不大好的樣子。”
“畢竟是親媽的後事。”宋父說,頓了頓又道,“有元洲陪着沒事的。”
“希望吧。”宋母嘆了口氣,“這孩子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身上各種事,等下我查查附近有沒有什麽靈驗的寺廟,帶他去拜拜。”
“也行。”
姜行不知道宋母的擔憂,所有其他人都走了後,他拉着宋元洲站到了墓碑前。
這是他結婚證上的另一半,是他要一起度過後半輩子的人,他想給他媽看看。
這個人不聰明不機靈,某些方面甚至有些傻。可他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
宋元洲不是他被逼之下迫不得已的選擇,而是上天注定的奇妙緣分。
姜行長久地注視着墓碑上的那張照片,心中默念,你會贊同我的選擇吧。
一陣風吹過,溫柔地拂過他的發頂,好像長輩寬和慈愛的手掌。
姜行鼻子一酸,對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宋元洲見狀,也有學有樣地彎下了身。
離開的時候,姜行腳步有些不穩。傷筋動骨一百天,饒是他年輕恢複快,折騰了一上午肋骨也有些隐隐作痛。
一直在旁邊默默陪伴的宋元洲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将他大半重心都靠在自己身上,輕聲道:“阿行,以後你想來我都陪你來,再不要呆這麽長時間了好嗎?”
姜行說:“好。”然後像是想起什麽一樣,擡起頭饒有興致地看向宋元洲,“我去哪裏你都願意陪?”
宋元洲使勁點頭:“嗯。”
姜行繼續追問:“國外也行?天天在外面跑,十天半個月都回不了家那種。”
他可是知道,宋元洲這種死宅最讨厭出門了,旅游對他來說不亞于酷刑,備不住會立馬拒絕。
然而和他想的不一樣,宋元洲的眉頭雖然蹙得死緊,但嘴上仍舊堅定道:“願意!”
阿行沒有他不行的,上次他沒和阿行在一起,他出了車禍。所以他一定要跟着他,絕對不會再讓他發生意外。
姜行莞爾:“好。”
墓碑前的百合花随風輕輕擺動,也像是在為他高興。
姜行垂眸,正好看到了照片上林愛華的笑臉。
從早晨起一直堵在胸口的那口郁氣陡然消散于無形,綠化叢中鳥兒的啾啾聲不絕于耳。他緩緩籲出一口氣,最後望了一眼墓碑的方向,轉身和宋元洲并肩走出了墓園。
回家以後,姜行本來想給趙青松打個電話,問問公司的情況。可許是事情都做完了的緣故,他只覺得從心底深處湧出一股疲憊,什麽都不想幹。
反正前期那麽久都撐過來了,也不急于這一天。姜行幹脆放縱了一下,直接鑽進被窩裏睡了個昏天暗地。
再次醒來,已經是晚上。
屋子裏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的,宋元洲正坐在沙發上看pad。聽到動靜擡起頭,對上他略顯迷蒙的雙眼,驚喜道:“阿行你醒啦。”
姜行慢了半拍才啞聲問:“幾點了?”
宋元洲說:“七點四十六。”
快八點了,他睡了足足一下午。
身體上的疲憊全消,姜行拿起床頭桌上的杯子,一口氣喝了半杯,覺得腦子清醒了不少,掀開被子坐起來:“你吃飯了沒有?”
宋家晚飯一般在七點前。
宋元洲放下pad走過來,說:“沒有。”
“下次再有這種情況別等我。”姜行按亮主卧的大燈,揉了揉眼睛,“你自己直接下去吃。”
宋元洲沒說話。
姜行以為自己剛睡醒聲音太小,便提高音量又重複了一遍。
宋元洲仍舊沒說話。
他忍不住叫了一句:“宋元洲?”
這次,宋元洲終于有了反應。
他上前一步,結結實實地将姜行抱進懷裏,聲音悶悶的:“我不想撒謊騙你。”
姜行疑惑:“嗯?”
“但我做不到。”宋元洲将頭埋在他的頸窩,汲取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我每天每頓飯都想跟你一起吃。”
心跳陡然加快,姜行“哦”了一聲,音調沒什麽起伏,唇角卻微微翹了起來。
姜行本來想去洗個澡的,但顧及到宋元洲,到底還是沒去,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下了樓。
“你倆醒了啊,”吳姨正在客廳裏逗閃電,聽見腳步聲站起來,“飯一直溫着呢,先去餐廳坐着等一會兒,我讓廚房那邊端上來。”
姜行說:“好。”拉開凳子坐了下去。
這天的晚餐很清淡,還有一盤他最愛的鹽水煮毛豆。姜行本來沒什麽胃口,只喝了幾口粥,但看到這道菜以後倒是有了點食欲,邊陪宋元洲邊剝,最後竟把一盤毛豆吃了個精光。
飯後,姜行在客廳裏看了會兒電視,又喂了閃電洗了澡,還處理了一下前幾天堆積的工作。反正睡不着,實在是無事可做,幹脆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
當初來宋家時他沒想着會長住,僅僅提了個小行李箱。裏面的物品也沒怎麽收拾,都是随手一擱。
現在不一樣了。
不出意外,他往後餘生都會生活在這裏,必須得把東西歸置歸置。
宋元洲也想幫忙,他本來是個沒有好奇心的人。但只要跟姜行一起,他什麽都樂意嘗試。
但想是一回事,真正動手又是另一回事了。姜行木着臉看向自己那被疊成一坨的衣服,實在忍無可忍,直接把人攆走了。
宋元洲委屈地盯着他,企圖用這種方式讓他改變主意。奈何姜行郎心似鐵,絲毫不為所動。他只好可憐巴巴地蹲在旁邊,眼珠子随着他的動作而移動。
看的姜行又好氣又好笑。
受不了這如有實質的目光,姜行幹脆指揮他:“去幫我倒杯香蕉牛奶,要冰的。”
他本來不愛吃甜食,不過宋母這次買的香蕉牛奶實在好喝。不甜不膩,喝進嘴裏香醇無比,姜行只嘗了一次就喜歡上了。
等了半天終于等到任務的宋元洲聞言,立馬一躍而起:“好。”拿着杯子飛快跑去客廳了。
姜行失笑,拉開最裏面的櫃子,正要把自己的東西放進去,目光落到最下面一格登時一頓。
和他想的空空如也不同,那裏面整整齊齊反堆着一摞畫稿。
宋元洲什麽時候有這些稿子了?他怎麽不知道,還藏得這麽深。
難道是之前的廢稿?
姜行忽然來了點興趣,很想要看看宋元洲那些沒有他參與的過去。他把手上的東西放到一邊,坐到地上随手抽了幾張翻了過來。
然後他就愣住了。
一張兩張三張很多張……全都是他。
或坐或站,或冷臉或微笑,落款最早可以追溯到兩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