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新幣貶值/動亂逃亡/船上生活

第18章 新幣貶值/動亂逃亡/船上生活

陶湘住在醫院一連保了五天的胎, 這五天裏,顧山幾乎寸步不離地陪伴在她身邊。

白天服侍,晚上陪夜, 像個體貼入微的男媽媽。

由于市縣醫院沒有竈頭,無法提供餐食,他索性将小租屋裏的鐵皮爐子與煤炭米面都拎了過來,日日去黑市買回貴價豐富的菜肉燒煮給陶湘吃。

陶湘頓頓熱菜湯飯不停, 吃得臉上很快恢複了血色, 更是叫邊上其他啃火燒喝菜粥的孕産婦看得眼熱。

她們沒能耐找到像顧山這樣勤快大方的男人做丈夫, 唯一感到安慰的便是縱使陶湘如此年輕漂亮,可惜找的男人卻容貌駭人,與她一點都不相稱。

陶湘不是別人肚裏的蛔蟲, 也并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她剛接受完肚子裏有了個小胎兒的現實,正值新鮮稀奇的時候,乖乖聽從醫生的指令, 躺在病床上靜養。

可躺久了無事可做又難免覺得無聊, 她便央着顧山去将自己的那些翻譯稿件取來,好順帶将工作完成。

顧山拗不過她,問過醫師也說可以,方才抽空回了趟小屋,收拾好陶湘的那堆待譯稿與原文詞典帶來病房,讓她能在病床上安心消遣。

陶湘的注意力被轉移,果然安分下來, 開始抱着字典和原稿專心致志地翻翻寫寫, 一心一意趕着翻譯的進度。

而每當這個時候, 顧山也不打擾她, 他端着放有兩人替換下髒衣褲的腳盆去水池邊清洗晾曬,粗犷糙野的外表下,俨然一副任勞任怨的肯幹模樣。

這無疑又看得周圍的女人們好一陣豔羨不已,紛紛羨慕陶湘的好命,對自家男人橫豎看不慣起來。

殊不知,男人們也在心中嫉妒着顧山的好運,娶了個天仙一樣的媳婦不說,這個漂亮有文化的媳婦還給他懷了小崽。

衆人心思各異,病房裏氛圍古怪,好在陶湘的身體恢複得極快,胎兒也結實穩固,不再有見紅跡象。

于是漫長的五天觀察期一過,陶湘就被醫生批準出院。

與此同時,她的幾篇譯稿也在這期間全部完成,只等着随時交稿就好。

Advertisement

顧山替她辦好了出院的手續,陶湘索性趁着還在市縣裏的這個機會,去公使館交差領錢,順帶取回那只已經被老師傅換好筆尖的鋼筆。

這回陶湘住院花了不少錢,再加上每日的吃食與鋼筆的維修費,兩人積存的金圓券大大縮水,基本所剩無幾,好在又有新的報酬填補進來,不至于到動用美鈔和碎金匣盒的地步。

等顧山拎着大包小包帶陶湘回到棧樓的時候,破天荒撞見向來和睦的房東劉先生和劉太太正在樓裏吵架。

劉嬸縮躲在竈間,一見到許久不見的陶湘和顧山,忙走了出來問候陶湘是否已經病好。

老話說三個月前的胎像不穩當,顧山極為珍視陶湘與孩子,因此回寓棧取東西時沒敢透露實情,怕老天爺聽見會收走,只向樓裏的人推說陶湘是身體不适入院治療。

“我沒事,好多了。”陶湘謝過劉嬸的關心,看向不斷傳出吵鬧聲的房東家卧房,好奇問道,“這是怎麽了?”

劉嬸憂心忡忡絞着身前的圍裙:“可別提了,聽說那金圓券要不值錢了,太太和先生正鬧着呢……”

南寧的物價在九月末就開始飛漲,到了十月更是猛漲到數倍以上,老百姓們花官價買不到商品,只能私下花上不少金圓才能得來一點貨物。

進入十月中下旬,物價管制更是受到黑市極大沖擊,才剛發行了一個多月的金圓券就此隐約出現貶值的苗頭來。

去往銀行兌換新幣的民衆越來越少,大家逐漸意識到金銀外幣這類硬通貨的重要性,紛紛将剩餘的舊幣牢牢拿捏在手中,并不敢輕易外兌。

這震蕩可苦了之前因信任政府而盡數抛換手中餘財的資産階級群衆,房東夫妻倆就是其中極具代表性的一戶。

眼下他們吵得厲害,你怪我我怪你,吓得留在樓裏的租戶們都不敢下來勸架。

陶湘和顧山無意看人笑話,兩人回到了二樓租屋內稍作休整。

小套房裏不過五天沒有住人,茶幾擺設上就落滿了一層薄灰,看着沒什麽人氣的樣子。

陶湘關心藏在洗手間牆樁裏的金條銀元,第一時間進去抽出石磚确認,看見一條沒少,這才放下心來。

而另一頭的顧山不着急歸東西,他收走了沾灰的床帳與薄被,又取出櫥櫃裏新的被褥套換上,以極快的速度清理出床上一片地方,轉頭抱起正在房間裏四處打量轉悠的陶湘,讓她躺下休息。

陶湘睡這麽多天早就睡夠了,可她雖不情願,卻也沒拒絕顧山的好意,順勢躺靠到了蓬軟暖和的羽枕上,任由他給她蓋上被子。

天氣轉瞬變涼,在醫院裏還不怎麽覺得,出來後被風一吹方驚覺按時令已到了深秋。

陶湘盡管不冷,但還是怕肚子吹到風,裏頭的那塊寶貝疙瘩又會受到驚擾。

她下意識乖覺地往厚被裏縮了縮,只露出半截潔白細膩的脖頸和嬌俏滑嫩的臉龐,長長的睫毛撲閃如同流螢。

哪有當母親的樣子,還跟個小姑娘似的。

顧山坐在床邊給她掖了掖被角,瞧着她的模樣越看越心中歡喜,忍不住俯身吻了吻她鈍圓的眼角,随後才抽身離開,動手整理起屋子來。

他手腳利索,沒多久的功夫,整個小套房就被打掃得煥然一新,渾像是住進了新房。

陶湘并無睡意,見顧山做完了事情,她從被子裏伸出小手,勾着他來到床上陪她一起小憩。

顧山也接連多日沒有與她同床共枕過,當下抱着陶湘不由得有些意動,一下下親吻着她的面頰與鼻尖。

然而他不得不顧忌着孩子,把握住距離始終不敢過多親近,不動聲色地克制着自己退開了些,輕拍陶湘的後背哄她睡覺。

陶湘滿臉緋意,怎麽也睡不着。

她悶頭鑽進顧山寬厚溫熱的懷裏,環着他的腰身,側耳傾聽他胸膛下清晰的心跳聲。

靜谧的屋子裏氣氛正好,顧山單臂攏着她,又伸手去摸摸她那依舊坦平綿軟的小腹,他們的孩子就住在裏面,已然有一個月的胎齡。

他心中滿是偏疼寵溺,想起如今兩人重住回小租屋,再去黑市不方便,便擁着陶湘開口提起想要租船的事來。

地理位置原因,寓棧距離東郊的黑市太過遙遠,來回一趟屬實不太便利。

況且顧山也不放心離開陶湘那麽久,生怕她又發生了什麽事,自己卻趕不回來。

“這些天,我在黑市上打聽到了那些私船的下落……”他啞着聲嗓解釋道,“離得不遠,就在河道外的峽灣口,黑市裏不少小販都是問私船上的人拿的貨。”

有了船只,顧山就不必再通過黑市,而是可以直接從最近的碼頭下水,自己撐船去找那些私船船主添置菜蔬鮮肉。

這節省了菜錢和時間不說,重要的是買到的菜也能是最新鮮的。

如此給陶湘做飯食用,想來更營養健康。

陶湘不會劃船,也有些怕水,她聞言稍愣了愣,後知後覺記起顧山先前就在貨船上同徐家兄妹倆結伴生活,想來水性和船技都極好。

不過她還是有些不放心,嗓音裏帶着顧慮地問道:“不是說有巡警每天都在捉拿那些私船?咱們租了船去買東西回來不要緊吧?”

“不要緊的,很多有船的漁戶都會去買。”顧山聲腔微震,親昵地伸手摩挲着陶湘散落在兩人身上的長卷發梢,“只要別一次買太多,看上去不是進貨就好……”

陶湘不太懂這方面的事,見他種種細節都打聽敲定好了,便也不再反對。

她執着顧山的大手放到自己柔軟的肚皮上,一粗糙一細嫩的兩只手掌相互交疊,一起感受着藏在肌膚底下那塊腹肉若有似無的動靜。

胎兒尚小,還不到有胎動的時候。

顧山心底明白陶湘什麽意思,是想讓他為了她們娘倆注意安全。一想到這裏,他的心中軟和得好似一片泥沼,反手主動扣握住陶湘的手指,與她十指相扣。

他一邊吻着陶湘的發頂,一邊啞聲道:“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

南寧靠河游船很多,顧山有心尋找,很快就花錢從船行租借到了一條破舊卻牢實的烏篷船,船底還帶有蓋的暗艙,可以堆放不少東西。

他縱然心中有數,但為了安陶湘的心,還是選擇避開巡警的搜羅,在每日最安全的黎明拂曉時分去到河道峽灣,等候向私船主采買。

待到再迎着晨日歸來的時候,剛巧可以碰上陶湘晨起,争取在她醒着的時候都能陪在身側。

沒有了二道販子的抽成,顧山從流動的外地船群裏買到的蔬肉越發豐盛鮮活,有一日他甚至還搶買到一只臉盆大的老鼈龜。

鼈肉宰宰燒燒煮了一大鍋,撲鼻的食香溢滿整棟三層棧樓。

口裏淡出鳥來的租戶們都擠站在公用竈房門口,偷偷吞咽着哈喇子往裏看,可顧忌着面目嚴峻冷沉的顧山,誰也不敢出聲,更別提讨要。

許是鼈肉香實在勾人,就連常憋在卧室生着悶氣的劉太太也躺不住了,不由得被這香味勾得走出了房門。

她面色憔悴了許多,一頭蓬松的卷發亂糟糟的,一日三頓都由劉嬸端到房裏食用。

出于沒什麽胃口,也心疼家底縮水和金圓貶值的緣故,劉太太不怎麽舍得給菜錢,因而這段時日家裏的夥食基本同其他租戶一樣清湯寡水,日子比起以往過得是一落千丈。

顧山并不關心旁人的事,他出于禮節給房東家留下了一些帶着爪塊的鼈肉湯水,作為借用主家大鍋的謝禮,其餘則盡數端去了樓上給陶湘滋補身體。

陶湘正躺在搖椅裏看着報紙,她又發胖了些,渾身上下白嫩得出奇。

原本寬松正好的旗袍襖裙現下穿來也變得緊繃貼身,更是勾勒出她胸前的兩團如同發了面的白饅,從裙衩裏露出的雙腿肉骨勻稱,同樣光滑雪膩得晃人眼睛。

至少顧山每每看到,總要愣神好一會兒,才能勉強收回盯瞧的目光。

進到屋內的顧山将燙熱的鼈湯座放在煤爐上保溫,順便盛出一碗放涼,他撿起床尾一件坎肩披在陶湘的肩頭,又扯了扯她的裙邊掩住腿肉,生怕她着了寒。

陶湘早已習慣承受顧山的照料,當下對着他笑了笑,收起手中的紙報:“好香啊……”

“剛出鍋,快趁熱喝。”顧山不甚明顯地彎了彎唇,趁勢将那碗撇去了浮油的鼈湯放到她的手中。

陶湘舀了幾口,嘗着覺得味道不錯,又啃起碗裏鮮美韌性的鼈肉來,不知不覺将一整碗都吃喝得精光。

在顧山的百般美味供應下,她的胃口好了許多,整日心寬體胖,都忘了清早差點穿不上小衣時那難堪羞澀的情緒。

顧山打濕棉帕給她擦了擦嘴,輕輕啄吻了下她的唇角:“剩下的都給你熱着,等晚點餓了再吃。”

“不用都留給我,你也吃啊。”陶湘的小臉有些赧紅,含羞帶怯地暼了他一眼,繼續猶猶豫豫道:“而且你不覺得……我吃得有點太胖了嗎?”

顧山聞言頓了頓,從上往下打量了面皮漲紅的陶湘一遍。

可惜以他身為男人的眼光來看,實在看不出她哪裏過胖,只覺得眼前的女人身材豐腴盈潤,哪哪都正好。

“不胖。”顧山輕而易舉将陶湘從藤椅上打彎抱起,穩穩當當地掂了掂,“你看,一點都不重。”

陶湘被哄得眉眼彎彎,嬌軟的身軀上香氣更盛了,直誘得顧山憋不住,抱着她含吻了許久。

*

南寧地處偏遠邊境,等到內陸全面撤銷物價管制的消息傳來時,已經到了寒風瑟瑟的十一月。

同這個風聲一道傳達的,還有金圓券兌換額下降五倍以及準許持有金銀外幣這兩則官方訊息。

這意味着早先兌換新幣的人手上家財一下子縮減了五倍,再加上現今物價上漲的費率,持有金圓券的民衆全部錢財購買力可謂遠不及那些持有舊幣的幸運兒。

平白無故蒸發了那麽多財産,有些人氣急了眼,又出于畏懼心理,不敢去找銀行政府的麻煩,便将憤怒轉移到了當初幫着兌換金圓的房東夫妻身上。

劉家棧樓在幾天內遭遇到好幾波打砸,門窗牆體盡數被砸壞捶爛,就連二三樓也不能幸免,玻璃木框碎裂一地,租戶們受到無妄之災。

更為不妙的是,屋體嚴重受損的寓棧被路邊流氓混混觊觎,不少人試圖渾水摸魚,趁亂跑來樓裏偷搶東西。

劉太太氣急攻心,一下子病倒在床。

只剩下萎靡不振的劉先生從銀行裏請了假,聘來工人給房屋進行修繕。

陶湘就住在小租屋裏養胎,受到驚吓一連兩天精神都不太好,顧山不得不陪在她身邊,哪也不去,生怕又有打砸者上門,平日兩人吃喝全托劉嬸帶回食材。

好在物價脫離了管制以後,全城又有商品開始流通起來,不用再特地跑去黑市或私船上買。

陶湘精力不濟,暫緩了公使館的翻譯工作,又在顧山的陪同下去醫院開了些保胎藥吃,方才覺得好些。

兩人的租金交了一整季,可以從九月住到十一月末,而三樓的兩戶租戶最近接連到期。

他們再承擔不起高昂的房租,也怕住在棧樓裏擔驚受怕,更是對房東夫妻倆換幣的過往有些遷怒,一一選擇了退租,遷去其他地方居住。

房東劉先生忙着照顧太太,和盯着工人修補房屋,暫時沒有時間招租,整個三樓率先修繕好後,就此空了下來。

住在樓下的陶湘對肚子裏的孩子感情越發深厚,眼見到了明年就要成為三口之家,她不禁提前琢磨起換居的事宜來。

“咱們要不去三樓看看吧?樓上有兩間房,打通了可以當成一個兩居室,等以後孩子大了,地方也寬敞……”陶湘對着顧山提議道。

這年頭戰亂頻發,買房并不适宜,還是租房更加方便,但凡有不妥,收拾包袱就能逃跑。

顧山對陶湘沒什麽不應的,當即向劉先生讨了鑰匙,說要上去看看。

面對難得的長租客,房東先生對陶湘和顧山很是看重,親自開了三樓的兩間屋門請他們看房。

三樓的格局同二樓差不多,只是少了礙事的中央樓梯,在樓梯拐角處封一道門,整片三樓就成了獨戶。只要再接通水管,請人搭個簡易盥洗室,直接就是放大版的小租屋。

改造三樓前屋費不了幾天功夫,陶湘和顧山都覺得滿意。

劉先生見狀為了留他們更是誠心,不光聲稱會請工人重新對三樓進行裝修,還讓兩人可以先收拾起行李,待一切都弄好後就搬到三樓住下,新的租金從下一季再算。

這俨然算是房東家的讓利,對于身為租客的陶湘和顧山來說相當劃算,雙方很快就達成了一致。

眼看劉先生已經讓工人進三樓前屋通管道,陶湘和顧山事不宜遲,徑直将二樓牆框底下的黃魚銀元全部取出,放回到行李箱裏。

等着住去三樓後,再照葫蘆畫瓢,重塞進三樓的新造空牆裏繼續藏匿。

然而就在陶湘和顧山收拾好東西,等着樓上完工搬遷的時候,南寧城裏卻爆發了前所未有的動亂。

一支不知打哪來的流兵占領了半邊南寧,兵匪子們打下銀行金庫,席卷了裏頭所有的黃金白銀,還以占區為大本營,四處挨家挨戶搜刮富人錢財,燒殺劫掠暴行無數,顯得極度兇殘。

當地警署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慌忙阻止人手,開始征用各家男丁,預備抗敵。

從外地避戰而來的人們察覺到又要戰亂,紛紛收拾行囊坐船外逃,就連在外有着土地房産親戚的本地人也舉家奔走避避風頭。

剛剛恢複水運船運的河道上貨船來來往往,運送最多的不是貨而是人,整個市縣連着鄉鎮人口繁多,碼頭上到處都是争搶上船的人影,船票一時一張難求。

寓棧在南區外緣,這片區域暫時還沒有被襲。

可看這局勢刻不容緩,房東夫妻倆與另一戶租戶也急得跳腳,一邊收拾好家當,一邊天天出去打探消息,可惜就是沒有寶貴的船位。

眼看連公使館也撤離去了境外,陶湘不免有些害怕,而顧山卻要鎮定得多。

他抱着她細聲安慰:“別怕,我先前不是租了一條船,那條船還在,等過了今晚咱們就走。”

有顧山這句話,陶湘頓時放心了許多,乖乖守在小屋裏,看着他将屋內的雜物行李一批批提前運出去。

待到了深夜,兩人的行李精簡到只剩一只皮箱,顧山拎着沉甸甸的箱子,牽着陶湘一路往河灘倉房區走。

當初他從船行租下篷船後,還順帶租了一小間靠河的庫房作為船庫,庫鎖上的鑰匙只有他有。

現下烏船與搬運來的零碎雜物都好好地堆在庫裏,等把船推下水,他們就可以坐着船沿水路離開。

顧山打開了庫房,讓陶湘在外等待,他則推着因裝滿東西而變得無比沉重的木船緩緩往河邊走。

男人力大無窮,沒多久就将重船推下了河,他剛準備抱着陶湘上船,黑黢黢的河岸兩頭突然冒出了好些個行囊款款的人影。

那些人一下子蹿得極近,扒拉着船沿想要上去。

顧山要護着船上的陶湘,騰不出手将這些人驅逐,他從口袋裏摸出那只裝着碎玉片的小錦袋,嘩嘩倒出放在他們眼前展示了一瞬,随後朝着不遠處的石灘丢去。

在月光的照耀下,翠綠色的翡翠碎戒與表盤格外顯眼,一看就是極為貴重的值錢玩意。

“是翡翠!還有表!”頓時有人驚呼道。

不少人下意識松開了船邊,返身回去搶,篷船的壓力頓時一空。

顧山趁此機會踹開船旁剩餘的幾個,一度将船推至深水,随後才濕着衣物利索地翻上了船艙。

夜下的河道煙波浩渺,周圍一片人煙杳然。

陶湘躲在船篷裏不敢出聲,生怕成為方才那些人對付顧山的拖累,直到小船往下游飄去,她這才松了口氣,滿船摸黑翻找起顧山的衣物,想讓他替換。

站在船頭撐竹竿的顧山聽見悉悉索索的動靜,怕她一不小心撞到身體,連忙擱下了手裏的長杆,彎腰探身到艙內:“聽話,先別動,這太黑了。”

陶湘聞言立刻止住動作,等着顧山來到她的身邊。

只見顧山不知從哪裏摸出來一盞煤油吊燈,點燃後整個簡陋的船篷內部都亮了起來,雖然不甚明亮,卻也足夠視物。

陶湘還是第一次上這條租來的小船,不免好奇地四處探看觸摸起來。

等她再回到顧山身上時,對方已經換上了幹淨的衣褲,正将濕衣外套攤搭在竹篷頂上吹晾。

小船晃晃悠悠随着河水飄蕩,前路昏黑不明,偶有片片波光粼粼一閃而過,不知是洑水的鱗魚,還是搖曳的水光。

顧山見船一時半刻撞不了岸,也不去管它,他取出事先準備好的醬餅放到陶湘手裏:“餓了嗎?吃一點墊墊饑。”

經過方才的兵荒馬亂,陶湘确實有些腹餓,咬着硬香的餅邊,一口口吃嚼起來。

她的眸光落在包着一大疊醬餅的絹布上,旁邊還零零散散放着幾包其他的吃食,也不知顧山是什麽時候裝備的這些。

顧山見陶湘乖乖吃着食物,剛毅的下颌柔和起來,擡手幫她把被河風吹散的鬓發別回耳後,旋即就着煤油燈光,整理起雜亂的船艙來。

篷船中央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帶蓋暗艙,顧山将裝着金銀的皮箱放了進去,只一個箱子就占了半滿,剩餘的空處又被他塞了些不着急穿的衣物與幾小袋剩下的米面幹糧。

這些東西都怕潮,被河水或雨水一打就不能用,必須好好保存。

堆積在船板上的雜亂物什一下子變少了許多,顧山又撿起兩條特意帶來的鋪褥被子墊在篷下,簡單弄出來了一處睡覺的地方。

至于鐵爐煤炭和少量鍋碗盆筷,就只得先放在另一側的船頭上,拿繩子牢牢系着,等要用時再解開。

顧山拍了拍草草弄出來的地鋪,示意陶湘等下就将就着在這上頭休息。

他們此刻并沒能離南寧多遠,路上時刻會被兩旁赤腳跑的人群追趕上,起碼要再往前飄上十幾裏才算到了安全地方。

而從南寧往內陸去,沿途盡是一重一重的山林,并沒有能做駐留的繁華城鎮,最多遇上一些勉強可做補給的小型村莊。

陶湘到南寧的時候坐的是渡輪,跨越了大河大湖一路順暢過來。

她從沒有沿着陌生的河道走過,自然不知曉自己即将與顧山在這片山中河流上漂泊多日。

當下,陶湘吃完一小半醬餅,邊坐進顧山給她弄的小窩裏,邊咬着唇問道:“咱們離了南寧,去哪呢?”

這話問得顧山一頓,饒是他有着豐富的南來北往和水上生活的經驗,一時也敲定不了落腳點。

“等出了山區再說。”他摸了摸陶湘微涼的手腳,拉過一旁的薄被給她蓋在身上,“睡一會兒吧,船還要飄很久。”

*

陶湘在度過整整三天的船上生活後,才漸漸意識到南方邊境無窮無盡這一事實。

河道蜿蜒盤旋,小船飄了好久,可能直線距離才不過百米,岸兩旁盡是連綿不絕的青山,放眼望去好似看不到頭。

顧山掌船的技巧極好,在激進的河水裏,也能将篷船撐得穩當。

然而為了照顧陶湘的孕體,他不得不小心地沿着平緩的岸邊走,時不時還要停下生火煮飯,或是拴船過夜,行得很是緩慢。

陶湘意興闌珊地坐在船板上,起初還能見到其他同路的載人船舶,但是後來就再不見其他船影,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他們這一條小船,随着河水飄搖。

天色漸晚,顧山挑了個過夜的好地方。

他熟練地将船靠岸,拉着漿繩栓系在臨河一顆歪脖樹的樹幹上,接着将陶湘抱下船,讓她走動松松筋骨。

陶湘也就中午和晚上的時候能在岸上走走,她不敢離顧山太遠,随意走了幾圈,就坐回到岸邊的石頭上。

顧山正把船頭的煤爐搬下,取了鍋碗和米面,準備就地取材,生火開飯。

他看着做事專心,實則一直分出小半心神在陶湘身上,以防她出現意外來不及支援,直到陶湘回到他劃定的安全區域,方才徹底放松下來。

顧山随手從周圍撿了一堆掉落的樹枝,掰碎後作為燃料填充進被引燃的鐵皮爐子中,架上湯鍋開始煮菜粥。

烏篷船上還挂着兩條滴水的河魚,他等菜粥煮熟後,連鍋端起放到旁邊地方放涼,繼而就着爐火繼續翻烤那兩條不久前剛被抓到的魚來。

以上這些,就是兩人今夜的晚食。

陶湘坐在一旁閑着沒事,索性也在石頭邊撿了些細碎的枝杈,放到爐子旁備着添火。

船艙裏煤炭還在,甚至一點都沒少,可是這些煤塊木炭算是頂好用的燃物,塞進爐子幾小塊就能燃燒上很久,使用起來格外方便,在船上都能燒,不像燒樹枝只能下船撿拾。

況且這荒天野地也沒處去采買補充,因而這三天兩人做飯都是用的岸邊柴禾,輕易并不動用炭塊。

“乖,別撿了,夠了。”顧山空出一只手,将陶湘的小手握在掌心,不讓她再離開。

夜色彌漫,附近的景象也昏黑起來,這種山林岸邊入了夜就有許多鼠蟻蛇蟲出沒,他生怕陶湘再被什麽咬了,寧願把她留在身邊。

陶湘被顧山牽着手,乖乖地在他身旁坐了下來,兩人并肩一起看着煤爐上冒出的黃色火光。

不一會兒烤魚的香氣也充斥起整片河岸,顧山将魚腹上沒有骨頭的肉拆解進碗裏,又盛起幾勺濃稠的青菜米粥,讓陶湘先吃起來。

在船上生活的條件并不好,像眼下這種還能偶爾上岸的日子算得上不錯。

其實如果一路在船上解決吃喝拉撒,沿途并不下船,他們前行的速度還能快好幾倍,可是顧山舍不得讓陶湘受這種委屈。

甚至可以說除了在船上待慣的女人外,任何一個外行男女上了不停岸的船都很難吃得了那種苦。

陶湘也知道顧山已經盡可能地給她提供所有,她埋頭努力吃着顧山給她弄來的食物,嬌軀依舊還有些酸軟乏累,但卻憋着沒說,心裏想着燈撐過這段時間,到了外頭就好了。

可惜顧山卻沒她這般樂觀,他一邊吞吃着多刺的河魚和稀薄的粥湯,一邊目光逡巡着周圍以及天上。

遠處天邊霞光依舊,将高高的積雲映照得好似是絲絲支離破碎扯散的棉花。

這種氣象是下雨的征兆,通常意味着将有大雨出現。

顧山觀察了一陣雲系的走勢,在吃過晚飯後,他在船篷兩側用厚實的布帳搭起了兩片遮簾。

陶湘新奇起來,先前兩人都是露天席地地睡,從也沒有拿東西遮擋過船艙,當然附近也沒有人,不用擔心被人瞧見。

但是今晚卻不一樣,顧山竟然做了簾幕。

陶湘好奇地想了一會兒,忽然間想到什麽似的,臉上頓時一片嫣紅。

那張依舊白嫩的嬌容恍若塗了玫粉色的胭脂似的,嬌怯垂眸,半眼不敢看他。

顧山毫無所察,他撅斷岸邊幾根胳膊粗的枝幹,丢在河岸上點燃,熊熊的火堆成為了唯一的光源,能夠驅趕着不長眼的游蛇鼠蠍。

他重回到陶湘身邊,将等候已久的她輕輕抱上烏篷船。

黑夜裏娛樂活動少,船上更是單調,兩人早養成了吃完晚食就睡覺的習慣。

有了岸上的火光,顧山就沒再點煤油吊燈照明,他自然看不見陶湘進入船艙躺下後,仍巴巴望着他的視線。

顧山整理了下兩旁因進人而顯得雜亂的帳布,使它們可以最大限度地遮住艙房。

陶湘等在一旁,看着他忙完這頭忙那頭,好半天才回來側躺下。

烏篷船說小不小,可以放下那麽多沉重的雜物,還能裝載兩人,但它可供休息的地方卻一點都不大。

船只整體呈窄長,陶湘和顧山睡在船篷下,只能一人一邊側躺着,并不能容許他們平躺。

顧山愛護陶湘,每當夜裏陪着她睡熟以後,他就會讓開地方去到船頭守夜,等到快要天亮時才眯一會兒積攢精神。

而陶湘孕初期正是缺覺的時候,能一覺睡到大天亮,壓根就察覺不到顧山半夜離開,只當他起得早,等她醒來時,對方已經将早點都燒煮好了。

躺下的顧山将陶湘抱在懷裏,見她睜着一雙水汪汪的杏眸,一副精神十足的模樣,不禁有些好奇問道:“怎麽還不睡?”

陶湘見他明知故問,很快又再次羞紅了臉,在他的胸口使勁蹭了蹭:“你說呢?”

“怎麽了?”顧山一怔,伸手去摸她的面頰,将她的小臉擡起仔細看。

陶湘沒好氣地擡眸看他,咬了咬軟粉的唇瓣,索性主動湊上前去對着顧山的唇角胡亂親吻一通。

她的嗓音黏膩的像是粘人牙齒的沾糖,怎麽扒拉也扒拉不下來,濕糯道:“唔,怎麽辦,我不太會……”

以往都是顧山主動,他像是匹沒有吃過肉的餓狼,又或是一只饑餓的老公狗更形象些。

陶湘的那點經驗全是被他傳授的,說起來登不上什麽臺面。

她的身軀又香又軟,顧山被她一貼,整個人都燙熱了起來,環着她腰肢的大掌緊了緊。

別說他的小姐還懷着他的孩子,不能做那種親密的**,再說這篷船也不是什麽好地方,顧山并沒有生出想動陶湘的念頭。

至少……至少也該出了這片山群再說。

然而陶湘實在主動,顧山禁不起她笨拙嬌憨的撩撥,心頭的火逐漸升起,身體也越發發僵發硬。

“小姐……”他翻身将陶湘輕輕反壓在船艙裏,本想着勸她忍耐。

但是陶湘此刻滿面都是嬌羞的情态,一雙水靈靈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好似允他為所欲為似的。

顧山的黑眸頓時暗了下去,如同照不進光的深淵,他低下頭去含住陶湘的那張小嘴……

十一月的秋夜寒涼如水,更別提是與河水近在咫尺的艙板上。

可躺靠在一處的兩人都不覺得冷,顧山将陶湘擁在懷裏,船的另一頭繩架上挂着擦完兩人身體的巾布。

孩子已經兩個月了,顧山自然不敢同陶湘做到最後,只是彼此厮磨安撫了一陣,随後抱在一起看着夜空。

這晚,天上一顆星星都沒有,夜黑的像是塊幕布。

陶湘被顧山哄得慢慢沉入夢鄉,岸邊的火堆也漸漸熄滅了。

就是在這時,河上泛起無數圈漣漪,篷頂也被砸得悶聲作響,顧山等了一晚的雨水終于傾盆落下。

作者有話要說

最新評論

「小姐知道後會羞死吧」

「文筆真好」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撒花花」

「撒花」

「按爪」

「加油加油加油」

「撒花」

「撒花撒花撒花」

「哈哈哈 女主好可愛~ 男主是點亮了所有生活小妙招嗎哈哈哈」

「不是白天更新嗎?天都快黑了」

喝了這瓶營養液,明日再戰三萬三!」

「去廣東吧,南寧沿江下去正好可以到廣州」

「今天還有更新嗎(期待ing)」

「天大地大,一時竟不知去哪裏,還是在船上先飄着吧,可這也不是個安全的法子,腦殼疼。」

——評論結束——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