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上人

第16章心上人

翌日晏棠醒來時,阿布爾斯已經離開了。她忍着不适撐着起身,自己換好衣裳遮蓋住身上的青紫痕跡,來到銅鏡前拿起梳子慢慢地梳頭發。

長發毛躁打着結,有時候一不小心就會把自己扯痛。晏棠不想喊人進來給她梳妝,她動作很慢,很有耐心地梳了很久。

簾子忽然被挑開一角,鑽進來一個女孩,十一二歲的模樣,眼睛清澈透亮。她回頭看了一眼外邊,确定沒有人發現她,這才小心翼翼地走進來。

“你是,大啓來的公主?”女孩聲音脆脆的,大啓話沒有阿布爾斯說的那麽好,但不影響交流。

“是我。”面前的女孩比自己小了三四歲,或許是年齡相仿,又或許她會講大啓話,晏棠心底對她有些好感。

“你是誰?叫什麽名字?”

女孩卻沒忙着回答她的問題,盯着她看了一會兒露出一個很真誠的微笑:“你真美呀,比我額吉還要美,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人。”

晏棠一愣,地域風俗不同,從小到大贊美她的人有很多,但她從未聽到過如此直接而坦率的誇贊。銅鏡裏的女子面容憔悴,她氣色差了很多,已經不如從前好看了,但晏棠還是向她道了謝。

“我叫娜雅,是……嗯……”她歪着頭想了一下,應該是在思考這個詞語用大啓話怎麽說,“呃,王女。”

漠北王古赤那的女兒。晏棠心下了然,“你是阿布爾斯的妹妹。”

娜雅卻撅了撅嘴,悶悶不樂地說:“他不喜歡我,我有哥哥,叫烏達爾。”

來漠北之前,宮中的教習嬷嬷曾講,漠北王有很多子女,但他最器重的只有那個已經去世的王後生的兒子,也就是阿布爾斯。晏棠猜測,眼前的女孩和她口中那個叫作“烏達爾”的哥哥應該是別的女人的孩子。

“你們王子和王女都會講大啓話嗎?”

娜雅搖搖頭,“只有哥哥們會,他們有人教,但我是女孩,不能學,是哥哥教我的。”

她說着揚起笑臉,像小孩子炫耀着自己的寶貝似的,想要尋求晏棠的誇獎:“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大啓人,我的大啓話講得好嗎?”

“特別好,”晏棠毫不吝啬對娜雅的稱贊,“你很厲害。你可以教我漠北話嗎?我也可以教你唱我們大啓的歌、念大啓的詩。”

畢竟從今往後就要在漠北生活了,她聽不懂不會說,做什麽都不方便。

“好呀!”娜雅高高興興地答應了。

這日傍晚,晏谙在馬車上坐得心煩,故岑陪着他下來走路,兩人沿着一條堤壩邊走邊閑話。

“不知道萬一發大水,這條大堤能不能擋得住。”晏谙望着長長的堤岸,狀似無意道。

洹州府已經百年間都從未發過大水了,但天災無常,故岑也不能跟晏谙篤定那些空話勸他放心,想了想說:“朝廷每隔幾年都會下撥錢款興修水利,這些堤壩的修複和加固也在撥款範圍內。”

“怕只怕這筆錢沒落在堤壩上。”晏谙長嘆一聲。

“王爺的意思是……這銀子都被下面的官員昧了去、中飽私囊了?”

“我不知道,”晏谙如實說,“我沒有證據,也不過是胡亂揣測罷了。倘若大啓的吏治足夠清明,那這銀子自然是落到了實處的,可……”

後面的話晏谙沒說,但兩人都心知肚明。皇帝失權,連京中的官員都把持不住,更何況地方的呢?那得亂成什麽樣子。再者,中飽私囊的何止是下面的官員啊,戶部報的支出是不少,真正撥下去的有這麽多嗎?落一層砍一成,層層剝削下去,到底層的也沒幾個錢了,就算底下的人想用着銀子幹點實事兒,八成也是有心無力。

“難怪範玖對于王爺的到來一直惶恐不安,眼下王爺離開了必定是狠狠松了一口氣,”故岑越想越不對勁,“他是不是有什麽事在瞞着?”

晏谙客觀地分析,“手裏幹幹淨淨肯定是不用想了,借職務之便給自己攬點好處估計在所難免;但要真說他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大事……”

他想了想,眉目一擡:“愈是有事瞞着,難道不愈該在本王面前表現得鎮定自若嗎?這麽誠惶誠恐,倒真像個老實人,為着本王到來戰戰兢兢。”

末了,晏谙語速飛快地補了一句:“當然極有可能是裝的。”

畢竟能坐到這位置上的都是人精。

故岑看着自家王爺自導自演着一出戲,沒忍住笑出了聲。

晏谙也跟着樂了兩聲,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在背後這麽說人家有點缺德,欲蓋彌彰地清了清嗓子,正經道:“為什麽見了我就如臨大敵……唉,幾個官員經得住審查啊,人家天高皇帝遠,好好地在自己地盤上過潇灑日子,我一來就是一堆事,換誰也不樂意,萬一我是過來挑事的呢?”

可屬下跟着您兜了這麽多天的圈子,也不知道您到底是來幹什麽的。故岑默默地想。

“京城外的百姓啊,離得太遠,日子過得怎麽樣全都仰賴上頭的地方官。若是個兩袖清風一心為民的,那就是衣食父母官;若是只個貪圖享樂還肆意攬財的,那簡直就是稱霸一方的土皇帝。”

夕陽的光輝灑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仿佛給水面渡上了一層碎金。兩只飛鳥掠過水面,伴随着越來越遠的鳴叫,水面蕩起的波紋也仿佛揉皺了的錦緞,漸漸恢複了平靜。

“會有人改變這一切的。”故岑聽見晏谙如是說。

他在這一刻真正明白了晏谙想要什麽,明白了晏谙為什麽會在消沉的日子裏痛苦而掙紮。

“這個人是王爺嗎?”他輕輕地問。

半晌,晏谙才緩緩地道:“我不知道。”

寧澗縣是洹州府一個有些偏僻是小縣城,地勢低窪,處在洹河中下游的位置。因為有許多洹河支流穿縣而過,所以水源充足,灌溉便利,極少發生幹旱;也正因如此,一旦發生洪澇災害,寧澗縣一定是災情最嚴重的地方之一。是以先人們對洹水安寧的期待則盡數體現在了縣名中。

不知是不是一代代人的誠意感動了上蒼,近百年來,洹水風平浪靜從未泛濫成災,寧澗縣的收成也是一年賽一年的好。

前往縣衙的路上,晏谙問故岑:“你爹他知道咱們要來嗎?”

故岑想了想,“王爺不是不允提前告知行蹤嗎?大抵是不知道的。”

晏谙看着故岑一臉誠懇的模樣,忽然“撲哧”一聲樂了,故岑有點摸不着頭腦:“怎麽了?王爺笑什麽?”

晏谙搖着頭,晃了晃手上的扇子,心想自己這小侍衛還真夠實誠的,連親爹也不知道提前報個信。

到縣衙大門口的時候,晏谙讓故岑先進去給故遠林個準備時間,自己稍後就來。

守門的見少爺回來了,連忙讓人去禀告老爺,誰知故岑剛進去沒多久,馬車裏竟又下來位俊朗公子,廣袖長袍,面如冠玉,衣服上的配飾雖然簡單,卻自帶一身貴氣。

還不等他上前詢問,便見自家老爺攜少爺匆匆出來,口中說着“下官見過衡王殿下”的話。王爺!他心頭一跳,連忙收了打量的目光,依着禮數行禮。

“故大人不必多禮。”晏谙聲音清朗,和顏悅色地道。

“殿下連日奔波辛苦,還請先入府內稍作休息,午膳很快就好。”故遠林邊說邊将晏谙往裏面請。

晏谙來得巧,剛好趕上飯點,故遠林方坐在飯桌前還沒來得及動筷子,便聽見下人來報說兒子回來了,還沒來得及高興,又聽兒子說王爺也來了,就在門口候着,連忙吩咐廚房再添幾道菜,自己慌慌張張地到門口去迎。

晏谙在偏殿喝了半盞茶,和故遠林寒暄了幾句,就被請去用膳。故岑則被自己母親叫了去。

“娘,我回來了。”故岑跨過門檻。

“快讓娘好好看看!”許久不見,故夫人欣喜地拉着兒子細細端詳了許久,“瞧着是瘦了些,旁的倒還好。娘已經吩咐了廚房多做幾樣你愛吃的菜,待會多吃些。”

故岑失笑:“兒子在娘這裏不管怎麽樣都是瘦了,也好,外出這麽久,早就想念家裏的味道了。”

故夫人拉着兒子坐下,“怎麽來的這般匆忙,都不提前給你爹捎個信。原以為是你得了假回來探家的,結果王爺怎麽還跟來了?”

“王爺來洹州府說是有事要辦,具體是什麽事我也不太清楚。”故岑如實道,“沒提前告知也是王爺的意思,怕暴露了行蹤,到時候被人盯着不方便。”

“也罷,讓你爹和王爺商議去,咱們不說這個。”故夫人就是随口一問,相比這些原因,她更關心兒子的情況,想知道故岑在衡王府好不好。

“你上次給家裏寫信,說得了王爺的提拔,這次出遠門也帶着你,看來很得王爺器重?”

故岑點點頭:“是,王爺待我很好。”

“那便好,”故夫人放下心來,“你姐姐的孩子上個月周歲都滿了,倒是你,終身大事都還沒定下來。”

故岑自動忽略了後半句:“小外甥都這麽大了?我這個舅舅都還沒見過呢,回頭我備些小孩子喜歡的玩具,娘,你替我給姐姐送去。”

“你姐姐什麽都不缺,小孩子也好得很,要見以後機會多的是,我說的是你!”故夫人統共就一兒一女,女兒已為人母,她自然操心起兒子的親事來。

“你也已經及冠了,我原想着挑個合适的姑娘,把親事先給你定下來,可你父親偏偏不許,說你前程未定不急于成婚。我倒覺得自古都是先成家後立業,定下親也沒什麽不好的。”

“不不不,”故夫人這話說得故岑心裏一會兒上一會兒下的,心中萬分慶幸還好父親沒有點頭,“父親說得有道理,我還是不要急着成親的為好。”

“你不是都已經得到王爺器重了嗎?好生跟在王爺身邊恪盡職守便是了,怎麽還礙着你成家了?”

“娘。”故岑無奈,不知怎樣才能打消母親這個念頭,躲不了一世,起碼先拖過這一時。

“算了算了,”故夫人擺擺手,“你爺倆說的算,我做不了你們的主,這事就先放放,等回頭再說罷。”

故岑心裏的大石頭終于沉了底,他如今滿心都是晏谙,那裏還肯娶別的姑娘為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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