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炎涼世

第21章炎涼世

“王爺,”故岑跨過門檻進來,“今日受杖責的那個百姓,屬下要不要派人去安撫?”

“安撫?”晏谙坐在案前冷笑了一聲,頭都沒擡地道:“他大概更稀罕吳進許給他的好處。”

他如何安撫人家都未必放在眼裏,既然如此又何必去自讨沒趣。

故岑聞言轉身将房門合上,來到晏谙跟前低聲說:“王爺的意思是此人得了吳進的授意,蓄意挑事?”

“你信不信,今日就算本王不開口替那人求情,五十杖下去他非但不會喪命,甚至連殘疾都未必會留下。”

故岑也逐漸回過味來,廷杖裏頭大有講究,什麽人外輕內重、什麽人外重內輕都要看上頭主子的意思。吳進吩咐行刑的是他帶來的人,那男子身上的傷勢看着吓人,實則将養一段便可痊愈了。

“偏偏,王爺還不得不開口。”

“本王開口也是一樣的無濟于事。他懲治人的借口堂而皇之,傳出去可不是怪他,而是算在本王頭上。你大概也看出來了,今日起頭的都是同一群人,本王原本也想将他們拉出來警告,但怕适得其反,是以一直忍着遲遲沒有動手,沒想到最後竟然等來了吳進!”

晏谙眉頭緊鎖,此刻的心情差到了極點。吳進的到來給他增添了許多不确定性,事情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和掌控。

“王爺才将人留了三日,而從府尹府到寧澗縣最快也要兩日以上。如果吳進是為了此事而來的,那麽從最開始便走露了風聲。”

故岑分析完,替故遠林向晏谙保證道:“父親絕未将此事張揚出去。”

“自然不是你爹。”晏谙道,“範玖作為洹州府的府尹,底下的郡縣有幾個他的眼線,一有什麽風吹草動就上報給他再正常不過。”

“可是他們究竟想做什麽?”故岑有些擔憂地追問,“如果不是那群人挑事,今日的場面根本不會失控,大家雖然對于王爺的決策心有不滿,卻也不至于暴動。”

“不知道。”晏谙煩躁道。他心裏有個不好的預感,這件事的收場怕是會很麻煩。

樹蔭底下挂着幾只做工精致的金絲籠子,裏面關着身形修長、色澤鮮豔的鳥雀。範玖給它們添了飼料,用手指撫摸着鳥兒的腦袋和羽毛,一邊吹着口哨逗鳥,一邊漫不經心地詢問下人:“事情辦妥了嗎?”

“回大人,連日大雨……讓那舉子給逃了。”下人戰戰兢兢地回道。

範玖聞言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罵了句“沒用的東西”,甚至用力推了籠子一把,金絲籠劇烈晃動,裏頭的鳥雀受了驚吓,慌張地撲打翅膀,卻仍然狠狠撞在欄杆上,發出一聲啼叫墜在籠底。

下人一看連這寶貝鳥都被範玖拿來發洩怒火了,吓得慌忙跪在地上,生怕自己也被殃及。

“那麽多人,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舉子都拿不住,本官養你們是吃幹飯的嗎?!”範玖也不管那倒在籠底的鳥了,盯着垂頭跪在地上的下人越罵越氣,剛想擡腳踹上去,又有人快步上前呈給範玖一封信,低聲道:“同知大人來的信。”

範玖接來,厭煩地瞥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那個,嫌他礙眼:“還不快滾?!”

手下狠狠松了一口氣,心裏對這封救了他性命的信感恩戴德,忙不疊地告退了。

範玖在樹蔭下讀完那封信,舒心地嘆了一口氣,還是吳進辦事最讓他放心。

原來,在晏谙告辭後沒多久,範玖就收到了來自京城的密信,讓他多留意晏谙的行徑,範玖旋即明白過來孔令行的用意。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能将這件事辦妥,他以後的仕途可就不用愁了。

就在範玖将算盤打得噼啪作響的時候,寧澗縣傳來了晏谙強行轉移百姓的消息,範玖連忙讓吳進以最快的速度趕過去,再添上一把火,生怕晚了一步就錯過了。

他回到書房,提筆寫下一封奏折,很快在朝堂上掀起一道軒然大波。

“啓禀皇上,微臣有事要奏。”早朝時,禦史臺的胡禦史主動出列,瑞昌帝擡了擡眼皮。每次只要這些言官開口準要鬧得雞飛狗跳,他其實并不想聽,但又不得不聽。

“準奏。”

“臣要參衡王專橫跋扈、欺壓民衆!”禦史的話擲地有聲,瑞昌帝下意識看向晏谙的的位置,見那裏空着,這才想起來他已經告假多日不曾來早朝了。

印象裏,這個兒子一直不聲不響的,從未有過什麽大動作,是以瑞昌帝總是有意無意地忽視了他,将目光更多地放在前兩個兒子身上。如今想了半天,才隐約記起來個把月前他跟自己請示說要外出游歷,人不知游歷去了哪裏,竟還被言官捉住了把柄,要當堂告上一狀,真是出息。

瑞昌帝眼底劃過一絲淡淡的厭煩,被晏謙敏銳地捕捉到了。

胡禦史接着道:“幾日前,洹州府連日暴雨,洹水漲勢迅速,衡王提議轉移低窪處的百姓避災,寧澗縣縣令采取了殿下的建議;但雨停之後,衡王卻執意将百姓們依舊困在安置處,任憑縣令百般勸說都無動于衷,甚至依仗自己衡王的身份威脅縣令遵從他的命令。”

他言辭懇切,一條接着一條,羅列着晏谙的罪名:“縣令無奈上書府尹求助,洹州府府尹當即派同知趕到寧澗縣從中調和,卻遭到了衡王的辱罵及欺壓。這期間有百姓不滿衡王所作所為,奮起反抗,竟險些被衡王活活打死!一時間寧澗縣人心惶惶。”

“動用私刑,這可是大罪啊!”有官員聽到這裏,竊竊私語道。

“前日,洹州府府尹上奏,字字泣血。衡王如此目中無人、肆意妄為,欺壓百姓及朝廷官員在前、擅用私刑在後,行徑惡劣,還請皇上處置!”

洹州府連日暴雨确有其事,幾日前還有奏折上報這件事,不過雨停的及時,沒有造成什麽太大的損失,因此便沒放在心上。

瑞昌帝當即下令:“傳朕旨意,急召衡王回京!”

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孔令行嘴角揚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

散朝後,晏謙到賢妃宮中請安。自從晏棠離開後,賢妃便一直郁郁寡歡,甚至病了一場,才見好沒多久。晏謙來請安來得勤了很多,還囑咐自家王妃平時多來陪陪賢妃。

天氣依舊很熱,但偌大的宮殿只敢在角落裏放了一個小小的冰鑒降溫,還得離賢妃遠遠的,生怕她身子虛弱遭不住這寒氣。

賢妃手邊墊着個軟枕,宮人立在一旁給她輕輕打着扇。

“這麽熱的天,不必你隔三差五的往本宮這裏跑。”話雖如此,但見了晏謙,心裏到底能高興一點。

晏謙笑了笑,坐在賢妃身旁的位子上,“母妃在喝什麽?”

“荔枝膏。”賢妃從宮人手中接過團扇,吩咐道:“去給懷王端一碗來,用冰碗。”

賢妃望向屋外,明晃晃的陽光有些刺眼。

“從前天氣這般炎熱的時候,你妹妹最愛吃冰酪,如今在漠北……”賢妃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十六歲的生辰,也不知有沒有人給她過。”

“棠兒是大啓的宣誠公主,阿布爾斯娶了她,不敢苛責,一定會對她好的。”晏謙只能這般寬慰道。

賢妃嘆了口氣:“但願如此。”

宮人給晏謙上了冰鎮的引子,知趣地退下去,将殿內留給母子兩個。

晏謙捏着勺子輕輕的攪動,眼睛盯着碗裏的荔枝膏出神,賢妃見狀就知道他有心事,也沒急着問,半晌方聽他道:“其實,晏谙之前就跟我提過和親的事情。”

賢妃搖團扇的手一頓。

晏謙神色歉疚,哪怕時隔多日,再提起心中依舊悔恨不已:“只是……怪我當時忙于差事,沒将他的提醒放在心上。那個時候當真是一點跡象也看不出來,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是從哪裏瞧出端倪來的。”

“大啓與漠北并非沒有聯姻的先例,自漠北使者入京起便該提防起來了,提早警惕些也不是說不過去。怪本宮疏忽大意,以為你父皇寵愛棠兒,便沒往這方面想。”

賢妃的聲音越說越冷,晏謙不知道她怎麽又将話題扯到了瑞昌帝身上。他近來總聽王妃提起賢妃與皇帝的關系不太融洽,不想賢妃再這麽近乎偏執地僵持下去,正發愁着,賢妃自己将話題又繞回到了晏谙身上。

“只是這種事并非十拿九穩,他怎會與你提起?本宮記得你與他的關系并不親厚。”

晏謙搖頭說不知,并将早朝時的事情告訴了賢妃。

“你為他求情了?”賢妃知道自己兒子的性子,晏谙既然給他提過醒,無論有沒有幫上忙,再遇上麻煩時,晏謙都沒辦法徹底置身事外。

“父皇決定下得太快,我沒來得及。”晏謙如實道,“更何況,我也是早朝時聽言官提起才知曉此事,一知半解,想為他辯解也無從開口。”

賢妃點點頭,思忖道:“若真按你說的這般,本宮倒覺得,衡王八成有他自己的考量。且等着看罷。”

賢妃的目光落在某處。

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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