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10
穆裴軒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徐英幾個人倒是開心,酒足飯飽,吃完後看段臨舟的目光都少了幾分客套疏離。
段臨舟神色未變,笑盈盈的,話也拿捏得恰到好處,相處起來讓人舒坦得很。吃罷飯,一行人出了煨香樓,徐英和幾個同僚對視一眼,他們原是打算吃了飯,再去尋個地方聽聽曲兒,玩一玩。如今他們才吃了段臨舟一頓飯,吃人手軟,他們自也不好再拉着穆裴軒胡鬧了。
徐英笑嘻嘻道:“多謝段老板款待,兄弟幾個還得回衛所,就不耽擱段老板了。”
“瞧這人來人往的,小郡王還是先送段老板回去吧,左右衛所裏也沒別的事,下午就別回衛所了,早點回家。”
穆裴軒面無表情地看了徐英一眼。
徐英朝他眨了眨眼睛。
段臨舟只作看不見他們的眉眼官司,微微一笑,說:“小郡王若有公幹還是當以公幹為先——”
“沒公幹沒公幹,”徐英忙說,“咱們瑞州城裏太平着,就算是有什麽事兒,哪兒用得着勞煩小郡王,是不是?”
旁邊幾個同僚無不應是。
穆裴軒:呵。
這幾個混賬,段臨舟一頓飯就把他們收買了。
段臨舟擡手掩着咳嗽了兩聲,又看向冷着臉的穆裴軒。徐英等人知情識趣,道了聲告辭就紛紛挽過小二牽過來的缰繩,上了馬,一溜煙兒的一個個跑得飛快。
段臨舟眼裏浮現笑意,看着穆裴軒,說:“小郡王可還有旁的事?”
穆裴軒:“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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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臨舟說:“難得見這樣好的暖陽,想去走一走。”
穆裴軒剛想道一聲沒空,又想起段臨舟一個人回門,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淡淡道:“走吧。”
二人沒有騎馬,也沒有坐馬車,并肩慢慢地走在瑞州的長街上。冬日暖陽正好,晌午後的陽光懶洋洋的,映得人也懶洋洋的。
街上行人多,不時傳來貨郎的吆喝聲,交織着或高或低的說話聲,別有一番嘈雜熱鬧。段臨舟和穆裴軒二人都生了副好皮囊,走在街上極其打眼,穆裴軒是天乾,威勢足,不耐煩那樣打量的視線,冷冷地掃了眼,逼得偷瞧的目光都收了回去。
段臨舟說:“許久沒有見過這樣好的太陽了。”
瑞州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尋常不落雪,便是有雪,也不過是夾在雨裏,或是飛上那麽幾片,全不似今年竟下了一天一夜。
穆裴軒随意應了聲。
段臨舟說:“我記得小郡王去過京城,聽人說,京城常有雪下。”
穆裴軒道:“比瑞州多,”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也比瑞州冷。”
段臨舟笑了一下,“早些年我倒是也去過幾回京師,我還記得京裏有個酒樓,叫蓬萊春,他們家專釀的酒也叫這個名字,入口綿長,回味無窮。”
穆裴軒說:“康樂坊那家?”
段臨舟點頭道:“正是。”
穆裴軒:“那酒是不錯,我去過幾回,不過離京時聽說經營不善,酒樓已經關了。”
段臨舟笑道:“他們家原就是賣酒的,後來那東家眼熱酒樓生意好,也想做酒樓,不過酒樓的經營和酒坊可不一樣,賠了不少錢,還将酒樓也搭了進去。”
穆裴軒恍然,他瞧了眼段臨舟病骨支離的身子,說:“瑞州離京師千裏之遙。”
段臨舟明白他話裏的意思,莞爾一笑,突然掩着咳了好幾聲,他一咳,肩膀顫動,整個人都仿佛要倒下似的,看得穆裴軒心頭跳了跳。過了幾息,段臨舟才緩過來,蒼白臉頰浮現了不正常的紅暈,眼裏也咳得泛了層水色,無端的,多了幾分脆弱。
段臨舟喘了口氣,才啞聲道:“我這病,是自三年前開始的,早些年我也曾北上京師,南下儋耳,走過不少地方。”他又笑了笑,說,“小郡王應該聽說過,我們段家原是做的香料生意,只到了我手上,我弄了支商隊,天南海北的倒賣些貨物,才慢慢發了家。”
做香料生意的段家無人問津,段氏真正成為瑞州乃至于嶺南首屈一指的富商,卻是從段臨舟開始的。
穆裴軒看着段臨舟,猛地想起今年段臨舟也不過二十又八,尚未至而立,卻已經行商十餘載了。
穆裴軒抿了抿嘴唇,突然問道:“今日回門,為什麽回來的這麽早?”
段臨舟看了穆裴軒一眼。
穆裴軒問出口,又有點兒懊惱。
段臨舟想了想,道:“我是庶出,母親已經亡故,我和大娘——并不親厚。”
他看着穆裴軒,語氣溫和道:“郡王不必挂懷回門一事,大娘雖不待見我,可我到底是郡王妃,即便郡王公務繁忙不曾親至,她也不會怠慢于我。”
穆裴軒:“……”
穆裴軒硬邦邦道:“這等小事,有什麽可挂懷的。”
11
穆裴軒念頭轉過來也明白段臨舟吃不了虧。
段家老爺子已經去了,段臨舟執掌段家已有八年之久,即便段老夫人是他嫡母,也給不了他臉色看。
更不要說段臨舟都能将手伸到他們安南侯府,讓他母親,他哥一并接納他,定了和自己的這樁親事,堪稱手段通天。
穆裴軒有點兒懊惱。
段臨舟卻是微微一笑,雖然有些心癢,可深谙點到即止的道理,沒有再拿話刺激穆裴軒。
二人并未久逛,天氣雖好,可到底是隆冬,段臨舟身子差,不過走了一段路就有點兒氣喘,壓不住的咳嗽聲。
穆裴軒皺緊眉毛,停下腳步,吩咐綴在幾步開外的分墨,說:“叫輛馬車來。”
段臨舟止住了咳嗽,眼裏盛着笑,啞着嗓子道:“多謝……郡王體恤。”
穆裴軒扯了扯嘴角,“本郡王體恤也抵不過段老板一顆作死的心,身子弱成這樣還往外跑,看來是鐵了心要給本郡王添一樁克妻的名聲。”
段臨舟不惱,咂摸着他口中的“克妻”二字,反而笑出了聲,柔聲道:“郡王放心,便是為了郡王的好名聲,段某也會拼命多活兩年。”
穆裴軒冷笑一聲。
馬車是段臨舟出行時用的,墊了厚厚的絨毯,段臨舟一上馬車,流光就奉上了一直煨在小火爐上的溫水,段臨舟又親自倒了一杯,伸手将瓷白茶杯推向穆裴軒,說:“暖暖身子。”
段臨舟說:“添了蜂蜜的。”
穆裴軒目光自他青白的指尖兒轉了圈,不鹹不淡道:“我不吃甜茶。”
一杯溫水入喉,段臨舟才覺得舒坦了幾分,他靠着車廂,道:“郡王愛喝什麽茶,我讓流光備着。”
穆裴軒閉上眼睛,說:“不必了。”
二人一路無話,長街平坦,馬車走得穩,車轱辘碾在主街上發出輕響,窗子緊關着,外頭嘈雜的人聲都似乎遠去了。
馬車內靜悄悄的,穆裴軒聽着段臨舟清淺的呼吸聲,幾乎以為他要睡着了,睜開眼,卻和段臨舟的目光對了個正着。
段臨舟在看他。
段臨舟似乎也沒想到穆裴軒會睜開眼,怔了怔,下意識地錯開眼睛,他一回避,氣氛頓時一下子變得說不清道不明了。
穆裴軒腦子裏卻還在想着段臨舟那個眼神,沉甸甸的,有些讓人心悸。不過段臨舟那一瞬間的不自然卻還是叫穆裴軒抓了個正着,穆裴軒不再深究其中深意,馬車寬敞,他抻了抻長腿,抱着雙手靠在車廂上,吊兒郎當道:“段老板這麽盯着我作甚?”
段臨舟神色未變,微笑道:“段某和小郡王新婚燕爾,自然是要多看看的。”
穆裴軒說:“好看嗎?”
段臨舟笑道:“小郡王龍章鳳姿,是我們瑞州城裏一頂一的風流人物,又是段某的夫君,自是舉世無雙,豈是一個好看能說盡的。”
他誇得十足真誠,反倒讓穆裴軒一下子沒了話,輕哼一聲,丢下“輕浮”兩個字,便轉開了臉。
段臨舟樂不可支:“對自己夫君說如何算輕浮?”
穆裴軒被他左一句夫君,右一句夫君說得有點兒不自在,好像二人當真是一對鹣鲽情深的夫妻,可他們卻是因利而結,他不得已,段臨舟也別有目的。
穆裴軒嘲道:“段老板這聲夫君叫得倒是順口。”
段臨舟笑道:“郡王喜歡,段某可以多叫幾聲。”
穆裴軒說:“不必了,聽着惡心。”
段臨舟神色微頓,眼中的笑意一下子消失得一幹二淨,他盯着穆裴軒看了片刻,突然又笑了一下,意興闌珊道:“是段某冒犯了。”
說罷,他就轉開了臉,不再開口。
穆裴軒和段臨舟的幾次相處,段臨舟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樣,還是頭一回見他冷了臉,心裏莫名的生出幾分不适來。
12
段臨舟恹恹的,不再開口,馬車內氣氛凝滞僵硬,二人就這麽回了安南侯府。
穆裴軒的院子叫聞安院,進了院子,段臨舟客客氣氣地對穆裴軒道了句身子不适,先去歇着了,也不等他回應,就這麽擡腿走了。
穆裴軒:“……”
穆裴軒沉着臉也去了書房。
臨到黃昏,穆裴軒一直待在書房裏,晡食也是分墨送到書房吃的。
穆裴軒看了眼外頭昏暗的天色,隆冬天,天黑得早,長廊上已經點起了燈籠。自書房看不見段臨舟屋子,穆裴軒自是知道他真将段臨舟惹惱了,可惱了也就惱了,二人本來也沒什麽關系,不過硬湊的夫妻,沒得耍那些虛情假意的把戲。
穆裴軒如是想着,往口中夾了一筷子菜,一入口,和他往常吃的口味不同,他問分墨:“府裏換廚子了?”
分墨道:“是咱們院裏小廚房添的廚子,郡王妃安排的。”
穆裴軒:“……”
穆裴軒佯作随口道:“他吃了嗎?”
分墨眨了眨眼睛,說:“郡王問誰?”
穆裴軒瞥了分墨一眼,分墨嘿然一笑,說:“您說郡王妃啊,沒呢,我去拿晚膳時碰上了郡王妃身邊的流光,正要給郡王妃拿藥呢,說是沒胃口。”
穆裴軒啧了聲,這是拿藥當飯吃了。
沒胃口——不過是那麽一句話,怎麽就值當不吃飯了,他那身子本就羸弱,穆裴軒胡思亂想着,可旋即又反應過來,皮笑肉不笑地睨着分墨:“我問一句你說了十句,段臨舟給了你什麽好處?”
分墨大呼冤枉,咕哝道:“郡王,這不是您問的嘛。”
穆裴軒說:“我問了嗎?”
分墨:“……”他癟癟嘴,說,“都是小的多嘴。”
穆裴軒:“嗯。”
他說:“回頭讓廚房送點兒清淡的過去。”
分墨應了聲,又巴巴地瞧穆裴軒,說:“郡王既然擔心郡王妃,何不親自過去看一看,我爹娘說夫妻沒有隔夜仇,您就別和郡王妃置氣了。”
穆裴軒木然道:“誰和段臨舟置氣了?”
分墨說:“您今兒下午還惹人生氣了。”
“……”穆裴軒眉毛挑起,說,“你到底是誰的近侍?”
分墨陪笑道:“自然是郡王的!分墨對郡王忠心耿耿,可昭日月!”
穆裴軒扯了扯嘴角,道:“你再說一句不中聽的,我就将你送給段臨舟。”
分墨腦袋搖得像撥浪鼓,說:“分墨就跟着郡王,”他還在自己嘴上劃拉了一下,閉得緊緊的。
當夜,二人并未同房。
穆裴軒睡到半夜,卻隐約聽見院裏傳來的動靜,他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又睡得淺,側耳聽了聽,叫了句“來人”。
守夜的侍女推門而入,“郡王。”
穆裴軒皺着眉毛道:“外頭鬧什麽?”
侍女小聲道:“郡王妃突然發熱,那邊正着人去請大夫。”
穆裴軒愣了一下,眉頭皺得更緊,說:“好好的怎麽發熱了?”
侍女讷讷無言。
穆裴軒猶豫須臾,說:“你去看看……”話說到一半,又停住,直接起了身,說:“去将衣服拿來。”
侍女瞧了穆裴軒一眼,應了聲是,就服侍着穆裴軒換了衣裳。隆冬夜裏,朔風凜冽,長廊下燈籠吹得搖曳不止。穆裴軒到時,段臨舟屋子裏正亂着,大夫提着袍角急急地跨過門檻,他見了穆裴軒,下意識地就想行禮,穆裴軒擺了擺手,吩咐道:“先去看人。”
穆裴軒擡腿也跟了進去,裏頭有幾個下人,都是段臨舟身邊的人,添炭的添炭,捧水的捧水,流光在床邊擰了帕子搭在段臨舟額頭。
大夫一到,流光慌忙讓了位置,這時才瞧見立在一旁的修長身影,愣了愣,低聲叫了句:“郡王。”
穆裴軒看着床榻上的段臨舟,他雙眼緊閉,皺着眉,似乎是很難受的模樣,瘦削的臉頰也浮現病态的潮紅。
穆裴軒說:“你家主子怎麽突然發熱了?”
流光垂下眼睛,輕聲道:“主子的身子向來不好,尤其是冬日,興許是白日吹了風……”
穆裴軒一言不發。
大夫把了脈,神情也有幾分凝重,回身對穆裴軒拱手施禮,道是段臨舟體弱,吹風受涼了以致得了風寒,說話間頓了頓,餘光瞧了流光一眼,小聲說:“郡王,郡王妃可是曾經中了毒?而今餘毒未清,傷了肺腑,以致心脈受損……”
“恐怕——”
穆裴軒打斷他,“中毒?”
大夫低聲道:“正是。”
穆裴軒目光落在段臨舟的臉上,說:“中的什麽毒?”
大夫面露苦色,嗫嚅道:“老朽醫術不精……”
穆裴軒看向流光,流光抿了抿嘴唇,小聲說:“是南域奇毒,公子請了許多大夫,都——”
他說不下去,穆裴軒臉色也有幾分難看,說:“他一個商人,怎麽會中毒?”
流光不吭聲了。
穆裴軒按了按眉心,揮手讓大夫自去開藥了。
藥又煎了一盅,穆裴軒站在一旁,看着流光熟練地給段臨舟喂藥。期間段臨舟醒過一回,看見了穆裴軒,他燒得臉頰嘴唇都是紅的,眼裏氤氲着水汽,恍恍惚惚地盯着穆裴軒看了一會兒,穆裴軒幾乎以為他要說話了,偏又閉上了眼睛。
穆裴軒的心一落,登時浮現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流光說:“郡王去歇息吧,小的會守着公子的。”
穆裴軒随口應了,腳下卻沒動,仍直勾勾地盯着段臨舟看。
流光擡起頭小心地看了看穆裴軒,沒有再說話。
穆裴軒突然問道:“你家主子總這般容易病嗎?”
流光斟酌着道:“上個月病過一回,紀老大夫給公子施了銀針,這個月就都安生地過來了,直到……”
直到昨天回門——穆裴軒嘴唇抿緊,又道:“紀老大夫是什麽人?”
流光說:“是回春堂的坐館大夫,我們公子的病一直是他看的。”
穆裴軒了然,吩咐道:“去讓分墨将他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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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一走,屋內只剩了段臨舟和穆裴軒。
段臨舟呼吸微弱,就這麽滿身病氣地躺在床上,好像下一瞬就會無聲無息地消逝。平心而論,若不是段臨舟是和他成親的人,換了別的時候,二人相交,穆裴軒覺得或許會成為朋友。
穆裴軒并不在意什麽士農工商之分,單段臨舟能從一個小門小戶的庶子,成為今日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段老板,就足以穆裴軒高看他一眼。
偏偏是段臨舟和他成的親。
誠如段臨舟所說,和他成親,穆裴軒并不虧。除卻段臨舟的商賈身份,又是個中庸,可真論以利計,段臨舟的萬貫家財,于而今的安南侯府來說,未必不是一個好選擇。
數十年前,北境封疆大吏作亂,讓朝廷心生忌憚,連帶着手握邊南軍營二十萬大軍的安南侯府也入了皇帝的眼,而後另設衛所逐漸分走了安南侯府手中的軍權。
今天的安南侯府早已經稱不上安南二字了。
更不要說朝中新帝登基不久,奸相把持朝政,又有閹黨作亂,朝堂一片烏煙瘴氣。各地藩王早已生了異心,一旦生亂,安南侯府只怕沒有自保之力。
穆裴軒不是蠢人,其中得失自也看得清楚,可他卻不明白,段臨舟為什麽要選擇嫁給他。
即便段臨舟說,希望段家能得他照拂。
一旦段臨舟死了,段家如何,還不是任由他拿捏?段臨舟是一個精明的生意人,怎麽敢将一切都壓在他身上?
穆裴軒目光沉沉地看着段臨舟,段臨舟一只手壓在被子外,他皮膚白,手指修長瘦削,如玉似的,微微屈着搭在一旁。興許是沉疴纏身,指甲都透着股子青白,穆裴軒看了幾眼,慢慢走近了兩步,握起那只手想塞入被子裏。
突然,兩根潮濕的手指挂住了他的指頭,穆裴軒心頭跳了跳,忙看向段臨舟,卻發覺段臨舟還閉着眼睛,心又放了下來。
穆裴軒看着抓住自己的手指,段臨舟瘦削,連手指都是瘦的,仿佛只剩了伶仃的骨。他忍不住捏了捏,虛攏着,輕輕塞入了被中。
直到三更天,段臨舟的燒才徹底退了下去。
穆裴軒一宿沒睡卻半點兒都不疲倦,在自個兒院子裏練了會兒長槍,出上一身汗,再洗個澡,整個人都神采奕奕的。
下人來禀報,段臨舟醒了。
侍女清碧正給穆裴軒攏着頭發,聞言,穆裴軒眉梢挑了挑,說:“大夫去看了嗎?”
下人道:“已經看過了,紀老大夫叮囑郡王妃按時服藥,不可勞累,不能動氣,要多休息。”
不能動氣。
穆裴軒揉了揉自己的鼻尖,還沒說話,就聽下人道:“郡王,郡王妃請您一起用早膳。”
穆裴軒猶豫了須臾,撥開清碧的手,道:“我一會兒就去。”
段臨舟的屋子裏炭火燒得足,穆裴軒一進去,就覺得一股子熱意襲面而來。他昨夜在段臨舟屋子裏待了許久,後來出去時,才發覺已經熱出了一身汗。
段臨舟已經起了,下人正在布早膳。
屋內的下人紛紛朝穆裴軒見禮,段臨舟朝穆裴軒看了過來,他才病過,眉宇之間籠着病氣,臉色蒼白,卻還算得上精神,微微一笑,說:“郡王。”
穆裴軒淡淡地應了聲,道:“還病着,不在床上躺着折騰什麽?”
段臨舟說:“躺得乏。”
“我已經聽流光說了,昨夜多謝郡王費心照顧。”
穆裴軒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他面無表情道:“我一回來段老板就病了,傳出去讓人怎麽看?”
段臨舟笑了笑,道:“是段某自己不小心,貪享這冬日暖陽,和郡王無關。”
穆裴軒不置可否。
二人也不再客套,段臨舟只能吃清淡小粥,桌上的膳食卻豐富,顯然是迎合的穆裴軒的喜好,一時間,桌上只剩下輕輕的吃東西的聲響。
穆裴軒瞧着段臨舟慢慢喝粥的模樣,寬袖裏探出的兩截白皙的手腕白如皓雪,分外打眼,皮肉薄,青筋腕骨看得分明。
突然,段臨舟問:“郡王今日要去衛所嗎?”
穆裴軒回過神,道:“自然。”
段臨舟點了點頭,沒有再接話,卻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碗。
穆裴軒皺了下眉,說:“徐英養的鳥兒都吃得比你多。”
段臨舟嘆了聲,無奈笑道:“還有一盅藥等着我,吃不進去了。”
他說:“郡王這是關心我?”
穆裴軒看着段臨舟眼裏浮現的笑意,下意識就想反駁,偏腦子裏浮現大夫交代的,不可動怒,心念一轉,索性道:“是啊。”
段臨舟微怔。
穆裴軒看着段臨舟怔愣的神情,越發來勁兒,道:“不論如何,段老板都是我的郡王妃,風寒未愈,我自然當關懷一二。”
段臨舟直直地瞧着穆裴軒,看得穆裴軒差點就要轉開眼睛時,方見他笑出了聲。段臨舟對流光說:“再盛半碗。”
穆裴軒一愣,沒想到段臨舟還真聽了,他不自在地丢下筷子,道:“我吃完了,先走了。”
說罷,起身就朝外走去。段臨舟看着穆裴軒大步離去的背影,忍不住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