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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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如穆裴軒所料,不過第二天,錦衣衛骠騎就進入了瑞州城,要将于家人押解入京。

一切比想象中發生得快,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就像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局。

那日是個陰天,天色陰沉,朔風呼嘯。穆裴軒得聞消息之後,當即騎着聽雷,一路縱馬追到城門口,路上三三兩兩地百姓聚集着駐足凝望那一隊人馬。

于知州自任知州以來,雖無大功績,可從不巧設名目盤剝壓迫百姓,稱得上一位清官。如今于家驟然遭難,于家上下都要被押解入京城,城中百姓見之越發茫然無措,情不自禁地跟了上來。

瑞州才遭雪災,上下正亂,一州父母官卻成了罪人,被押入京師,人心如何不亂。

穆裴軒看着那一雙雙凄惶的眼睛,攥緊缰繩,低喝一聲,催馬快行幾步直越過百姓風馳電掣般欺近隊伍。

“什麽人!”錦衣衛骠騎聽見馬蹄聲,紛紛挽缰勒馬,亮出腰刀,喝道,“錦衣衛辦案,速速停下!”

于靖最先看見穆裴軒,情不自禁地走近了兩步,道:“裴軒……”

穆裴軒拉住缰繩,看了于靖一眼,于靖最重儀态,而今頸上戴木枷,發冠也亂了,很有幾分狼狽相。他面色變得難看,環顧一圈,直直看向為首的錦衣衛,道:“我乃靖南郡王。”

那錦衣衛驅馬上前了兩步,面上帶笑,拱手道:“原來是郡王殿下,北鎮撫司千戶姚從見過郡王殿下,還望殿下恕下官公務在身,不能親至府上拜見郡王。”

穆裴軒心中陡沉,姚從是北鎮撫司千戶,亦是北鎮撫司指揮使的心腹,他沒想過竟然是北鎮撫司的錦衣衛親自來押解于家人入京。自京師至瑞州,快馬加鞭也得四五天,從端王案至今日,滿打滿算也不過六天。

這根本就是早有預謀。

穆裴軒故作不知,問道:“姚千戶,于家究竟犯了什麽大罪,竟讓千戶如此倉促又興師動衆,将于家舉家押送入京?”

姚從道:“郡王有所不知,京都近日發生了一起要案,于家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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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裴軒:“哦?”

“什麽要案?”

姚從微微一笑,壓低聲音道:“能牽扯上全家的,自然是——”他伸手指了指頭頂,道,“謀反。”

穆裴軒睜大眼睛,說:“于家謀反?”

姚從笑盈盈地看着穆裴軒,沒有說話。

穆裴軒看着姚從,摩挲着手中的缰繩,嘆息道:“于知州是瑞州知州,本郡王竟不知于家如此膽大妄為,實在有負天恩……”

姚從定定地瞧了穆裴軒一眼,穆裴軒不閃不避地和他對視,姚從思忖須臾,道:“不瞞郡王殿下,是于家的大公子,前吏部郎中于逸于大人——”

穆裴軒道:“證據确鑿?”

姚從說:“此行正是要将于家人帶入京師稽查。”

穆裴軒聞言輕笑了一聲,他說:“既是未定之罪,千戶怎的以罪人刑罰加諸于于家人身上?”

姚從聞言怔了怔,穆裴軒說:“姚千戶且回頭。”

姚從依言回頭看了過去,卻見穆裴軒攔住他們的這一會兒,城門口不知何時攢聚了許多百姓,亦有衣衫褴褛的流民,紛紛望着他們。

穆裴軒說:“且不論于知州是否當真參與謀反,他在任這些年,瑞州吏治清明,百姓和樂,如今瑞州将逢雪災,正是人心不穩之時,千戶就如此帶走了知州,讓瑞州百姓如何應對這無情天災?”

“二來,于家一日未定罪,于知州就是瑞州知州,是朝廷的五品官,千戶此舉——怕是不妥。”

少年身姿挺拔,一身玄衣大氅坐在馬上,聲音不高不低,卻透着和年齡不符的沉穩,隐隐有幾分鋒芒。姚從不由自主地盯着面前的少年郡王,穆裴軒年少就一戰成名,人人都以為他會成為下一個永平侯,可他自去梁都之後,梁都中人發覺此子雖有天賦,可卻遠不如傳聞中來得震人心。

只不過是一個有點兒天賦,運氣好的輕狂少年。

梁都中的大人放了心。

而今姚從再看穆裴軒,卻發覺穆裴軒遠非傳說中的,是一個輕狂嬌縱的少年。

穆裴軒波瀾不驚,姚從笑了笑,說:“郡王殿下,謀反是重罪,旁人尚且避之不及,殿下何苦引火燒身?”

“何況一旦查明于家确實有罪,安南侯府只怕也難以置身事外。”

穆裴軒身姿筆挺,道:“今日在此攔你們的,是靖南郡王。”

姚從頓了頓,又見穆裴軒一笑,露出幾分任性的少年氣,拿鑲嵌寶石的馬鞭敲了敲掌心,說:“何況瑞州城中誰不知本郡王和于二交好,朋友驟然遠行,本郡王還不能相送了?這是什麽道理?”

姚從靜了片刻,說:“來人,下枷。”

他吩咐罷,當即有骠騎翻身下馬,去将鎖在于家人身上的厚重木枷取了下來,人群中有老弱婦孺,都發出低聲的哭泣。

穆裴軒從馬上取下一個鼓囊囊的包袱遞給姚從,說:“姚千戶遠道而來,本郡王未盡地主之誼,一點兒小心意。”

姚從眉梢一挑,掂了掂包袱,重,沉甸甸的,他一過手就知道裏頭都是金錠,臉上頓時露出笑來,将包袱挂在了自己馬上,道:“郡王盛情,下官多謝殿下。”

他說:“來日殿下來京,下官再請殿下喝酒。”

穆裴軒玩笑道:“北鎮撫司的門,本郡王還是不進為好。”

二人相視一笑,姚從語氣親切了幾分,說:“郡王既和于二公子是至交好友,法理不外乎人情,殿下和二公子告個別吧。”

他意味深長地說:“畢竟以後再見,可就不容易了。”

穆裴軒說:“多謝千戶。”

說罷,他翻身下了馬,又向了于靖。

于靖看着他,眼睛微微泛紅,說:“裴軒。”

穆裴軒低聲道:“二哥,我一定會幫你。”

于靖慘然一笑,道:“沒法子了……沒法子了。”

穆裴軒皺了皺眉,沉聲道:“二哥!一切還未成定局,”他看着于靖,解下了身上的大氅披在了于靖肩頭,二人相貼之際,穆裴軒只聽于靖說,“我大哥死了。”

穆裴軒心中一驚,于靖已經抓住了他的手臂,攥得緊,滿是胸中無法發洩的悲痛,“死在了诏獄裏。”

穆裴軒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神色如常地替于靖系上緞帶,聲音低不可聞,道:無論如何,別認命,我和大哥已請安老國公出面為于家周旋,只要你們不認,一切就會有轉機。”

他擡起眼睛看着于靖,說:“別認命。”

“二哥,咱們兄弟還有相聚的時候,到時再一起飲酒狩獵。”

于靖怔怔地看着穆裴軒,狠狠點了點頭,道:“好,不認命。”

穆裴軒理了理他身上的衣襟,将一沓銀票不着痕跡地塞入了他衣內,說:“長路難行,二哥,一路保重。”

于靖臉上勉強露出一個笑,說:“保重。”

”于伯父,您多保重,“穆裴軒退開了兩步,對着于知州行了一禮,于知州鬓發一夜盡白,面上悲怆,啞聲說:“瑞州之事我已悉數交代給了世卿兄了。”

“多謝郡王殿下。”

他口中的世卿兄,是瑞州同知。

穆裴軒閉了閉眼,俯身又行了一個大禮。于知州退開了一步,不敢再受他這禮,擡頭看去,瑞州城門巍峨,百姓相扶而望,禁不住老淚縱橫。

城外百姓不知誰先行的禮,紛紛跪了下去,高高低低地泣聲道:“拜別知州大人——”

于知州大恸,正了正衣冠,朝瑞州百姓也還了一記大禮。

北風嗚咽,蕭蕭殺人。

姚從看着,愣了愣,竟沒有打斷他們,穆裴軒對姚從道:“姚千戶,于家老弱婦孺多,這一路就有勞千戶多多照顧于家人。”

姚從微笑道:“自然。”

說罷,他揚臂一揮,道:“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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