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瑞州離京師太遠了,”穆裴之輕輕嘆了一聲。
他挽着袖子,手中握了把精的鐵釺撥弄着銀絲碳,說:“消息自梁都傳到瑞州,快馬加鞭,一路不作停留,也要四五日,可一旦事情緊急,給我們應對的時間就不多了。”
穆裴軒沉默不言。
穆裴之偏過頭,看着穆裴軒陰沉的臉色,說:“你也寬寬心,至少于家人不是作為罪人入的京,只是稽查。姚從帶着這些人入京,路上再快也需要半個月,更不要說其中還有老弱婦孺,如此一耽擱,等進京,說不定局勢已經變了。路上雖坎坷,可于家人在路上,反而是好事。”
穆裴之聲音不疾不徐,他搖了搖頭,說:“此案要害,不在于家,而是在端王。”
穆裴軒聞言看向穆裴之,說:“大哥是說,端王尚有一搏之力?”
穆裴之說:“我不知道。”
“我并不了解這位端王殿下,不過——”他輕輕一笑,說,“你知道為什麽林相如此忌憚端王嗎?”
穆裴軒思索片刻,慢慢道:“曾有傳言,先帝其實是想将皇位傳給端王……”
穆裴之替穆裴軒添了茶,又給自己倒了半杯,說:“這是其一,先帝看重這位一母同胞的弟弟,當年端王本該離京就蕃,卻被先帝留在京都,一留就是這麽多年,足見兄弟情深。”
“這些年,端王雖不理朝政,可他禮賢下士,向來和文人親近,在文人間聲望極高。有他在,即便什麽都不做,林相和閹黨行事也不得不有所顧忌。”
“還有一事,知道的人不多,”穆裴之長長地吐出口氣,說,“端王和秦鳳遠淵源頗深。”
穆裴軒擡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穆裴之,穆裴之無奈地笑了笑,悵然地說:“秦鳳遠至今未娶妻,你當他為什麽不娶?”
“可惜,端王是天乾,更是天潢貴胄,不是他能肖想的。”
穆裴軒的猜想得到了證實,道:“他們是怕秦鳳遠和端王一起——”
Advertisement
穆裴之點了點頭,穆裴軒眉心微皺,說:“可他們如此算計,就不怕把秦鳳遠逼得,”他頓了頓,吐出兩個字,“反了?”
“有端王在,秦鳳遠不會反,”穆裴之看了穆裴軒一眼,嘆氣道:“阿軒,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你在外頭可不能說。”
他說完,接着道,“秦鳳遠為人臣子,豈會如此?”
“為人臣子,”穆裴軒咀嚼着這四個字,冷笑一聲,說,“如今大梁君不君,臣不臣,還談什麽為臣之道?”
穆裴之的臉色沉了下來,說:“裴軒!”
“慎言。”
穆裴軒冷冰冰的目光對上穆裴之,說:“大哥,你忘了父親是怎麽死的嗎?”
穆裴之呼吸滞了滞,澀聲道:“我沒有忘——”
如何能忘?
七年前,阿勒爾部族聯絡其他蠻族部族叛亂南侵,是時安南老侯爺奉旨挂帥,邊南衛所前任指揮使為朝廷監軍,一道出征平定叛亂。可交戰之後,監軍本是文官,不通軍務,卻屢屢幹涉軍事,老侯爺受他掣肘,那一戰打得艱難。直到安南老侯爺以命相搏,斬殺了阿勒爾部族的首領。
而老侯爺,也在那一戰中殉了國。邊南衛所指揮使梁奇轍卻步步高升,擢入京畿,成了當朝三品大員。
穆裴之捏緊了茶杯,盯着穆裴軒,說:“穆裴軒,我不管你在想什麽,別忘了,我們安南侯府世代戍邊,是大梁臣子!你想想你身後侯府三百七十二口人,還有邊軍十八萬将士,他們揚的是大梁旗,守的是大梁國土。”
穆裴軒下颌緊繃,卻一言不發。
穆裴之看着穆裴軒,半晌,嘆了聲,神色又緩和了幾分,說:“裴軒,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對父親的死耿耿于懷,不過梁奇轍已經死了,一切就該到此為止。”
“他死了,可那又怎麽樣!”穆裴軒聲音陡然拔高,“他死了,父親便能活了,時時刻刻盯着我們唯恐我們生出二心的那一雙雙眼睛就消失了?”
“大哥你這些年如履薄冰,處處小心,還不夠憋屈窩囊嗎?”
穆裴之沉聲,道:“那你想怎麽樣?”
穆裴軒啞然。
穆裴之看着自己的同胞弟弟,道:“穆裴軒,你這些話要是讓有心之人聽見,等着侯府的就是滅頂之災!到時候于家人沒死,我們阖府上下先成了斷頭鬼。”
“今日我只當你因于家事,一時糊塗,胡言亂語,這些話,出了這個門,你不許再對人說第二遍。”
“回你的聞安院去,好好冷靜冷靜。”
穆裴軒拂袖而去。
穆裴之看着少年挺拔倔強的背影,嘆了口氣,将手中已經涼下來的茶水一飲而盡。
聞安院。
穆裴軒回去時,段臨舟正擱下筆,按了按酸脹的眉心,聽見腳步聲,就看見了穆裴軒。
“回來了,“段臨舟起了身,道:“于家人怎麽樣了?”
穆裴軒看着段臨舟,說:“突逢巨變,不太好,于伯父一夜間白了頭。”
段臨舟怔了怔,嘆了聲,說:“于知州是個好官。”
穆裴軒嗯了聲,沒有再說什麽。
段臨舟轉開了話題,道:“忙碌了大半日,還沒吃東西吧,”他吩咐流光去讓廚房給穆裴軒弄吃的,穆裴軒說,“不用折騰了。”
他的目光沒有從段臨舟身上移開,道:“我不餓。”
段臨舟看了眼穆裴軒,對流光說:“你先下去。”
流光知機地退了出去,屋子裏只留下了段臨舟和穆裴軒二人。段臨舟推了推桌上的糕點,道:“廚房裏新送過來的,還有些餘溫,墊一墊吧。”
穆裴軒又看了段臨舟許久,才擡腿走了過去,糕點做得精巧,梅花狀,入口甜而不膩,穆裴軒吃了一個,段臨舟已經伸手替他倒了一杯熱茶,笑道:“暖暖腸胃。”
穆裴軒沉默不言,卻将那杯茶喝了,段臨舟又添了杯茶,看着穆裴軒安靜地吃着糕點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穆裴軒的腦袋。
穆裴軒動作頓住,擡頭看着段臨舟,段臨舟蜷了蜷手指,剛想抽回手,穆裴軒卻一把将他抱住了。
段臨舟微愣,穆裴軒雙臂收得緊,箍着他的腰,透出幾分無法言說的壓抑。段臨舟慢慢放松下來,伸手環住穆裴軒,一下一下地撫着他的後背,“別擔心,”他語氣很溫和,輕聲道,“于靖不會有事的。”
穆裴軒低聲叫了句:“段臨舟。”
段臨舟:“嗯?”
穆裴軒卻不知從何說起,他聞着段臨舟身上的藥香,鼻尖貼着他的鬓發耳朵蹭了蹭,卻聞不着段臨舟的信香。段臨舟被他蹭得微微發癢,沒有閃躲,擡頭看着穆裴軒,穆裴軒垂下眼,四目相對,他擡手遮住了段臨舟那雙好像能看透他心中驚惶憤怒的眼睛。
段臨舟久病纏身,唇色淺,穆裴軒看了片刻,突然低頭蹭磨着段臨舟的唇角,傾身吻了上去。
段臨舟撫着穆裴軒的頭發,微微張開嘴,姿态馴順。穆裴軒的吻起初是平靜的,仿佛只是想要唇齒厮磨略作安撫,可他一縱容,那個吻就不可自控地變得兇了,仿佛夾雜着無法對人言的憤恨怒意,洶濤駭浪一般,盡都傾洩于此。
不知怎的,段臨舟竟從中感受出了幾分隐忍的難過,不甘。
他撫上穆裴軒的後頸,輕輕捏了捏,穆裴軒身子一頓,用力咬住了他的嘴唇,掌心也扣住了段臨舟修長的脖頸,覆住了中庸貧瘠的腺體,囫囵地圈入了掌中。
過了許久,穆裴軒才松開段臨舟,段臨舟險些站不住,後頸都被搓紅了,那塊小小的腺體更是被又揉又碾,弄得發燙發紅。
穆裴軒一貫長于克制,心緒已經平複了下來。他抱起眼角泛紅的段臨舟放在書桌上,看着年長的青年,齒尖還殘留着淡淡的梅香,忍不住又湊過去啄了啄他的眼睛。
段臨舟眼睫毛扇動,察覺出少年不再掩飾的親近喜愛,耳根紅了紅,讷讷地一時間也不知說些什麽。
穆裴軒低聲說:“段臨舟,謝謝。”
段臨舟:“……啊?”他期期艾艾,過了幾息,又“噢”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