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54
卸了貨,自有管事和城中各大商戶交接,段臨舟便和陸重等一道行商的兄弟們去了就近的酒樓接風洗塵。這些人裏除了段臨舟招的工人,不乏當年跟着陸重下山的盜匪,雖說已經金盆洗手了,可仍有幾分匪氣,大塊的肉,幾杯黃酒下肚,便放聲談笑起來。
整個酒樓都已經被段臨舟包下了,一樓是行商的工人,小管事一桌,段臨舟和陸重以及幾個主事人也坐了一桌,滿樓酒香。
都是往來行商的,常年在外跑,滿樓的人大都是天乾和中庸。酒過三巡有人便上了頭,抱着酒要來敬段臨舟,陸重笑罵道:“才喝幾杯腦子就不清醒了,想喝酒,我陪你喝,別熏着東家。”
那人有點兒委屈,說:“我又沒想讓東家喝酒。”
段臨舟自病後就鮮少碰酒了,他聞言笑了笑,舉起茶杯,起身道:“如今年關才過,外頭又不太平,各位兄弟甘冒危險走這趟商,我心裏記着大家的辛勞。”
“來,我以茶代酒,敬各位兄弟們一杯。”
“東家說話見外了!”
“就是,咱們本來幹的就是風裏來雨裏去的活兒。”
“敬東家一杯!”
管事們紛紛開口道,豪爽地舉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段臨舟也将杯中茶水飲盡,座中人無不叫好,流光不動聲色地給他斟上了一杯茶。
陸重看着段臨舟,說:“東家,我也敬你一杯,”陸重坐在段臨舟左側,擡酒杯,段臨舟和他碰了一個杯,說,“你我就不說客套話了。”
陸重哈哈一笑,道:“我幹了。”
說罷,仰頭就是一杯酒灌入喉。席間段臨舟問起途中之事,陸重自是無所不言,說:“自瑞州到蒼州的順路還算太平,我聽那些客商說,豐州那片已經亂得不像樣了。”
Advertisement
段臨舟想起豐州和隴州的民變,沒有開口,陸重又道:“老四倒是說起他們碰上了幾夥流民,不過見他們人多,又帶着武器,沒敢動手。”
陸重口中的老四叫柳三九,卻是個坤澤,段臨舟頭一回見平崗寨中還有坤澤很是驚奇。不過說是坤澤,其實也和中庸無異了,說是早些年把自己後頸的坤澤腺體生生剜了,走投無路之下落草為寇。當初陸重要金盆洗手,柳三九便跟着一起投身于段氏。段臨舟對此人頗為欣賞,柳三九看着不顯山不露水,卻是個心狠手辣,恩怨分明的主兒。
此行陸路風險遠比水路高,柳三九卻不願走水路,直接選了陸路,道是要看看那群占了他們山頭的有什麽本事。
陸重道:“老四過臨陽關的時候,還摸回山上去了,和那些占了山頭的人打了個照面,”他說,“老四說,就是一些流民,不過年輕人多,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一批刀劍,闖出了一些惡名。”
段臨舟若有所思,陸重說:“一群欺軟怕硬的東西,他們不敢打咱們段氏的主意的。”
段臨舟說:“如此也省得麻煩了,你再叮囑三九一回,以後不可如此莽撞。”
陸重無奈搖頭道:“老四發起瘋來和瘋狗一樣,從來不聽我的話,您親自和他說,他或許還能聽幾句。”
段臨舟莞爾,道:“等他回來就讓他來見我。”
陸重應道:“嗳,也就是過幾天的事了。”
酒足飯飽,有人已經喝得醉醺醺的,不知誰說起的起義軍殺官一事,有人道:“殺得好,這些貪官污吏,早該殺個幹淨。”
幾個人附和,陸重下意識地看向段臨舟,段臨舟如今已經是安南侯府的郡王妃,他嫁的,可是正兒八經的公卿貴族。
陸重說:“東家,他們喝多了,說醉話呢。”
段臨舟微微一笑,道:“豐州的貪官污吏,确實該死。”
陸重心中松了口氣,段臨舟聽着他們對起義軍頗為推崇的話,對陸重道:“只不過,無論如何,起義軍于咱們瑞州而言,是反賊,這樣的話,還是別讓他們再說了,以免惹禍上身。”
陸重深知其中厲害,應道:“是,東家。”
說完,就起身道:“行了,都把嘴閉上,那些事也是咱們能說的?別喝點兒酒就爹媽是誰都不知道了,沒事兒就回去睡覺。”
沒醉得太厲害的,聽陸重這麽一說,也清醒了幾分,捂住了還在大着舌頭喊起義軍的人的嘴。
酒席将散,陸重要送段臨舟下樓,剛走到樓梯口,便見樓梯上一個錦衣高挑的少年正擡腿而上。
幾人目光對了個正着。
段臨舟看着穆裴軒,臉上也露出笑,道:“郡王。”
穆裴軒應了聲,陸重也看了過去,這還是段臨舟大婚後他頭一回見穆裴軒。安南侯府門檻高,他們自是進不了侯府的,便在酒樓裏設了宴以慶賀段臨舟大婚。
那時陸重和柳三九就在酒樓的窗子口,看着披紅挂彩的儀仗自酒樓門前而過,下着雪,馬上的少年面無表情,毫無半點喜氣。
陸重對柳三九道:“我怎麽瞧着這什麽小郡王娶咱們東家好像還一副不樂意的樣子?”
柳三九直勾勾地盯着馬背上的少年,神情不虞,丢了酒壺轉頭就要往外走。陸重說:“老四,你幹什麽去?”
柳三九不吭聲。
陸重趕忙拉住他,說:“你幹什麽?”
柳三九沉沉道:“大婚的日子當着全城的面甩臉色,擺明了就是不給咱們東家面子。”
他說:“我宰了他。”
陸重氣笑了,道:“別胡鬧,這可是東家自己給自己定的親事。”
柳三九摩挲着自己的腰刀,沉默了下來。
陸重目光落在穆裴軒臉上,二人俱是天乾,一個官,一個匪,天生就是不對付。
陸重目光直白地審視着穆裴軒,穆裴軒不閃不避地看着他,二人信香都似交鋒了一瞬,陸重客客氣氣道:“郡王殿下。”
穆裴軒波瀾不驚地說:“陸當家,久仰大名。”
陸重咧了咧嘴,道:“陸某早已經金盆洗手了,現在不是什麽陸當家,只是東家手底下的管事而已。”
穆裴軒不置可否,朝段臨舟伸出手,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一看就是持劍握槍的手。段臨舟看了穆裴軒一眼,将手搭在了他手中,他對陸重點了點頭,陸重看着二人交握的手,眉梢一挑,道:“東家,郡王,慢走。”
段臨舟和穆裴軒已經出了酒樓,二人上了馬車,穆裴軒嗅着了段臨舟身上的酒氣,皺眉道:“你喝酒了?”
段臨舟笑道:“怎麽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穆裴軒盯着他,段臨舟笑了起來,道:“不曾,雖說确實是有些饞了,不過我可愛惜自己得很。”
穆裴軒說:“你身子喝不得酒。”
段臨舟悵然地嘆了口氣,說:“當年我也是千杯不醉的酒量,陸二哥都不是我的對手,只有三九能陪我喝個盡興。”
穆裴軒心道他酒量也好,可聽段臨舟悵然又緬懷的語氣,叫陸重和那什麽三九那般親近,便有點兒吃味兒。
穆裴軒道:“你們常在一起喝酒?”
段臨舟:“以前常喝,不過不喝醉,小酌幾杯。”
他說:“你不曾見過柳三九,他雖是個坤澤,可酒量極好,真正是千杯不醉。”
穆裴軒皺着眉,道:“柳三九是誰?”
段臨舟想了想,笑道:“一個可憐,又有些可愛的孩子,是我的得力幹将。”
可憐,又可愛。
穆裴軒盯着段臨舟,不冷不熱道:“本郡王倒是想見一見,段老板如此欣賞的坤澤,究竟是何模樣了。”
段臨舟閉着眼睛,說:“等過幾日他回來就會來見我,到時候——”話沒說完,段臨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睜開眼瞧着穆裴軒,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穆裴軒硬邦邦道:“笑什麽?”
段臨舟清咳了聲,道:“小郡王,段某突然覺得可以開個新鋪子。”
穆裴軒說:“什麽?”
段臨舟道:“專門——”他眸光流轉,笑盈盈地看着穆裴軒,說,“賣醋啊,酸味兒純正,蘸餃子下菜定然不錯……”
話沒說完,就聽穆裴軒咬牙切齒,“段臨舟!”
段臨舟哈哈大笑,心中快活得很,還要煽風點火:“小郡王,你說好不好?掙錢了分你一半——嘶”他正說着,穆裴軒已經囫囵壓了上來,說,“好,好得很。”
馬車都被二人的動靜晃了一下,段臨舟被他鉗住腰,忙推他的胸膛,“哎,別鬧別鬧,說笑呢。”
穆裴軒居高臨下地盯着他,皮笑肉不笑,說:“段老板不是笑得正開心嗎?”
段臨舟道:“沒有,我豈會笑話郡王殿下,我這是見了郡王,心中歡喜。”
穆裴軒冷哼一聲:“花言巧語。”
“如此信手拈來,也不知對哪個可憐又可愛的坤澤說了多少遍。”
他咬重了可憐又可愛幾個字。
段臨舟再次忍不住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