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57
這一番變故來得突然,所幸茶攤在街角,行人少,可饒是如此,還是驚得四下起了尖叫,行人紛紛躲避。段臨舟和穆裴軒出來是為逛燈會,就連流光和分墨都沒有帶上,這些黑衣人近身之後看也不看段臨舟就沖穆裴軒而去,顯然是沖着他來的。
這還是自京城之後,段臨舟第一次看穆裴軒在他面前動武。
穆裴軒身手了得,近身之後就奪了當中一人的劍,血光四濺,不過片刻地上就橫陳了兩具黑衣人的屍體。
穆裴軒離茶攤不過幾步遠,将所有來襲的黑衣人都攔在身前,俨然一道屏障。段臨舟看着穆裴軒矯健挺拔的背影,他知道穆裴軒慣使槍,而今換了劍,竟也毫不遜色。
茶攤的夫婦不過尋常人,見這般情形,吓壞了,縮在牆角,段臨舟偏頭看了他們一眼,說:“走。”
那老板看着段臨舟,回過幾分神,東西也來不及收,拉着自己的老妻,拖着發軟的雙腿,說:“段老板……”
段臨舟餘光瞥見一抹寒光直朝自己而來,反應快,擡長腿将身邊一張長凳踢起,長凳登時淩空而起,朝那黑衣人砸了過去。
那些黑衣人本是為穆裴軒而來,見他有意護着身後的人,為首之人當即棄了穆裴軒,沖着段臨舟就沖了上來。這一行人顯然訓練有素,為首的黑衣人劍指段臨舟,幾人當即補上,拖住了穆裴軒。
穆裴軒臉色更冷,劍鋒自一人胸膛洞穿而過,下手越見兇狠。
铿锵一聲,是段臨舟抽出了一柄軟劍,劍身如蛇,銀芒綻綻,纏上了鬼面人刺來的長劍。甫一交手,段臨舟就知這人不是好相與的,若是三年前,或可一戰,而如今不過走上幾式,肺腑就隐隐作痛。
鬼面人顯然也發覺了,劍上更見殺意,步步緊逼,段臨舟腳下退了兩步,眼見劍鋒逼近,他心頭跳了跳,森寒劍氣幾乎刺破面頰,只聽得铮的一響,肩上扣上一只溫熱有力的手掌,卻是穆裴軒已經近身了,手中長劍堪堪格住了對方劈下來的長劍。
穆裴軒對段臨舟道:“如何?”
段臨舟咽了咽嗓子眼湧上的血氣,低聲說:“無礙。”
穆裴軒沉聲道:“來者不善,你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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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就已經和那鬼面人戰在一處,段臨舟看着穆裴軒的背影,恍了恍神,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他在京城病發,京中大夫無不束手無策,無奈之下,只得離開京師南下回瑞州。
沒承想,剛出京師,就碰上了段臨譽為徹底置他于死地而派來的人。
段臨舟彼時正毒發,終日意識昏沉,對方來勢洶洶,馬車颠簸,他摔出了馬車,方清醒了幾分。
一睜眼,他就看見了一道瘦高的背影,手握紅纓長槍,槍尖猶在滴血。對方偏過頭,帶着稚氣的一張臉,出乎段臨舟的預料,卻很是桀骜,他懶洋洋道:“何方宵小,敢在京畿重地放肆。”
槍尖血滴下,滴答一聲,段臨舟恍惚之間,只見對方一雙燦若朝陽的眼睛,他吐出一口血,就昏了過去。
只這麽一遲疑,就有人逼近了,段臨舟手握軟劍,劍身軟綿綿纏上來人劍身,他還沒來得及抽回,頸間一涼,脖子上已多了一道血痕。
段臨舟連殺了兩人,鬼面人已經圍了上來,赫然是不打算放他們離開。穆裴軒眉心緊擰,這些人身手不俗,可更難纏的,卻是他們俱都悍不畏死。
顯然是專為他而來的死士。
穆裴軒看了眼段臨舟,他沒想到,段臨舟的武功比他想得要好,可即便如此,他看着段臨舟青白的臉色,也知道段臨舟而今是強弩之末,不能久戰。
突然,穆裴軒見一人擡手間,露出腕子上黑漆漆的弩箭,他心頭顫了顫,弩箭已經疾射而出,直指段臨舟的後心。
穆裴軒握住穆裴軒的手臂将人往身邊一拽,手中提劍铿的一聲,弩箭已經甩将開去,虎口也隐隐作痛。
段臨舟提着軟劍的手已經發軟,啞着嗓子叫了聲,“穆裴軒,你先走吧。”
撇開他,穆裴軒未必不能脫身。
穆裴軒充耳不聞,掌心緊緊扣住段臨舟纖瘦的手腕,說:“別擔心,再撐片刻府衙的巡衛該到了,”他環顧一圈,面容冰冷陰郁,聲音卻帶了幾分笨拙的安慰,低聲說,“你別再動武了,站我身後。”
“一切有我。”
段臨舟遲緩地眨了眨眼睛,想,自小到大,這還是頭一回,有人以完全保護的姿态站在他身前。
久戰焦灼,穆裴軒和段臨舟二人都添了傷,鬼面人亦是損兵折将,地上躺了十幾人,為首之人眼中也有幾分焦躁兇狠,索性劍走偏鋒,指着段臨舟說:“殺了他。”
他令一出,那些人頓時都朝段臨舟攻來。
穆裴軒壓力陡增。
茶攤上被掀了個一幹二淨,四方桌和長凳爛的爛,倒的倒,歪七豎八,足見交戰之激烈。所幸穆裴軒對瑞州知之甚深,自打豐州出現反賊之後,瑞州戒嚴,即便今日是元宵,城中的巡邏也比以往密集。
不過片刻,大批巡邏的衛士聞風而來,喝道:“大膽賊子,還不束手就擒!”
為首的鬼面人見狀,就知他們已經殺不了穆裴軒,咬了咬牙,喊了聲,“撤!”
他要走,穆裴軒卻縱身攔上,二人又交了數十招,被穆裴軒踹中胸口狠狠砸在地上。穆裴軒一腳踩住男人胸膛,伸手摘了對方面上青面獠牙的面具,一邊問道:“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面具揭開,竟是一張滿面傷疤的臉。
鬼面人冷笑一聲,說:“郡王殿下,我們主上托我們向您問好。”
穆裴軒居高臨下地審視着那張臉,道:“你們主上是誰?”
鬼面人咧嘴,“我們主上——可等着您呢。”
穆裴軒頓覺不妙,剛想去卸他下巴,鬼面人已經咬斷了舌頭,鮮血湧出,就這麽睜着眼睛死了。
穆裴軒擡起頭,只見被巡城的守衛活捉的幾人無不咬了舌,将守衛駭得怔愣當場。
58
元宵當晚過得驚心動魄。
巡城守衛一來,穆裴軒就将鬼面人交給了他們收尾,還未來得及和段臨舟說話,段臨舟身體晃了晃,哇的吐出大口血就倒了下去。
穆裴軒臉色大變,抱住段臨舟,渾身血都涼了。
段臨舟吐出的血是黑的,臉色白如金紙,手中軟劍也咣當掉在了地上。即便是面對着那些來勢洶洶的鬼面人,穆裴軒心也未曾慌過一下,可看着段臨舟閉着眼睛,虛弱地躺在他懷中的一剎那,穆裴軒如置冰窖,手也抖得要命。
“……段臨舟,段臨舟,”穆裴軒擦着他唇邊的鮮血,血水溫熱黏膩,穆裴軒登時被灼醒了,對着傻愣愣杵在一旁的守衛罵道:“傻着站什麽,去請大夫!”
守衛如夢初醒,忙不疊地應道:“是,郡王!”
穆裴軒深深地吸了口氣,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說:“慢着,去将回春堂的紀老大夫請來侯府。”
說罷,抱起段臨舟就上了一匹巡城衛騎的馬,撿了條人少的道,朝安南侯府而去。他一手執缰,一手摟着段臨舟的腰,心中焦灼不已,段臨舟吐息微弱,掌中的身體也單薄,好像風一吹,便要消逝了。
穆裴軒從未如此慌亂過,恨不得一鞭子抽将下去,馬上就到安南侯府。
正當元宵佳節,紀老大夫本是攜着孫兒出去賞燈的,被守衛打人群裏拽出來就馬不停蹄地送到安南侯府時臉色沉得滴水。
紀老大夫年過花甲,生得鶴發童顏,他看了眼床上躺着的段臨舟,神情就變了,三步并作兩步走,伸手搭在段臨舟的手腕上,半晌,罵道:“誰讓他動武的,啊?”
“嫌命長呢!”紀老大夫氣得暴跳如雷,穆裴軒忍耐道:“紀大夫,有勞,您先給他診治。”
紀老大夫冷笑道:“診個屁,老子早就交代過了不能動武,好好養着,他自個兒不聽,有什麽可治的,白費老子心力。”
穆裴軒看了他一眼,沉沉道:“此事不怨段臨舟,他是被我所累,不得已才動的武。”
紀老大夫和他對視了幾眼,罵罵咧咧道:“把藥箱拿來。”
“全都滾出去。”
流光早知紀老大夫的脾氣,心中再是擔憂,還是拉着分墨将下人都帶了出去,穆裴軒腳下不動,紀老大夫說:“你也出去。”
穆裴軒盯着紀老大夫,又垂下眼睛,深深地看了眼段臨舟,轉身走了出去。
皎皎圓月挂穹頂,穆裴軒一言不發地立在門外,分墨小聲道:“郡王,裏頭有紀神醫呢,您也去包紮一下身上的傷口,換身衣服吧。”
穆裴軒盯着那扇緊閉的門,一言不發。
分墨嘆了口氣。
穆裴軒想,他們若是今晚沒有出去便不會有這一出了,他知道段臨舟是想讓他散散心,可而今,卻累得他再度毒發,生死不知地躺在床上。
只消一想段臨舟吐血的那一幕,穆裴軒心都揪緊了。他知道段臨舟身體不好,可這人在他面前從來都是一副言笑晏晏,游刃有餘的模樣,相處久了,便讓人忘了,他是游走在鬼門關的人。
穆裴軒按了按發疼的心口,臉上露出幾分茫然,他起初并不願意娶段臨舟,可如今只要一想,段臨舟再醒不過來,他就心疼得厲害,根本無法接受。
段臨舟——段臨舟。
圓月無聲無息地移去了樹梢,掩映在雲後,穆裴軒直勾勾地盯着那扇門,每一刻都似乎變得漫長而煎熬。
過了許久,門嘎吱一聲開了,穆裴軒一下子站直了,疾步上前,問道:“怎麽樣了?”
紀老大夫臉上有幾分疲憊,沒好氣道:“再來這麽兩回就別再叫我。”
穆裴軒眼睛亮了亮,抓着紀老大夫,說:“段臨舟沒事了?”
他力氣大,紀老大夫抽了口氣,罵道:“有事,大事兒,松開!”
“我可告訴你,段臨舟身體裏的毒如今只能壓制,他一旦動武,毒發攻心,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他。”
穆裴軒說:“不能拔除嗎?”
紀老大夫冷冷道:“要是有這般好拔除,還能拖到今天?”
穆裴軒盯着他,說:“不好拔除,并非不能拔除?”
紀老大夫一噎,不情不願道:“他中的毒罕見,我也只在古籍中見過一回,叫見黃泉,是南域奇毒,取自百種毒物煉就而成。”
“若想解毒,需得弄清他中的見黃泉是哪百種毒物,”紀老大夫長長地嘆了口氣,說,“我醫術不精,解不了這毒。”
穆裴軒也沉默下來,過了片刻,又道:“總能解的。”
紀老大夫聽出他話中的認真意味,意外地看了穆裴軒一眼,道:“人各有命。段臨舟這小子明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還要嫁給你,平白耽誤你,你還管他作甚?”
穆裴軒臉上沒什麽表情,說:“不關你事。”
紀老大夫氣笑了,說:“要我說,幹脆讓段臨舟死了算了,省得折騰,他自個兒也遭罪,我可告訴你,這見黃泉一旦壓制不住了,可不是好受的。一旦毒發,段臨舟會慢慢失去五感,每日都要忍受剜肉挫骨之痛,一日熬一日,活生生将人熬死。”
穆裴軒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紀老大夫說:“你還年輕,等他死了,依你的家世,再娶個身份相當的坤澤——”
話還沒說完,就聽穆裴軒冷着聲音喊了聲,“分墨,送老大夫去開藥。”
說罷,直接就走入屋中,不再看那紀老大夫。紀老大夫愣了愣,罵道:“沖我撒氣有什麽用,沖閻羅王撒氣去!卸磨殺驢,下回別想請老子。”
分墨陪笑道:“神醫,您別和我們郡王計較,郡王妃如今病着,郡王心焦,您說那話不是誅郡王心嗎,郡王能不生氣?”
紀老大夫橫他一眼,要笑不笑,将要走時,卻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眼,眉宇間浮現幾分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