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61

穆裴軒那句話一出口,段臨舟胸腔跳動的那顆心髒都似停了停,呆愣愣的,好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他下意識地想去看穆裴軒的神色,腰間那條手臂卻箍得緊,段臨舟只能窺見少年微微發紅的耳朵。

吻是輕的,藏着珍重喜愛落在他的臉頰,卻如千鈞壓在段臨舟心頭,他想笑,該笑的,卻怎麽也露不出一個笑。

穆裴軒不知道,段臨舟當初嫁給他,确實是藏了點喜歡的。

他活這麽多年,見慣姝麗顏色,更不乏對他示好的,有天乾,也有坤澤,可興許是那時志不在此,竟從未對什麽人有過一星半點的念頭。

直到他碰見穆裴軒。

第一次見時他甚至沒瞧真切,只囫囵看了眼,可驕若夏陽的模樣卻讓段臨舟記了許久。那時他疲于求生,只是讓人查了查穆裴軒的身份,他向來恩怨分明。

要說更多的,卻也沒有了。生死當前,風月何其微渺。

這三年裏,不知多少名醫為他診過,可無不是搖頭嘆息,眼中的憐憫同情一度讓段臨舟無法忍受。段臨舟将自己關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直到有一日,他看着鏡中羸弱蒼白的人,突然就冷靜了下來。

生死有命,段臨舟腦海中翻來覆去地就是這四個字,他不得不認。

段臨舟又變成了段老板。

他起初并未想過嫁給穆裴軒,直到那日在煨香樓,他正巧應付了幾個難纏的商賈。段臨譽将他的病鬧得人盡皆知,所有人都知道他活不長了,明裏暗裏的,不知多少雙眼睛盯上了段氏,恨不得取而代之。

段臨舟按了按酸脹的眉心,憑欄遠眺時,就見幾騎越衆而來。

為首的少年天乾尤為出挑,高踞馬背,手中把玩着一支鑲着寶石的馬鞭,偏着頭和一旁的人說話。正當陽春三月,街邊杏花開得絢爛,深深淺淺攢着勁兒盡展妍麗,淺的紅,雪似的白,交相輝映好不熱鬧。

一旁的人不知說了什麽,少年天乾揚眉而笑,說不盡的意氣風發,年少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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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臨舟看着那行人,問身邊的流光,道:“那是誰?”

流光探着頭看了好半晌,說:“安南侯府那位小郡王吧。”

段臨舟登時想了起來,穆裴軒三個字在舌尖轉了幾圈,又咽了下去。

段臨舟從來不曾想過,穆裴軒會如此認真地對他說出“喜歡”二字。

可要說全然不想,那是假的。那兩個字何其珍貴,段臨舟當真得到了,卻只覺得天意弄人,喜悅夾雜着滿腔愧疚,讓他竟一下子不知說什麽,身體微微發顫。穆裴軒若有所覺,情不自禁地想,是不是說得太唐突了,他知道段臨舟這人有時面皮薄得很,忍不住低頭看去,段臨舟卻垂下頭,也伸手緊緊抱住了穆裴軒的腰,将臉埋在他脖頸間。

段臨舟的姿态太親近,穆裴軒怔了怔,旋即輕輕地笑了一聲。

穆裴軒是喜歡段臨舟的。

他有時想,要是段臨舟是個坤澤便好了。元宵那夜段臨舟吐血昏迷的模樣真将穆裴軒吓着了,即便是人醒了過來,可他心中仍不安定,好像下一瞬,段臨舟又會面色慘白,吐息孱弱地躺在他懷中。

偏偏段臨舟對他若即若離的,穆裴軒更是焦躁不安,不知怎的,他突然發現,段臨舟好像從未對他表明過心意。這話問來實在太過兒女情長,穆裴軒問不出口,可細想二人這些日子,他想,段臨舟是喜歡他的吧。

若為了段家,他已經嫁進了安南侯府,成了他的郡王妃,段臨舟沒有必要再為他做到這個地步。

段臨舟喜歡他,穆裴軒如是想着,心中實在很歡喜,不,是非常歡喜。

62

柳三九确實是有些手段的。

他領了段臨舟的令,第二天就去了府衙的牢裏。牢中關了三人,都是當日元宵夜刺殺時受傷昏迷的鬼面人。府衙特意請了大夫吊住了他們的命,可到底負傷,這幾人又都是死士,得留着命,又要問出東西,刑訊自是不易。

柳三九和大夫詢問了幾句,又着人備了吊命的藥,就讓牢中的獄吏都下去。獄吏下意識地看向周行。周行是安南侯府的人,柳三九是白身,是周行将柳三九帶來的。

周行看了柳三九一眼,坤澤身量不高,瘦瘦弱弱的,若非他腰間別着的彎刀,和尋常坤澤也無不同。周行是穆裴軒的心腹,來前穆裴軒就曾吩咐過,一切都聽柳三九的。

周行擺了擺手,說:“都下去吧。”他看着柳三九,笑道,“柳兄弟,我給你打個下手吧。”

柳三九臉上露出一個古怪的笑,上下打量着周行,道:“你想留就留吧。”

此後三天,柳三九除卻梳洗,沒有出過府衙一步。

三日後,柳三九才邁出了地牢,周行腳步虛浮,臉色蒼白地跟在身後。二人離了三步遠,身上都帶着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這三日的審訊,饒是周行是個天乾,也險些禁受不住。他是親眼看着柳三九如何撬開這幾個鬼面人的嘴的,只消一想,他頭皮就發麻,實在沒想到一個坤澤,能狠辣至此。

柳三九許久沒有做過這樣的事了,雖然有些疲憊,可心情卻意外的舒暢,他掃了眼周行,突然說:“周大人熬過鷹嗎?”

柳三九不等周行回答,自言自語道:“五年前有人送了我們東家一只海東青,我不眠不休,熬了五六日,将那鷹馴得乖巧聽話,”他看着周行,咧了咧嘴,唇紅齒白,卻無端讓周行嗅出了幾分危險,柳三九說,“骨頭硬,就一根一根敲斷他的骨頭,嘴巴硬,就拔了他的牙齒,一塊一塊片了他的皮肉,總能讓他開口。”

“有的人,人心比畜生黑,骨氣可遠遠比不上猛禽牲畜。”

柳三九随手将那疊墨跡已幹的宣紙遞給周行,說:“去複命吧。”

周行道:“柳兄弟不一起去嗎?”

柳三九不鹹不淡道:“不必了。”

周行也不勉強,笑道:“那柳兄弟先回去歇歇,此番辛苦柳兄弟了。”

柳三九沒言語,轉身就走了。

不多時,那幾張口供就送到了穆裴軒的面前。

那幾個鬼面人身份不高,只是死士,所知不多,可僅挖出的幾份口供正好表露了豐州民變确實有阿勒爾部族有關。其中更讓穆裴軒在意的,口供中出現的“九蓮教”三字。

九蓮教是近年來出現在豐州,隴州等貧瘠州縣的,供奉的是一尊聖主像,教中信徒尊之為九蓮聖主,信之可得永生。沒人知道這一異教是何時出現的,信奉的百姓卻越來越多,這幾個死士當中有一人就是九蓮教教徒。

穆裴軒說死生不論,柳三九沒留手,得到那幾張口供時,這幾個鬼面人已經瞳孔渙散,滿身血淋淋的。那人回光返照,瘋瘋癫癫地說,等着吧,聖主定會率領我等蕩盡世間混濁污穢,爾等大梁鷹犬,必定不得好死。

說罷,匍匐在地上口呼了幾聲聖主,滿面虔誠,就睜大着眼睛死了。

穆裴軒眉心緊皺,他也曾聽說過九蓮教,那是去年的事情了。去歲瑞州水患,清河水漲淹了大半個瑞州,治下鄉縣受災也頗為嚴重。

穆裴軒和徐英領了一支衛隊去救治水災時,就見十餘人在拜一尊佛像,他看了幾眼,問,他們這是拜的什麽佛?

徐英打馬前去問了問,那些百姓戰戰兢兢地道是九蓮聖主。

徐英登時就笑了,說,九蓮聖主是哪門子佛?

他态度太輕佻,惹得那幾個百姓不滿,又不敢發作,當中一個年長些的,說,幾位大人有所不知,聖主恩澤世人,可不敢如此冒犯。

徐英摸了摸鼻子,後來還和他說,我看就是不知道打哪兒出來的騙子,專哄這些無知百姓的。

穆裴軒也沒有将這事放在心上。

若是豐州民變是由這所謂的九蓮教在暗中挑唆的——穆裴軒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了起來,對周行道,“備馬,去府衙。”

穆裴軒曾經聽說過前朝就有異教興兵造反,他們潛藏在百姓身後,蠱惑百姓為他們所用,讓人防不勝防。

如此看來,瑞州只怕也有九蓮教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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