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63
這一戰打的比穆裴之所想的艱難。
穆裴之率領人馬一路疾行,出了瑞州,直赴萬州的合陽而去。
一路暢通無阻,他們到時,合陽城的守備軍正和叛軍交戰,穆裴之一來,解決了合陽之困。首戰告捷,合陽上下軍心大振。
穆裴之率領的戍邊軍素有威名,周庭又是老将,萬州知州汪齊芳激動得老淚縱橫。他是個文官,不善兵事,若非早就得知梁都明令穆裴之率領戍邊軍來平叛,只怕要和豐州知州一般先逃了。
穆裴之來的當晚,汪齊芳大擺宴席,接待了穆裴之和周庭,對梁都來的特使趙謙侯猶為親近。
席上管弦絲竹齊奏,一派歌舞升平,汪齊芳捧着酒盅先遙謝了遠在梁都的天子,又來敬穆裴之等人,穆裴之言笑晏晏的,飲了酒,席間賓主盡歡。
周庭提起反賊,汪齊芳痛罵劉子異狼子野心,目中無君無臣,造反的賤民膽大包天,不知所謂。穆裴之和周庭對視一眼,沒有多說什麽。
翌日,穆裴之見了萬州通判李顯,詳細地問起了城外的反賊。
李顯年過天命之年,臉上有幾分苦相,顯然為這些反賊所苦。他說這群反賊自稱聖安軍,臂纏粗麻,為首的正是豐州劉子異。劉子異占了豐州,隴州,良州三地,三州成三面夾擊之勢直逼萬州。他們每攻下一地,就屠戮當地為百姓不滿的官員示衆,又開倉放糧,赈濟貧民,深得民心,更有甚者,百姓聞聖安軍自發打開城門,也不知從何處開始漸漸有民謠傳唱,道是大梁氣數盡,蕭氏将亡,天下昌于西。
豐州就在大梁西境。
周庭罵道:“妖言惑衆!”
李顯苦笑道:“可百姓偏偏信了,合陽城中都有乞丐傳唱,若非着人抓了幾個示衆,只怕情況更是嚴重。也不知這群賤民哪裏來的手段,不過短短幾日,就攪弄得人心惶惶。”
李顯走後,穆裴之對周庭道:“來之前阿軒曾提醒過我,道是豐州民變有古怪,看來果然如此。”
周庭道:“侯爺不必擔心,叛賊所施不過小計,這群叛賊縱有數萬人馬,可大多都是尋常百姓,如何能和衛所中的精銳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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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裴之微微一笑,道:“有指揮使這話,本侯便放心了。”
他說:“此戰不宜拖延,明日便召集諸将,盡快平定叛亂,以安民心。”
周庭沉聲道:“是,侯爺。”
此後數日,穆裴之和叛賊交了數戰。
叛賊人數不少,可誠如周庭所言,将将握刀持戟的百姓如何能和日日訓練的衛所精銳相抗衡,自是吃了敗仗,步步敗退,合陽城周遭數地的城池都被收複。
劉子異遣來攻打合陽城的将領叫曹征,此人三十來歲,身材高大,曾是個獵戶,識文斷字,後來跟着劉子異造反,就成了他手下的先鋒官。曹征狡猾,知道不是穆裴之的對手,就帶着手下的将士一退再退,躲入了蒼莽嶺。
萬州一帶多山,層巒疊嶂,穆裴之着人尋了幾個熟谙地勢的百姓以此繪制了蒼莽嶺的地形,可沒承想,恰是如此,讓他們吃了此次出征以來最大的一個虧。
那份地形圖是假的。
穆裴之派遣的幾隊人馬幾乎都折了進去,只狼狽逃回了數十人。 穆裴之怒不可遏,着人去那百姓家中拿人時,卻已經人去樓空,牆上神龛供奉着一尊慈眉悲目的神像,不是尋常人家中常見的觀音或佛陀相。
那神像雕刻得雌雄莫辨,垂着眼睛,眉心一點朱砂平添幾分神性。去拿人的是黎越,他環顧一圈,目光掠過那尊神像并未停留。
“大人,人跑了,”搜查的将士來禀報。
黎越摩挲着那張幹幹淨淨的桌子,道:“擴大範圍,給我搜,務必拿住人。”
“是!”
他擡腿要走,鬼使神差的,卻又回頭看了眼那尊神像,轉身走近了幾步,定定地盯着那尊神像,看久了,不知怎的,竟覺出幾分讓人不寒而栗的妖異。
“趙六,我記得你是豐州人?”他詢問身邊的一個将士。
趙六應了聲,說:“回大人,正是合陽城以西的大河村。”
黎越揚了揚下巴,說:“這供奉的是哪位神佛?”
趙六湊過去看了好一會兒,搖頭道:“卑職也不知道,從未見人供過這樣的。”
黎越思索須臾,想伸手去撥開,又頓住,提劍撥開神龛,卻見神龛下壓着一本薄薄的冊子。他拿來翻看了幾頁,竟是一本普普通通的經書。黎越的弟弟黎清信奉佛教,他常陪着黎清去寺廟中禮佛,對佛門經書也有所耳聞,竟從未聽說過這本。
黎越想了想,将那本經書揣入了袖中,打算帶回城中尋人問上一問,說:“走吧。”
64
自于知州被押解赴梁都之後,新任知州還未至,瑞州同知韓世卿暫代知州之職。韓世卿年過天命之年,在瑞州多年,頗有清名。他自穆裴軒口中得知了九蓮教一事,顯然也知個中輕重,臉色也嚴肅了起來。
可敵暗我明,他們妄動反而容易打草驚蛇,當下就由穆裴軒自衛所中撥調了一批可靠的将士以搜尋匪盜之名搜查瑞州,瑞州大小官吏也着人暗中調查了一番。沒承想,只在瑞州城中就讓他們發現了百來戶家中供奉九蓮聖主像的百姓。
上至府衙胥吏,下至普通百姓,穆裴軒沒有打草驚蛇,只是着意命人盯住了這些人家。
他這些日子在做的事情沒有瞞段臨舟,段臨舟也讓陸重和柳三九将段氏底下的人篩了一遍,所幸尚未發覺九蓮教徒。
段臨舟看着底下人呈上來的那一沓紙,嘆道:“還真是無孔不入,讓人防不勝防。”
這些人只是尋常百姓,尚未做出出格之事,他們無法直接将之羁押入獄。何況他們之所以會信奉九蓮教,興許只是被人蠱惑,要以此定罪,實在牽強,說不定還會引起人心惶惶。
穆裴軒疲憊地按了按眉心,說:“這些只是浮于水面的,只怕真正別有用心者,還潛藏在水面之下。”
段臨舟安慰道:“如今我們有所準備,任他們什麽魑魅魍魉,也翻不出天去。”
穆裴軒點點頭,看着段臨舟,說:“你別憂心,紀老大夫叮囑過你要好好養身子,這些事有我。”
段臨舟笑了笑,他摩挲着手中的袖爐,道:“其實這個所謂的九蓮教反倒提醒了我一件事。”
穆裴軒說:“什麽?”
段臨舟道:“自京師端王一案,于家卷入其中被押解入京師,到現在的豐州民變,叛軍已經有數萬人之衆,我們都處于被動當中,措手不及。”
穆裴軒若有所覺,定定地看着段臨舟,段臨舟微微一笑,坦然地對上穆裴軒的眼睛,道:“我在想,若是早在風波起時,我們就已經收到消息,有所防範——”
穆裴軒說:“你想做什麽?”
段臨舟屈指在桌上那沓紙上叩了叩,說:“九蓮教能驅使百姓為他們耳目,我們也能如此,只不過,我們不是靠的不是愚弄百姓,而是這走街串巷的販貨郎,以及遍布各州的商販。”
穆裴軒何其敏銳,眼前當即浮現了一張大網如蛛絲,悄無聲息地盤踞大梁的每一個角落。他微微眯起眼睛,沒有說話,靜靜地看着段臨舟,段臨舟眉宇間浮現幾分銳氣,道:“我有個夥計,死在了豐州民變當中,他不過十六歲,最大的念想就是成為我手底下的掌櫃,可他就這麽死了。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若是我能早有所察覺,如隴州的幾家商行一般,早早關閉,是不是就能避免這些無謂的折損?”
這個念頭一直在段臨舟腦海中盤旋,他早年行商之時,在各州都或多或少地開了商鋪。他此前從未想過其他,這些鋪子于他而言,圖的是錢,是利。可随着于家突遭無妄之災,豐州各地流民造反,穆裴之領兵平叛,元宵夜突如其來的刺殺,無不讓段臨舟覺出了幾分被裹挾着身不由己的感覺。
段臨舟喜歡冒險,卻不喜歡被迷霧蒙住雙眼,等着刀架頸側方倉促閃躲反擊。
可段臨舟要做的事落在他人眼中,幾乎可稱得上野心勃勃。一旦被人發覺,于段穆兩家都是麻煩,更不要說自二人成婚以來,穆裴軒也會和段臨舟提及朝中諸事,他自也看出了安南侯府平靜之下多年的如履薄冰,謹小慎微。
段臨舟不能瞞着穆裴軒,他也不想瞞。穆裴軒很聰敏,一旦他從別處得知,只怕二人要心生芥蒂。
“郡王,天下亂勢已成定局,”他那雙眼睛灼灼地盯着穆裴軒,說,“穆氏也好,段家也罷,俱在這風波浪湧之中,我們不能成為下一個于家。”
穆裴軒心中一震,深深地看着段臨舟,說:“段臨舟,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段臨舟笑道:“好。”
燭火微晃,鮮有人知道,此後大燕百年間耳目遍布天下的聞風院就起于這一夜,起于穆小郡王和段老板這三言兩語之中。
65
蒼莽嶺一帶多山,層巒疊嶂,曹征龜縮入山中不出,雙方僵持了幾日。彼時正當隆冬,雪災過後晴過幾日,穆裴之着人費了些功夫摸清蒼莽嶺地勢之後,就命黎越和徐英等人率隊攻入山中。
曹征本就是獵戶出身,依據地勢設路障,讓黎越等人折了不少人馬進去,二人心疼得眼睛都紅了。此番出征的俱都是邊軍,二人是衛所千戶,這些人或見過,或不曾見過,可都是衛所的兄弟,縱然早知道必會有傷亡,可真正看着兄弟身死,還是惱恨至極。
徐英和黎越都是世家子弟出身,對這群反賊都曾抱有輕視,幾番交手下來,心中都多了幾分慎重。
山中行軍艱難,可曹征一方到底不敵邊軍,被攆得狼狽不堪,躲入蒼莽嶺腹地,一處名為仙人寨的山頭,一副要和邊軍僵持到底的架勢。
黎越當機立斷,觑準風向,直接一把火焚了半個仙人寨,将曹征逼出了蒼莽嶺。
火勢蔓延,映紅了半邊天,林中飛禽簌簌盤旋而不敢落,空氣裏彌漫着燒焦的味道混雜着濃郁的血腥氣。
曹征本就是倚仗地勢方能和邊軍周旋,失了地勢,就成了單方面的屠殺,曹征只得狼狽西逃,而後迎面撞上早早設伏的徐英,被徐英一刀戰落馬下,腦袋西瓜似的滾了好幾圈,血水飛濺,落了幾滴在青年千戶臉上。
徐英擎着刀,高高坐在馬背上,沉聲喝道:“賊首已死,爾等還不速速投降!”
邊軍齊齊喝道:“賊首已死!”
“賊首已死!”
聲勢如浪,駭得失了将領,本就六神無主的叛軍下意識地放下手中的器械,跪在了地上。
此戰大捷。
黎越到時,徐英手底下的人正在善後,他驅馬上前,問道:“曹征呢?”
徐英揚了揚下巴,道:“那兒呢。”
曹征的腦袋滾入泥土裏,血已經幹涸了,黎越臉上露出幾分笑,道:“曹征死了,你怎麽還臭着一張臉?”
徐英嫌惡道:“殺他的時候,血濺了我一臉,真是惡心死了。”
黎越哼笑了一聲,瞧着他那張搓紅的臉,說:“行了,洗洗就幹淨了。”
徐英說:“垣哥兒最喜歡摸我臉,說我長得好,等咱們回去,他再摸時,我要是想起他摸的地方濺了血,多晦氣。”
黎越随口就道:“那你将那塊肉剜了。”
徐英哇哇大叫,痛心疾首地說:“你聽聽你這說的是人話嗎?”
黎越哈哈大笑,說:“誰讓你連自個兒都嫌棄?”
“我垣哥兒幹幹淨淨,那是天上神仙,”徐英說,“說了你也不明白。”
黎越笑道:“是,我不明白,行了行了,回頭給你買塊香胰子,保準兒洗得又香又幹淨。”
徐英說:“你說的,我要玉珍閣的珍珠胰子。”
黎越哭笑不得,說:“那玩意兒一小塊五兩銀子,你那臉哪兒就那麽金貴了——”他曾給黎清買過,玉珍閣是瑞州城裏專賣胭脂水粉的鋪子,裏頭賣的東西都不便宜。
“你又沒人瞧,自然不金貴,”徐英哼笑道,翻身上了馬背,說,“把那腦袋帶上回去複命了,侯爺還等着咱們呢。”
二人回了營地,穆裴之得知他們殺了曹征,自是很高興,笑道:“記你們一個大功。”
徐英和黎越齊齊行禮,道:“多謝侯爺!”
他二人是邊軍千戶,立了功,周庭身為指揮使,也頗有臉面。正說着話,營帳外有人來禀,道:“侯爺,瑞州急信。”
左右忙将信接了過去,送到穆裴之手中,他展開看了片刻,眉心也皺了起來。
一聽是瑞州來的信,徐英心急,道:“侯爺,可是瑞州出事了?”
穆裴之也不惱,道:“瑞州無事,”他将信遞給周庭,說,“周指揮使也看看。”
周庭看完,眉心也皺了起來。
信在營帳中的将領手中都轉了一圈,最後落在徐英和黎越手中,黎越看着信中九蓮教幾個字,想起什麽,道:“侯爺,屬下上次在搜查蒼莽嶺獵戶時,曾在他屋中發現了一尊神像,觀其模樣,和郡王所說的九蓮聖主一般無二。”
穆裴之擡起眼睛,若有所思道:“竟是這九蓮教……”
黎越從懷中取出一張薄薄的冊子,雙手奉上,道:“此物正是上次搜查所得,那時屬下以為——”
周庭怒道:“怎麽搜得了這麽重要的東西如今才呈上來?”
黎越當即單膝跪了下去,說:“是屬下疏忽。”
穆裴之看着那本薄薄的冊子,翻閱了幾張,道:“指揮使不必責怪他,想必黎千戶也以為只是尋常的佛經。”
黎越道:“侯爺明鑒,屬下原本是想先查清此物再禀報侯爺和指揮使。”
穆裴之說:“起來吧。”
他捏着那封薄薄的經義,道:“曹征雖死,可叛軍仍在,此戰尚未結束。我們明日就将拔營,進入豐州地界。”
“豐州是叛軍的老巢,諸位務必謹慎行事,”他環顧一圈,青年文質彬彬,話說出口,帶卻有幾分肅殺,道,“若有可疑的流民,直接羁押,膽敢違抗者,殺。”
“是,侯爺!”
作者有話說:
溫馨提示:放火燒山,牢底坐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