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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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是二月下旬,南風吹來一夜驟雨,濕潤的城牆縫隙裏蹿出了幾點綠意,穆裴之方覺春天就要來了。

瑞州的春天來得早,逢着天氣和暖時,桃花一二月都有開的時候,豐州離瑞州路遠,期間還隔了一個萬州,卻全然不同。興許是今歲天氣反常,依舊冷飕飕的,風裏藏着刮骨的冷刀子,像是進入了一個漫長的隆冬。

穆裴之不喜歡冬季,尤其是冷冬,四野都好似沉寂了下來,窺不見一點生機。

他昨日收到了瑞州送來的信,是安南侯府送來的,穆瑾玉寫的。穆瑾玉自知事起就被他抱在膝頭,握着筆一筆一劃地教他寫字,練了兩年,一手字寫得端正,還有幾分綿軟的稚氣。

信中穆瑾玉乖巧地寫道,家中祖母,母親,和弟弟,小叔,小叔娘一切都好,父親放心。

穆裴之看得心頭發軟,眼前不自覺浮現妻子在一旁看着長子寫家書的模樣,嘴角就浮現了一個笑。

穆瑾玉是二月初二的生辰,那一日叛軍前來攻城,雙方交戰正熾,穆裴之忙于兵事,全忘了那一日是長子的生辰。

等他想起來時,已經過了五六日。

這還是他頭一回沒有給長子過生辰。

穆裴之對他這兩個孩子有求必應,寵得不行,就是妻子劉氏都無奈搖頭,道,哪裏能這般縱着孩子?

穆裴之笑笑,并沒有說話。

和自小長在父親身邊的穆裴軒不一樣,他少時極少見得上父親一面,便是見了,大都是父親考較他的功課。少時,穆裴之對穆裴軒是有過嫉妒的,嫉妒父親對穆裴軒的偏寵,嫉妒這個弟弟于兵事上的天賦。

穆裴軒對他也不親厚,兄弟二人一直不鹹不淡的,年歲漸長,穆裴之也成了家,那份嫉妒就慢慢淡了。

直到穆裴之為人父,興許是為了彌補少時的遺憾,對自己的孩子就更為縱容寵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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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瑾玉在信的末尾寫到,父親出征在外多加小心,兒和母親弟弟在家等父親回來。穆裴之撚着落款處青澀稚嫩的字跡,将信仔仔細細地收了起來。

這一仗打得艱難,孫青有謀略,他麾下的士卒也和他們之前所接觸的叛賊不同,觀其行軍,大抵是他們收攏的豐州和隴州的府兵。

營帳內,穆裴之和邊軍一幹将領正在商談軍事。

偌大的地圖懸挂着,穆裴之道:“諸位,依這些日子孫青只叫陣而不大舉攻城來看,他應當是知道城中糧倉已空,有意拖延,想将我們困在這阜州城內。”

他環顧一圈,說:“不知諸位有何良策?”

周庭沉着臉,他伸手指着一處山頭,上頭有烏頭嶺二字,道:“依我看,不如遣兩隊人馬,先在烏頭嶺設伏。”

武人手指骨節寬大,手指粗糙,在地圖上移動,指向另一處,道:“由末将領軍和他正面相對,将他逼入這處狹道,到時兩面夾擊,必能将他所率主力殲滅。”

一人道:“末将以為周指揮使此計甚好。”

穆裴之思忖須臾,道:“誰去設伏?”

周庭沉吟片刻,看向黎越,黎越若有所覺,上前一步,拱手道:“侯爺,屬下願往。”

徐英見狀,也道:“侯爺,屬下也願往。”

穆裴之看着二人,微微一笑,道:“好,既然如此,就由你二人去吧。”

一幹人又商議了片刻,出營帳時,外頭陰雲罩頂,暗沉沉的,有雨将來的勢頭。

周庭道:“看來是要下雨了。”

徐英嘀咕道:“今年這雨也忒多了,這還沒入春呢。”

周庭用力拍了一把他的肩膀,笑罵道:“你懂什麽,春雨貴如油,下了雨才好。如今春耕将近,不下雨,百姓如何耕種?”

徐英抽了口氣,跳開兩步,揉着自己的肩,說:“指揮使,您這勁兒也忒大了,打傷了我,我可就要告訴侯爺,尋別人給您伏擊反賊去。”

“就你這皮糙肉厚的,”周庭斜他一眼,又看向在一旁含笑的黎越,道,“明日一戰是大事,你二人到時候千萬要小心,只要拿下孫青,咱們就能揮軍直搗安陽。”

黎越肅容道:“是,屬下明白。”

徐英也道:“徐英明白。”

周庭笑了笑,道:“等此戰了,我親自替你們向朝廷請功。”

徐英嘿嘿笑了起來,“謝指揮使!”

黎越道:“孫青手中那柄陌刀不容小觑,指揮使,您和他交手時,也一定當心。”

徐英應和道:“就是,讓孫青那小子好好瞧瞧什麽叫老将威風!”

周庭氣笑了,瞪着他道:“我老嗎?”

徐英嘿然道:“老當益壯!”

周庭一腳就朝他屁股踢了過去,罵道:“臭小子。”

瑞州,安南侯府。

穆裴軒是半夜驚醒的,他猛地坐起了身,眼神直愣愣的,還有幾分驚魂未定。

穆裴軒動靜太大,一旁睡着的段臨舟迷迷糊糊也醒了,一只手伸了過來,摸着了穆裴軒,才放了心,睡意惺忪地叫了聲郡王。

穆裴軒沒有說話,不知怎的,莫名的有些心驚肉跳,好像發生了什麽似的。段臨舟沒有聽見他的聲音,睜開眼,看向穆裴軒,見他直直地坐着,便也坐起了身,問道:“郡王,怎麽了?”

穆裴軒這才偏頭看向段臨舟,說:“做了個噩夢。”

段臨舟怔了下,看着穆裴軒額頭間都是冷汗,說:“夢見什麽了?”

穆裴軒閉了閉眼,又睜開,道:“想不起來了,就是心裏不踏實。”

段臨舟伸手擦了擦他額間的汗,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興許是這些日子思慮過重了。”

指揮使周庭随着穆裴之出征去了,衛所大小事宜都壓在了衛所方同知和穆裴軒身上,瑞州尚無知州,瑞州之事,韓世卿拿不定主意的,也拿來和穆裴軒商議。

穆裴軒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一面忙瑞州之事,一面調度糧草供應穆裴之征讨叛軍,事情瑣碎繁雜,穆裴軒眉宇間的少年氣漸褪,越發顯得持重。

穆裴軒捉住段臨舟的手指,他手指是溫熱的,将養了這許久,段臨舟的臉色才好看了幾分。穆裴軒搓了搓他的指頭,道:“吵醒你了。”

段臨舟輕輕一笑,打了個哈欠,聽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說:“下雨了。”

穆裴軒凝神聽了聽,起身下床将半開的窗子關上了,道:“下得不小。”

段臨舟說:“這還是今年的第一場春雨,這場雨下過了,百姓就該開始春耕了。”

穆裴軒應了聲,又倒了杯溫水遞給段臨舟,段臨舟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搖頭道:“不喝了。”

穆裴軒便将剩下的半杯一飲而盡,段臨舟自病後,穆裴軒一直仔細地照顧他,由原本的生澀,到如今已經很有幾分熟稔,論起照顧段臨舟,幾乎可與流光相比了。

穆裴軒再次回到床上,二人身軀挨着,段臨舟說:“再睡會兒吧。”

穆裴軒低聲道:“你睡。”

段臨舟看着他,說:“睡不着?”

穆裴軒“嗯”了聲,他枕着自己的一條手臂,道:“說不上為什麽,有點兒心悸,”他頓了頓,說,“也不知道大哥那邊如何了。”

段臨舟安慰道:“前線捷報頻傳,不用太擔心。”

穆裴軒在被中抓着段臨舟的手指,摩挲着細瘦的指頭,心中慢慢安定下來,過了一會兒,将段臨舟往懷中拉了拉,說:“睡覺吧,紀老大夫說,你該多休息。”

段臨舟笑了聲,他那一病後,穆裴軒就将紀老大夫的話奉為圭臬,段臨舟要組建聞風院,他雖未攔着,卻撥了個周行供他差遣,連帶着身契一并送上了。

周行是穆裴軒心腹,倒是個得力的。

段臨舟沒有親自掌管聞風院,而是将聞風院交給了柳三九。柳三九愣了許久,罕見地露出一點兒無措,低聲道,東家怎麽能将這麽要緊的事交給,交給我?

段臨舟道,正是因為要緊,我才要交給你。

柳三九怔怔地看着段臨舟,半晌,單膝跪在地上,沉聲說,三九必不負東家所托。

段臨舟笑了笑,摸了摸三九的腦袋,道,不要因為自己是坤澤就妄自菲薄,畫地為牢,我當年就和你說過,你如何,不是天乾坤澤二字能夠決定的,能決定你的人生的,只有自己。

段臨舟說,你只管放手去做。

三九眼睛微紅,重重地嗯了聲。

窗外雨聲淅瀝,屋內燭火長明,段臨舟道:“郡王也睡吧。”

他哄小孩兒一般,輕輕拍着穆裴軒的後背,穆裴軒有點兒難為情,握住他的手腕揣懷裏,道:“段老板哄孩子呢?”

段臨舟含糊地笑了聲,說:“哄孩子還差幾句童謠,可惜不會唱。”

穆裴軒随口道:“這天底下還有段老板不會的?”

段臨舟哼笑道:“段老板不會做的多了。”

穆裴軒道:“哦?”

段臨舟一本正經地說:“摘星星月亮不會,讓外頭的雨停下來也不會,哄我的心肝兒開懷也不成……”

他聲音幽幽的,穆裴軒聽他一句心肝兒,耳朵尖都發熱,捂住他的嘴巴,掌心大,連帶半張臉都蓋住了,道:“段老板一張嘴最成。”

段臨舟眼裏露出笑意,扒下他的手,意味深長地說,“郡王怎麽知道我嘴厲害,都沒試過——”

他眼睛往穆裴軒胯下瞅,穆裴軒被他看得那東西跳了跳,籠罩在心頭的陰霾散了個一幹二淨,目光在段臨舟薄紅的嘴唇上轉了圈兒,想起段臨舟孱弱的身子,冷着臉擋住了他的眼睛,說:“且睡你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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