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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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驟雨來得毫無征兆,豆大的雨水噼裏啪啦落了下來,夾雜着刺骨的寒意,讓人禁不住打哆嗦。

徐英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擡頭望了眼天,這場雨來得太突然了。昨夜本就下了大半夜的雨,五更天時才将止,他和黎越依計劃帶人摸黑出城,上了烏頭嶺。泥壤濕潤,灌木經雨水沖刷已經煥然一新,匍匐在側時,尚能聞到泥土和葉子的味道。

斥候往來頻頻,将前方周庭和孫青交戰的消息傳到了他和黎越手中。

徐英和孫青交過一回手。孫青比想象中的年輕,約莫而立之年,手持一柄陌刀,膂力超絕。徐英慣用槍,甫一和孫青交手,虎口都險些崩裂,那一刀之悍勇無匹,他只在穆裴軒的槍下見過。

徐英摩挲着自己的右手虎口,血都微微沸了起來。

陌刀是大梁戍北軍慣用的刀刃,北軍戍守北境抵禦胡人,胡人鐵騎精良,為了應對胡人的鐵騎,北軍專設了一個斬馬營。斬馬營中士卒皆手持九尺斬馬刀,曾創下不少輝煌,徐英記得軍中老師談起北軍斬馬營時頗為神往。

只可惜,自宣平侯雲儲謀反,阖族被殺之後,斬馬營威勢也大不如前了。

雨幕迷蒙,徐英望向對座的山頭,黎越就領兵潛伏在對面。他回頭看了眼隐匿在山頭的士卒,深深地吸了口氣,清冽的水汽夾雜着刀子似的冷意刮入肺腑,神智都為之一清。這雨來的不是時候,到底是隆冬天,一旦下久了,将士們受不住這樣的冷意,手腳都會變得僵硬,甲胄內的衣袍也會變得沉重,不利于沖鋒。

“千戶,叛賊朝這邊來了!”斥候冒雨而來,低聲禀道。

徐英精神大振,提聲道:“兄弟們,都打起精神!叛賊馬上就要來了,咱們要讓他們有來無回!”

他周遭的士卒都狠狠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齊聲應道:“殺光叛賊!殺光叛賊!”

不過片刻,轟然一道紫電落下,撕裂濃雲翻滾的墨黑蒼穹,雷聲炸響,徐英若有所覺,縱目看了過去,就見數十騎沖入雨幕,擎旗手所擎軍旗已濕,卻隐約能看出蒼黃的緞面。

正是劉子異叛軍所用的軍旗。

徐英擡起手,道:“弓弩手,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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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言一出,身旁百戶比了個手勢,山巒中潛伏的弓弩手都搭箭張滿了弓,只待一聲令下,便松弦直取敵人首級。

風雨飄搖。

孫青騎在馬上,一踏入烏頭嶺,他就敏銳地自風雨中嗅到了幾分凜冽的危險。他和穆裴之在阜州城僵持十餘日,雙方各有勝敗。他此前就略略了解過穆裴之,此人文采斐然,頗有才名,領兵之術卻是平平。

不及穆裴軒少年征戰沙場,一戰成名。

孫青原以為很快就能拿下阜州城,沒想到,這一戰打得比他想得要久。

孫青提着陌刀,一旁矮石亂木叢裏斜插着一塊石碑,烏頭嶺幾字被雨水沖刷得格外清晰。

他擡起頭,看着立在長道兩旁的山頭,冷雨迷人眼,林木矗立,襯着層巒起伏的山勢,在這昏暗的驟雨中,如一頭蟄伏的巨獸。

山風過崗,刮着豆大的雨滴打在臉上,隐隐作痛。孫青勒緊缰繩,道:“前行。”

他治軍嚴明,昔日的烏合之衆落在他手中,也被整治得令行禁止,初具正統軍隊之風。孫青令一下,身後隊伍都緩緩朝前而去。

陡然,箭矢夾雜着密雨,破開冷風疾射而來。

孫青冷笑一聲,揮陌刀劈開幾支長箭,沉聲道:“擎盾!”

隊伍亂了片刻,卻很快在雨中恢複了隊列,擎盾的士卒紛紛舉盾合成堅實的城牆,咣咣咣的刺耳聲,盡都是箭尖刺在盾牌上所發出的尖銳聲響。

平日裏無人問津的烏頭嶺,剎那間在這風雨聲中,被兩軍交鋒的厮殺籠罩,冷冽潮濕的雨水中都透着殺機。

雨下得大,徐英身上的甲胄已經濕透了,弓箭手連連射出長箭,間或滾落巨石,叛軍有頂着箭雨摸上來的,已經和邊軍戰至了一處。

血水飛濺,染紅了山地洇開的小水灘,徐英見着摸上來的叛賊越來越多,橫槍擡手間就利落地殺了一個叛賊,喝道:“殺!”

“殺!!”

應和聲四起,聲勢震耳,須臾間兩軍就在這小小的烏頭嶺戰成了一團。

徐英并未戀戰,而是直取叛軍中的所青而去。孫青一柄陌刀揮得赫赫生風,所過處,不乏屍首分離的士卒。

轟隆又是一道驚雷,徐英和孫青目光對上,孫青咧嘴一笑,也棄了他人,大步朝徐英沖了過去。徐英握緊長槍,眼神也變得淩厲,擎槍直指孫青命門。

咣——長槍和陌刀相撞,二人都退了半步,眼中殺意森寒。烏頭嶺上倒下的士卒越來越多,血水汩汩流淌,彙聚成了小河。徐英和孫青相鬥正酣,二人俱是擅戰之輩,不發一言,招招都是沖着對方的命去的。

可到底徐英年紀尚輕,實戰不足,足下已經退了三步,雙臂隐隐發麻,動作已見遲滞,虎口處已經滲出了血,沿着槍身滑落。

倏然,孫青虛晃一招,徐英眉心跳了跳,險之又險地就地一滾避過緊随而來的殺招。

孫青居高臨下地說:“小子,你不是我的對手。”

徐英咽下口齒間的血沫,冷笑道:“兔子尚有搏鷹之力,何況——”他縱身掠近,握槍就朝孫青攻去,“小爺可不是兔子!”

孫青嗤笑一聲,“不知死活。”

轉瞬間,二人又交手了數招,孫青觑中一個間隙正要一刀取面前青年頭顱時,猛地脊背發涼,回旋間陌刀一擋,只聽當的一聲,卻是一把長劍。

持劍的青年盔甲在身,額發濕透了,露出一張清隽的面容,他瞧了眼孫青,手中劍勢淩厲,如密網殺意十足地朝孫青逼去。

不是黎越是誰?

徐英和黎越相交多載,配合無間,長槍冷劍之下,孫青竟有幾分招架不住。

徐英對黎越說:“你怎麽才來?都說了擒賊先擒王。”

黎越哼笑一聲,道:“碰上了幾個紮手的。”

徐英說:“趕緊殺了他,我快凍死了。”

他嘴唇微微發白,挨得近,黎越聞到了徐英身上的血腥氣。

黎越掃了徐英一眼,猜出徐英大抵受了傷——孫青确非好相與之輩。二人都無意再拖延,攻勢更見迅猛,孫青低哼了一聲,身上又添新傷,他往遠處看了眼,開口道:“你二人也算骁勇,何必為了大梁賣命?不如一起加入義軍,他日打下江山,你等也是開國功臣,何愁不能名載史冊,富貴滿身?”

徐英重重一槍掃過,嗤道:“癡心妄想,就憑你們也敢觊觎大梁江山?”

孫青說:“王侯将相,寧有種乎?今日大梁昏君無能,佞臣閹黨作亂,百姓民不聊生,我們為何不能揭竿而起?”他架住徐英長槍,眼見長劍刺來,倉促避過,劍鋒卻已經自臂上劃過。

黎越冷靜道:“叛賊就是叛賊,多說無益。”

孫青在二人攻勢之下,越發狼狽,頭盔也摔落出去,他眼中浮現幾分陰霾,轉而攻向受傷的徐英。

突然,遠處驟然響起陣陣馬蹄聲,徐英和黎越分神看去,卻見喊殺聲如雷,竟是另一支騎兵。這支騎兵人數頗多,手持利刃,馬是健壯的高頭大馬,他們一加入戰圈,頓時慘叫聲連連。

黎越臉色驟變,道:“有埋伏!”

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孫青盯着二人,微微一笑,振刀道:“留下吧。”

黎越當機立斷,對徐英說:“撤!”

徐英瞪着那支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騎兵,咬了咬牙,道:“走。”

二人朝旗兵發令,擎旗将揮動着濕透的旗幟,被突如其來的騎兵沖散的邊軍兀自倉惶逃竄,須臾間就橫屍當場。不知何處飛來的一支弩箭,射穿了擎旗将的喉嚨,他晃了晃,倒了下去。

局勢驟轉。

空氣裏的血腥氣越發濃厚,二人奪了馬,領着殘兵倉促退走。

孫青卻又攆了上來,與之而來的,還有率領騎兵而來的男人。這人生得高大,面上戴着一張玄鐵惡鬼面具,手中持一杆寒光熠熠的長槍,朝着黎越就揮了過來。

黎越擡劍相擋,交過數招,他神情一凜,盯着那戴面具的男人,咬牙道:“叱羅氏——”

叱羅氏,正是阿勒爾部族昔日的王族姓氏,兵敗被擒之後,叱羅氏悉數被押入梁都。

他們,無論天乾地坤,都本該在梁都囚到死,而絕不該出現在此地。

那人手中頓了頓,一雙眼瞳透着異族的灰,他涼涼一笑,說:“看來你們南軍還沒有忘記我們。”

他語氣柔和地道:“你們安南侯府的穆小郡王還好嗎?”

徐英直勾勾地盯着他,只聽那人道:“多年未見,我來向他讨當年之仇了,”他說,“不如就拿你們的頭顱,送給他做見面禮吧。”

這是徐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嗅到死亡的氣息。

孫青難纏,這身份莫測,臉覆惡鬼面具之人更是步步殺招。

徐英咬緊牙根,心道,這次大概是要回不去了,不能都折在這兒——他看了眼身旁的黎越,卻對上黎越的眼神,那眼神冷靜又決絕,黎越直直地盯着他,說:“回去将叱羅氏和叛賊合謀一事告知郡王。”

徐英一愣,胯下馬卻突然吃了一記劍背重拍,黎越喝道:“走!活着回去!”

話音剛落,兀自沖向了孫青和鬼面人。

徐英猛地攥住缰繩,下意識地想調轉馬背,可馬吃了痛,已經躍出數丈,他回過頭,風雨如寒刀,刮得他眼睛瞬間就紅了,“黎越——!”

作者有話說:

黎越殺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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