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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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過一夜雨,天晴之後,蒼穹煥然一新,分外明朗,院中花木綠的綠,粉的粉,別有一番生機勃勃。

段臨舟縱情一夜後的結果便是腰腿酸軟,精神不濟,穆裴軒親自喂他吃了些東西,二人又聊了幾句,段臨舟便忍不住乏意困倦欲睡。穆裴軒索性将他抱回床上,看着他睡了過去,仔細地掖了掖被角。

段臨舟一睡,他案桌上壓的公文就落到了穆裴軒身上,他翻看了一上午,又接見了幾個府衙的官吏,管中窺豹,也足見他不在豐州的這些日子,段臨舟有多忙碌。

可若沒有段臨舟,豐州不會恢複得如此快。

穆裴軒還去給穆裴之和黎越上了一炷香,二人的棺椁尚未送回瑞州,只在府衙內設了靈堂,一個在主院,一個在徐英院中。穆裴軒跪坐在棺椁前,看着靈牌上镌刻着的穆裴之的名字,時至今日,他依舊無法接受穆裴之和黎越的離世。

即便他心裏對人死如燈滅再清楚不過,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又是一回事。

過了許久,穆裴軒自言自語道,大哥,黎越,你們再等幾天,我就帶你們回家。

穆裴軒在靈堂內待了一個時辰,剛走出去,就和尋來的段臨舟撞了個正着。段臨舟醒來不見穆裴軒,略一思索,便知道他去了何處,索性披上衣服出了屋子。

二人目光相對,穆裴軒快走兩步,道:“怎麽出來了?感覺好些了嗎?”

段臨舟笑了笑,說:“好多了。”

他看着穆裴軒的臉,見他神情如常,松了口氣,任由穆裴軒握着他的手臂,道:“睡了一覺,就感覺好了許多。”

穆裴軒“嗯”了聲,輕聲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段臨舟眉梢一挑,說:“只這麽一句‘辛苦’?”

穆裴軒偏頭看着段臨舟,從善如流道:“段老板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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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臨舟哼哼地笑,道:“自是要郡王身體力行地慰勞一番。”

他咬重了“身體力行”二字,穆裴軒瞥他一眼,道:“只怕段老板消受不住。”

段臨舟壓低聲音調笑道:“寧做郡王身畔風流鬼。”

穆裴軒挑了挑眉,作勢一把抱住段臨舟,直接就要将人往肩上扛,道:“那正好,左右還未盡興,段老板盛情,我豈能辜負?”

他竟當真将段臨舟抱了起來,段臨舟都被他驚住了,無措地按住穆裴軒的肩膀,哭笑不得,說:“我錯了我錯了,”他在穆裴軒耳邊說,“我腿還疼着呢。”

穆裴軒收緊了手臂,說:“疼得厲害?”

段臨舟嘀嘀咕咕道:“火辣辣的,”他拍着穆裴軒的肩,說,“放我下來。”

院子裏砌了一方石桌,穆裴軒将段臨舟放在石桌上,一只手壓在他腿上,低聲說:“這幾日就待在府衙裏,好好休養。”

段臨舟笑着應了,二人一個坐,一個站,穆裴軒和段臨舟說起今日官吏呈報上來的事情,盡都和豐州有關。豐州知州和同知在豐州民變起時就已經逃了,如今豐州雖平定,二人卻并未出現,梁都因着秦鳳遠反叛焦頭爛額,也無暇理會豐州幾地。

突然,段臨舟說:“朝廷将于大人一家流放了。”

穆裴軒頓了頓,說:“我知道。”

他是在出征隴州收到梁都來的消息。于知州一家還未到梁都時就傳出了端王的死訊,他們本就是因端王造反一事而受波及,押入京師受審,而今端王自戕,所謂的造反頓時就變得撲朔迷離。林相被端王擺了這麽一道,自是怒不可遏,恨不得将端王黨一并殺個幹淨。

所幸京中有安老國公及翰林院中一幹清流為于家斡旋,兼之朝野讨伐林相之聲漸盛,于知州為官多年,素有令民,最終攔住了斬向于家的屠刀。

于家上下被判了流放至漠北蠻荒之地。

穆裴軒說:“無論如何,好歹是留下了命,只要等來日大赦天下,未必沒有回來的機會。”

其實只要到了漠北,等風聲過去,他們就能偷天換日,為于家另造戶籍,尋個地方過安生日子。可若是如此,他們便永遠不能堂堂正正地立足于人世,這于正直半生的于知州而言,無疑是一種莫大的折辱和痛苦。

而梁都距漠北蠻荒地相隔甚遠,長路難行,歷來被判流放的,到了蠻荒之地,不死也要脫層皮。

提及于靖,二人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黎越,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重了。

段臨舟說:“徐英他們何時回來?”

穆裴軒捏了捏段臨舟的手腕,說:“約莫還要十天吧。”

段臨舟笑道:“那咱們快回瑞州了。”

穆裴軒垂下眼睛看向段臨舟,說:“想回去了?”

他點了點頭,笑了一下,“現在正是枇杷長得最好的時候,我在城南的莊子裏種了幾棵枇杷樹,年年都要結滿樹的果子,莊子裏的佃農便摘了幾簍枇杷送來段府。”段臨舟笑盈盈地比劃了一下,說,“那幾棵樹的枇杷生得好,圓滾滾黃澄澄的,核小肉多,入嘴滿口甜汁。”

穆裴軒也想起每年的四五月份,瑞州的街頭就會有很多莊戶人家賣枇杷,往日裏不覺得新鮮,聽段臨舟這麽一說,竟仿佛口齒生津,也生出幾分興味,拂散了籠在心頭的陰霾。

穆裴軒說:“等我們回去,雖沒枇杷,荷花也該開了。”

瑞州城中栽了許多荷花,年年六七月時,荷葉碧綠,花蕊嬌豔,縱目望去,真真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采蓮女撐着小船劃入荷花深處,唱着婉轉的《采蓮曲》,堪稱瑞州一景。

衛所後頭也有一大片荷花,那時天已經很熱了,穆裴軒沒少跟着徐英他們光着膀子紮池子裏去采蓮蓬。

大抵是經了生死,那些習以為常的事,竟覺出幾分珍貴來。

二人雖未回瑞州,穆裴軒卻也給段臨舟抱來了一筐正新鮮的枇杷,過了水,泛着清潤的水光,看着很是喜人。

段臨舟說:“哪兒來的?”

穆裴軒将竹筐放在桌上,接過流光送來擦手的帕子,一邊擦幹淨手,一邊道:“回來時見幾個小童在叫賣,瞧着不錯,就買了回來。”

“個頭挺大,”段臨舟挽起衣袖,伸手就要摘,穆裴軒道:“我來。”

段臨舟看了穆裴軒一眼,臉上浮現幾分笑,揣着袖子姿态悠閑地望着穆裴軒。

穆裴軒摘下一顆枇杷,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剝起枇杷來也做得很是賞心悅目,去了皮,撚着果肉就往段臨舟口中送,道:“嘗嘗,甜不甜?”

段臨舟湊過去就着他的手将那果肉含入口中,含糊不清地說:“小郡王親手剝的,自然是——”

一個“甜”字還沒有說出口,眉毛就皺了起來,咽了咽,才道:“甜的。”

穆裴軒不信,說:“酸?”

段臨舟也利落地剝了一個,塞他口中,旋即就見穆裴軒酸得臉都皺了起來,半晌才吐出一個“酸”字,又補充道,“真酸。”

段臨舟哈哈大笑,道:“酸是酸了些,不過吃了,嘗出一點兒甜了。”

穆裴軒直接就要讓流光将那筐枇杷拿出去,段臨舟說:“一會兒再拿出去,”說着,又摘了一顆枇杷,穆裴軒吃不得一點兒酸口的東西,段臨舟嘗着,雖不夠甜,倒也不是不能入口。

穆裴軒看得牙酸,伸手替段臨舟倒了一杯水。

一旁的分墨笑嘻嘻地說:“郡王妃,您不知道,郡王為了給您買這筐枇杷走了兩條街,好不容易逮着叫賣的小孩兒,那小孩兒還被郡王吓得摔了一個屁股墩。”

穆裴軒瞥他一眼,說:“你将這筐枇杷吃了。”

分墨幹笑道:“郡王親自買的東西,哪裏是小人配享用的——”他在穆裴軒的目光裏閉上嘴。段臨舟樂不可支,瞧着穆裴軒那張臉,小郡王長得好,興許是經了戰場殺伐,褪去了幾分少年的意氣風發,多了幾分冷冽,襯着那道疤,頗有些唬人的架勢。

段臨舟目光笑盈盈的,看得穆裴軒轉開了眼,錯開了生疤的那半邊臉。

段臨舟說:“紀老大夫的藥還是有些用的,疤痕顏色已經淺了許多了,”他說,“葳蕤曾調配了一盒祛疤的香膏,效果極好,等回了瑞州,我讓她再配一盒。”

穆裴軒不自在道:“不過是一道疤……”

段臨舟道:“那怎麽成?我們郡王生得這般好相貌,留了這道疤,雖更顯威風,可瞧着就是讓人心疼,也不痛快。”

穆裴軒見他這麽在意他的臉,目光閃了閃,抿緊嘴唇沒有說話。

藥是紀老大夫配的,紀老大夫被段臨舟叫來看穆裴軒的臉時,狠狠翻了個白眼,說:“他這臉都好了,就是留了一道疤,有什麽可看的,他是天乾,又不是小坤澤。”

段臨舟正色道:“天乾的臉也是臉,尤其是我們郡王這樣的,花兒似的,你看破了相,多招人心疼。”

他當着紀老大夫的面說得理所應當,聽得穆裴軒都有點兒不好意思。紀老大夫拿段臨舟沒辦法,嘴上罵罵咧咧的,過了幾日,還是丢給他一罐子藥膏。

每天夜裏,段臨舟都會給穆裴軒的臉上藥,藥膏揉開了,泛着草藥的清苦。段臨舟手指勾着化開的藥膏,輕輕抹在穆裴軒臉上,動作輕柔細致,仿佛怕弄疼了他一般。穆裴軒心中受用,可又有點兒不是滋味兒,道:“段臨舟。”

穆裴軒叫他,段臨舟心思都在那道新生的嫩紅疤上,随口應了聲,“嗯?”

穆裴軒說:“若是這疤消不了——”

段臨舟安撫道:“不會,便是紀老大夫這藥不成,葳蕤配的祛疤膏一定好用,定能讓郡王的臉恢複如初。”

穆裴軒心想,誰在意這一道小小的疤?話到嘴邊,卻道:“萬一呢?”

段臨舟剛想說消不了那便消不了吧,卻又回過味兒來,瞧着穆裴軒,忍住了笑容,捧着他的臉頰,端詳着道:“萬一好不了,小郡王便只能這麽破相了,正可止小孩兒啼哭,坤澤卻步……”

穆裴軒神色複雜,道:“……有這般吓人?”

段臨舟再忍不住,大笑出聲,穆裴軒看着段臨舟,哪兒還不明白他就是逗自己玩兒,惱羞成怒,撲将上去按住段臨舟,居高臨下道:“可止小兒啼哭,坤澤卻步?”

段臨舟笑得渾身顫動,見少年滿臉寫着不高興,忙道:“沒有沒有,俊得很。”

他伸手立誓,說:“當真,再俊俏不過了。”怕穆裴軒不信,還湊過去吻他那道疤,哄他,“我就是見了心疼,何況若真留了疤,我天天見着都要想起那個雲琢,未免太糟心了。”

穆裴軒說:“真的?”

段臨舟道:“再真不過了!”

穆裴軒盯着段臨舟看了幾眼,段臨舟無比誠懇地看着他,穆裴軒才勉強道,“姑且信你。”

“皮囊不過表象,只憑皮囊定喜惡太過膚淺……”

段臨舟:“嗯嗯,”他砸吧嘴,說,“一嘴藥味兒。”

穆裴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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